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圣诞节 ...
-
圣诞节当然不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但想必耶酥会很乐意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为自己庆生。反正只是为快乐找个借口，什么都不信，当然也可以表现为什么都信，中国人向来讲究实用主义，所以，只要有个理由，又为何不放任自己开怀？
因此，当于洁忙着邀请同学去她家过圣诞时，一呼百应，拉拉扯扯竟来了二十来个，挤满于洁家原本宽敞的客厅，横七竖八各占一方，蛋糕是一定有的，就连红酒，也被于洁偷了两瓶，趁父母不在家，能用的玻璃杯都用上了，不够的连她老爸的汝窑茶具都给端了出来。
韶华手里就捧着一只玉色的茶杯，小小的底，很大的开口，青绿色的碗面，里头有无数细纹，以为是裂的，其实只是所谓开片，吸尽茶叶的颜色，染成一道道深咖啡的网纹，与这形似斗笠的小杯天然的玉色相映，仿佛一张网，密密围下来，在葡萄酒玫红色半透明的液体下，开成片片破碎的细花。
“于洁，你这杯子没洗干净。”杨丽娟才接过这汝窑茶杯时，不由大声抗议，引得于洁一把抢过那杯子，手指杨丽娟鼻尖道：“说你没见识吧你还不认，这杯子就稀奇在这儿了，我爸天天用茶叶擦，每年都有茶友来家里比谁养的茶杯漂亮，汝窑汝窑，就看这清静的颜色和开片的不同。”
“切~谁稀罕？再说，喝葡萄酒怎么能用茶杯？我要这只……”二人说笑着一抢一夺，透明的玻璃杯里盛了佳酿，一晃一晃几乎就要泼出。
韶华倒不在意，这玉色的小杯，仿佛她梦中常有的古意，她几乎习惯了那个时代，什么都没有，却并不觉得寂聊；什么都没有，却似乎比这夜如白昼的现实更加充实；什么都没有，但周围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满足与希望，仿佛那来生的寄望深埋在心底，随时都可以开出一朵盛放的莲花。
墙上挂着的液晶电视不断转换着画面，一时是韩剧里声情并茂的痛哭，一时又是新闻频道中规中矩的诉说，还有战争片七零八乱的炮弹，“嗖嗖嗖”的子弹声在屋里穿梭，血肉模糊的演员一脸正义，临死眼神依然坚定……
韶华想像死亡，毕竟隔得太远，仿佛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夺过同学手中的摇控器，“啪”一下又转台了。
是清朝熟悉的长辫，每个男人身后都拖着一根，女人娇小的面容，盘发精致而复杂。俊男靓女个个化身几百年前的才子佳人，谈情说爱，重现一场场并不真实存在的过往与爱情。
“韶华，快看，这就是你喜欢的纳兰性德。”于洁嚷嚷起来，一屋同学都看向那墙上的萤幕——电视中的男人儒雅俊俏，带着几分忧郁，眉心微微蹩起……
韶华竟有一瞬的怔愣，因为那样悲悯的神情，熟悉到令人窒息，幕中的人似乎走下了萤屏，一展眉、一伸手，就变作另一个夜夜入梦的少年。
“嘿，韶华~”于洁见她不答，走上前晃了晃好友的肩膀，韶华仿佛入定一般，呆呆看着那电视，嘴角竟不自觉上扬了。
“鬼电视，天天就演这几部片。”于洁嘀咕着上前，嗒一下关了电视，打开音响，华丽的音乐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些复杂的配乐及欢快的节奏不给人任何思索的空间，就要让你在这无尽的放纵与夸张中，将自己遗失，将繁琐淡忘，只剩下一个壳，壳里装着寂寞的疯狂。
满屋子同学开始随着音乐摇晃，连韶华也不例外，只是她心底、耳边仿佛老回荡着另一种声音——原始、单纯，单音可以飙得很高，飞过了重重山峦，没入云层，又可以跌得很低，一直低到你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渐渐的，生出无尽涟漪。
想抓住的，往往抓不住。信念的线头只留一点点，整只手握上去，它便隐藏到密密麻麻的血管中，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丝线索。
