46、鹰击长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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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虽然地处边疆，又高寒贫嵴，然而贵族的生活依然多姿多采、奢华富贵，与中原无二。
每年早春，拉萨城中的贵人、西藏各地的地主贵族，总会相约到拉萨城郊狩猎。每当此时，狩猎区内，寻常百姓都被隔离在外，除了随侍贵人的奴隶与仆从，很少有外人能窥见第悉、拉藏汗等人风采，也不过数不清高头大马，背箭持弓的侍卫，还有躬身伺候的奴隶，从布达拉宫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这一年，狩猎队伍似乎特别的长，从天未亮时便陆续出发，直到天光发白，旺姆大婶起身打扫房间，从窗户望出去，还瞧见那些身着蒙古武士服的壮汉们，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朝着天光发白的方向，也跟着出了城。
“拉藏汗也要去呢～”旺姆大婶自言自语，又低下头扫楼板上的灰尘，从窗缝里泻入几缕早风，吱哑一声吹开了半边窗格。又是平常的一天，新生的太阳，不知会不会带来更暖的春意。
这次出行的卫兵中，并无布达拉宫常见的持械僧兵，清一色的俗家卫队，一到猎场，与早候在那儿的先遣队伍一碰头，迅速确定了围猎圈，几番布置，那边，第悉已换了戎装，身背弓箭，跨一头青骢大马，立于一处山坡之上，放眼望去，山峦起伏，雪山与蓝天，仿佛是西藏永恒的色彩，而在这样清朗的天空之下，正是藏民世代生息之地。
从记事起，这片土地就是一样的广袤辽阔；从记事起，藏域就是被佛祖庇佑的净土；从记事起，环绕拉萨城的雪山就是一样的崴峨雄美；从记事起，零落旷野间的玛尼堆与五色幡就是一样的圣洁飘扬……记忆里的景物似乎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自己的容貌和心境，苍桑了，被雪域的风浸染出道道深纹，连同斑驳的心事，一样不复当年的明媚。岁月没有在山川留下痕迹，而他的一生，几乎已快走到尽头。
五世尊者圆寂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而转眼，六世尊者也将满二十。二十岁，就可以受比丘戒；二十岁以后，也许一切就将改变了，自己苦苦支持的局面也会走向上世尊者所期望的方向。
“驾~”的一声吆喝，桑结嘉措扬鞭打马，那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旷野中跑。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稀薄的空气迎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桑结嘉措俯低身，整个人贴在马背上，看见四围的士兵，还有灰黄色的土地，迅速向后退，唯有前方巍峨的山，远远定格，不容接近。
猎鹰跟着自己的主人，盘旋在碧蓝的天空。展翅，凭借气流高升下落，一抹乌青的颜色，在空中忽上忽下。一时飞得高了，只余一个模糊的点；一时又落到矮处，几乎贴着桑结嘉措的头顶，耳边，甚至能听见它的羽翅随风轻柔的飘扬。
“那日（藏语：黑黝黝），去！”猎物，总是出现在不经意间，桑结嘉措的骏马一路奔驰，不远处的突然出现一头惊慌失措的藏羚羊，桑结嘉措一面挽弓，一面喝令自己的猎鹰，青乌的鹰儿听惯了主人的号令，朝着前方的猎物斜斜俯冲而去。
放开缰绳，任马驰骋，搭箭、拉弓，运足内力，见心爱的猎鹰已扰乱了羚羊的心智，弓满箭直，正待飞出，只听耳边一声响，一支羽箭划破长空，从自个儿身侧“嗖”一下直射那头掉队的小羊。
“那日，让开！”桑结嘉措一声喝，与此同时，那支羽箭擦着猎鹰，射中小羊后腿，“咚”一声，那小羊倒地又努力想逃，几番挣扎，折腾起一片沙尘，灰飞处，那日振翅从尘土中飞向高空。
桑结嘉措刚一稳神，身后已跟上来一匹枣红马，马上的人手持一把蒙古弯弓，带笑说道：“早闻第悉爱护猎鹰战马，今日看来，此言非虚。”
说时，侍卫们将那头小羊绑了来，献于拉藏汗马前，“禀汗王，此羊已被汗王射中。”
桑结嘉措不动声色，只贺道：“汗王好箭法，在下自愧不如。”
“哪里，凑巧而已。”拉藏汗瞟了一眼那头尚未长角的小羊，摆手道：尔等将此羊送到第悉营中。”
“这是汗王射中的，理当归汗王所有。”桑结嘉措侧身看向拉藏汗，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话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变化，犀利的眼神收了起来，只余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笑。
拉藏汗拉了拉手中的缰绳，跨下的骏马缓缓向前踱上来两步，此刻，他稍站在桑结嘉措的前方，回身，还是一样无害的笑容，“也是，早就听说第悉箭法之高，难有人出其右，这么一头小小的羚羊，第悉当然不放在眼里。”
“呵呵，汗王说笑，同是猎物罢了，分什么大小。”说时，桑结嘉措目光一凛，抬起弯曲的手臂，那日如得令般直冲上云宵，随着一声清透的哨音，它在空中几个盘旋，终于又直冲下来。远方，一阵尘土四起，而再次腾飞的那日爪下，分明多了一只……一只野兔。
“捕猎，不一定看箭法。”桑结嘉措的眼角一眯，皱纹比微笑更早爬上面容。果然是苍桑了，苍桑里写满了精明。