“韶华~韶华~”嘈杂中，有人穿过人群，走近韶华，他的声音被音乐压了下去，韶华根本听不到，她微眯着眼，放任自己的身体随着节奏起舞，那只茶杯里的酒香仍存，丝丝缕缕飘来，让人莫名沉醉。
“韶华~”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猛的大起来，又忽然放轻了，仿佛自己也觉得唐突，嘿嘿干笑几声，将手中一张印着雪花的贺卡递到韶华手中。
“这~”
“这是圣诞礼物，当面交给你，省得没看清就被毁了。”
韶华这才定睛看清面前的人，是李宵，依然健康的肤色与略带些羞涩却又故作大方的笑容。
“我，我都没准备礼物……”韶华吱吱唔唔的，眼睛往四处乱瞄，她记得他女朋友也来了，就在这人群中，也在跳舞吧？
李宵顺她的眼神左顾右盼，这才道：“她正准备唱歌呢，在另一间挑歌碟。”
韶华笑了，接过那贺卡道：“于洁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唱歌跳舞都齐了，还有美酒相伴，这聚会还蛮丰富。”
李宵挠了挠头，片刻才回了句，“是啊。”
两人就这么站在一群跳舞的人中间，灯被关掉几盏，只亮着墙角的彩灯，每个人的笑脸乍现又乍离，都有些模糊。就连站在跟前儿的李宵看着韶华，她的脸是饱满光洁的，哪怕在这光线并不充足的房间里，依然泛着一种柔和的光泽，顺着面部那条柔美的弧线，仿佛月初时静静的新月。
然而月亮再清晰，总觉得不可触及，李宵想说什么，又觉得茫然，再垂首，余光瞟见她嘴角的微笑，似挂着一个银铃，清清浅浅，却总是难以忘怀。
什么都来不及思量，音乐声渐渐收拢，众人的舞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当热闹的音乐嘎然而止，屋子片刻的宁静打破了李宵心底的平衡，他突然从一片憧憬中醒来，这才发觉，他所神往的，似乎只是一个影像，隔着遥远的山水，她只存在于他的梦想中，而现实，则更需要迫切的安慰与俗世的功利……
“李宵，快帮我放这盘碟。”一声清脆的话语，打断了适才不明究竟的臆想。李宵回头时，看见自己的女朋友笑颜如花，手里拿着一盘王菲的歌碟冲过来，也不曾仔细瞧韶华，也不管于洁斜睨着眼，满脸不屑，一错身挡在跟前儿，脸上却还带笑，“王菲的歌儿先放会儿，还有节目呢。”
陈露有些不悦，虽然笑还在脸上，嘴角一撇，朝李宵身后一站。那两个人，虽没过分亲密，那样默契的神色与回护，却让旁观者一眼既明。
韶华突然心念一动，似想起什么，其实又很模糊。只是心底突然无止境的空下去，空成一片巨大的洞，有蚁在啃，又痒又疼。说不清的思念，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来了……
“韶华，我们唱歌~”于洁拉着韶华的手，故意往李宵身边迈过去，头也不回，只有自己知道，所有人当中，她仿佛是最失败的那个——还没得到，已经失去了。
韶华笑着抢先放碟，流行的不要，传统的也不要，一张盘放进去，萤幕里便呈现银色的沙滩与碧蓝的大海，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欢快的音乐才一响起，于洁兴奋的双目发光，她抢过一只话筒，“啦啦啦”哼唱，那旋律轻快，两个少女搂着彼此的腰，笑渐成花，眼如星辰。
“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了就要长相守；走啊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锦绣二重唱《天凉好个秋》）
词是简单的词，曲是简单的曲，好象又回到那个民谣年代，连爱情，都只是一点点如风拂面的轻愁。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放下，一转眼，一回首，原来有些东西一直都在变，而有些东西一直都埋藏在心里，说变了，其实从来都是一样的期盼。
韶华分明笑着，眼底却有些湿润，也不是悲伤，只是情绪如涨潮的水，一波波涌上来，怎么也按捺不下去。
客厅里悬着明晃晃的水晶灯，她隔着那一颗颗如钻石般璀灿的人造水晶，看见每个人的笑脸，年轻、飞扬、真诚……只是，始终少了些什么，少什么呢？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俗世里有爱情遥不可及，俗世里的感动也屈指可数，韶华发觉不知何时，她已习惯将自己视作小满，无论在任何时空，任何情况下，她深深的怀念那个人的声音——空明、微沉、带笑，唤她那个名字：小满！
那天回家晚了，还惴惴怕王莉不高兴，昏暗的街灯下，韶华一路小跑，没有雪的圣诞，空气干冷，丝丝入肺，呛得人想咳。电梯又是故障，等韶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大门紧闭，过道里，连一丝灯光都没有。小心翼翼打开门，轻轻唤了声：“妈~”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满屋都黑着灯，四顾一望，王莉还没回来。
韶华长长的吁了口气，迅速放下背包，打开空调，脱了衣裳，洗澡钻被窝，等一切准备就绪，王莉还没回来。
这下，不由奇怪了，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12点了，思量下还是拨通了电话，嘟嘟几声长鸣音后，那边接了起来，却没有一如既往马上出声。
“妈~是你吗？”韶华有些心慌，问出来，那边似乎努力平复着情绪，气息还有些不平。
“嗯。”
“你在哪儿？”韶华的神经绷成一根弦，仿佛要撞破什么秘密。
“你先睡，我今天有事儿，晚点回来。”王莉的话语急促，带着明显的哭音。
韶华急着想问，王莉急着挂电话，在最后那一瞬，只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问道：“韶华打来的？”
这声音韶华听了十来年了，怎么会有错？是艾志高，他和王莉在一块儿？
“妈，妈，别挂！”韶华还在电话里大声嚷嚷，听筒里嘟声再次传来，讯息断了，只一个键，就割断了联系，好象割断了一条线索。
那天晚上，心神不宁，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也不知是几点，葡萄酒令人口干舌噪，韶华披衣下床走向厨房想要喝水。外头灯还是熄的，王莉还没回来，走到大门口，韶华不自觉停了一下，夜里静，声音传得又轻又远，那门外，分明有人在说话。
“就算是为了女儿，我们复婚好吧？”
“当初为什么离婚？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莉~”
……
“好，就算我有错，当时你的心思也没放在家里，三天两头往外跑，女儿也不管……”
“那又怎么样？你还想管我？”王莉不自觉提高了噪门，也不顾艾志高拦着，压抑着声音几乎是哭道：“你早就和那边好上了，故作清白，还一副老好人形象，让别人都以为我是恶人？！虚伪！”
韶华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重到她几乎能听见那“呯”的一声，压得她往墙角一靠，呆怔着，不知反应。
“好，好，都是我的错，现在……”
“现在人家对你不好了，你又想回来了？你想得美啊？当年韶华病在床上，我出差在外，你就为了约会那女人……”王莉说着哽咽，也不继续，另道：“吃碗里看锅里，我早就看透了，什么感情，什么婚姻，都是放屁！什么长久，什么永恒，全是谎言。”
感情、爱、永恒……这些字眼在韶华眼前心底走马灯一样的过来又过去，她一直崇拜依赖的父亲，原来并不是想像中那样完美，她最后的信念似乎也随着这寒冷的冬夜消逝——真的没有那些长久吗？真的只是……一场梦？
“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分明是无悲无喜的歌词，韶华却终于感到悲凉。一滴泪，无声落下，只是这样的生活，究竟怎样的过程？怎样的将来？怎样的了局呢？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圣诞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