拉藏汗倒也并无恼意，圆圆的脸上依然含笑，见自己射中的那头小羊伤口处一抹紫黑，尚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但因未伤及要害，偶尔，还能看见它图劳挣扎。眉心陡然一皱，从腰间拔出跨刀，冲上前，手起刀落，那羊儿头一歪，脖颈生生被砍断，只连着一层皮毛，一阵血涌，哪里还有气息。
桑结嘉措目光一黯，迎着携了野兔飞回来的猎鹰，吹起一声口哨，唤道：“那日，自个儿拿去吃吧。”
鹰儿似能听懂人言，利爪死死扣紧那只灰色的野兔，盘旋一阵后，往人少处飞去了。一滴血，从野兔身上滴落，落在桑结嘉措的马鞍上，鲜红，慢慢凝固。他微皱起眉头，扬鞭正欲离开，却听拉藏汗缓缓道：“可惜尊者不曾来，否则，听说尊者箭法出神入化，就连我蒙古勇士都自愧弗如。”
马儿已转了半个身子，桑结嘉措停了下来，也不曾回头，只是回道：“尊者研修佛理，俗世的玩意儿，还是让我们这些俗人来玩比较好。”
“佛理？我自幼跟随父亲，也读了一些佛经。箭，乃杀伐之用；佛，要放下屠刀。这二者，岂非冲突？”说着，拉藏汗哈哈大笑，侧睨向桑结嘉措，后者，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起伏。
“汗王许是忘了，佛祖无穷变化，无穷精深，既有慈悲之光普照之时，也有光明之象横扫凶恶黑暗之刻。佛理，又怎能拘泥？”桑结嘉措嘴角一抿，心头却如被一片浮云所当，阴沉沉的，不若刚才的明媚。
拉藏汗挑眉，颌首道：“果然是第悉呐，见解与众不同。本王又长见识了。”说时一顿，继而又道：“还有一问题，本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第悉指教一、二。”
明知拉藏汗有意撩拨，桑结嘉措仍按下隐隐的怒意与不耐，陪笑道：“指教不敢，商讨还可。”
拉藏汗眉梢一扬，夹马向前道：“早闻藏域佛教，等级分明，规矩最严，传承天竺佛理最为完备，不知是否如此？”
“汗王学富五车，居然对藏域佛教亦有如此研究，在下佩服。”毫无波澜的话从桑结嘉措口中说出。然而他心中明了，此番问答另有一番深意，继而又道：“然佛事变幻高深，非我等俗人能看透。”
“哈哈~第悉所言极是。但既是为众生而设之法，当然也为普渡众生，如我等这般手握百姓福份之人，自然该研修些许。”拉藏汗说时语气一一转，嬉笑中竟带些严厉，“却不知僧界学位如何划分？”
果然是为了这事？桑结嘉措轻笑数声，并不答言，只反诘道：“未知汗王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拉藏汗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倒也并不着恼，只是淡笑道：“早在本王年少时，就听父汗说过，藏域佛教中除了转世活佛、得道高僧，还有许多善知道者，又称做‘格西’。若欲取得格西之名，考验极其复杂严明。却不知如何严明法？本王多有不解之处，还望第悉指教。”
桑结嘉措嘴角一抿，淡然道：“格西乃善知识者，既善知识，无格西之名亦为格西；若不善知识，便有格西之名也无格西之实。汗王既是高见之人，为何连此理皆不通？”
“你！”
“佛理虽是‘理’，然非俗世之‘理’，若真有超越之人，又何必拘泥于等级制度？”不待拉藏汗动怒，桑结嘉措接着道：“佛言众生皆平等，如此看来，所谓‘等级’，不过是规范世人之法，却无从规范世外之人。”
听闻此言，拉藏汗带笑的脸，终于有了丝丝怒意，然而也只是一瞬即恢复了常态，扬高音调反问道：“佛理既不可拘泥，那又要这些清规戒律何用？”
桑结嘉措心下一紧，不由拉马回身，正色道：“不知汗王此话何意？”
拉藏汗笑而摇头，看向远处皑皑的雪山，笑道：“不过随口一问，第悉何须紧张。”
桑结嘉措紧盯着拉藏汗，鼻中轻哧一声，刚要说什么，只见拉藏汗双腿猛夹马腹，一声吆喝，已催马向前，那马儿一面小跑，汗王一面在马背上道：“不知大皇帝心中之佛法，是否也一样不拘泥于清规戒律。”
话音未完，人已远了。桑结嘉措尚站在原地，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猎场上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秃鹫在低空盘旋，凄厉的叫声在旷野中回响，青灰色的土地上，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新的争斗与杀伐，时刻不曾放过任何天地间最小的生命与过程。
正自思量，远处有一人一骑飞奔向这边而来。桑结嘉措目光一凛，见那匹马儿由远及近，尚未到跟前，翻身下马跪于自个儿面前道：“亶第悉，前日第悉命小的所查之事，已有分晓。”
“说！”
……
“这~”那侍卫尚有迟疑，抬起眼角偷瞄向桑结嘉措，却见他所熟悉的摄政王已然苍老了，虽然跨在马背上的身姿依然英挺，但眉目间已写满风霜。
“果然……”桑结嘉措低低念了一声，神色竟凄婉起来，抬头看向远处雄浑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心下自言道：“在下唯恐有负师傅所托呐。”
“第悉~”跪在地上的侍卫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尊者新封拉然巴格西家中果然有一汉女，而尊者似乎……似乎与之甚熟。”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鹰击长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