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秋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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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理分班的风波，在韶华生活里渐渐平息了，就连那个稀里糊涂的初恋，在还没接近的时候，也已远离。
韶华的生活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简单，学校、家庭，家庭、学校，天天这样重复着，也并不觉得枯燥。生命只是一条条轨道，当你熟悉新的轨迹以后，才发现，当初的坚持，也许并不重要。
但韶华与王莉的间隙越拉越大，母女两都不肯服软，每天回到家，沉默的吃饭，沉默的看看电视，沉默的睡觉，一天到晚，能讲上十句话算不错了。
开学后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照惯例，高二是不允许再参加这样的活动的，然而在韶华新的班主任——陈飞老师的反对和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破天荒，校长同意了全校一齐参与秋游的计划，但申明那周的周日，高二、高三年级必须补课，不得休息。
尽管如此，当陈老师在班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全班还是欢呼不已，更有男生夸张的把书本抛向空中，然后“啪啪”落在书桌上，合着笑声，仿如节拍。
“好了，安静。”陈老师举起双手往下压，厚厚的眼镜片下，也透着点点笑容，“别兴奋过头儿了，不到眼前，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校长都同意了，还怎么变啊？”
“啧啧啧，大家别忘了，从物理学上分析，这世上不存在静止不变的物体。物质决定意识，主意也随大脑变化而变化。”陈老师三句话不离本行，见学生们已开始讨论出游计划，还想交待什么，终于笑着摇头，看了看表，高声道：“今天的班会就到这儿，提前放学。”
教室里简直沸腾起来，难得这么早放学，连韶华的心情也跟着轻松。数数还有三天就是秋游了，郊外的一个小山包，风景一般吧，能远眺城市全景，要爬山，还是穿得简便些比较好。
最怕等待的日子，连梦都不来，每夜每天都是期待。韶华又回到小学时候，为了一年一次的春游或秋游激动不已。只是那时候父母还没离婚，她带去野餐的饭盒总是特别丰盛——经典的蛋炒饭，鸡蛋又香又松；米饭煮得恰到好处，糯而不烂；各式咸菜酸甜可口，有时候，还会加上一小瓶油炸人工菌，才拧开盖，已引得同学们上前争抢……那时候，连老师都羡慕韶华有个慈爱又会做饭的父亲。
现在不一样了，王莉本来就不擅长这个，如果是为了秋游，她更加心烦意乱，认为这简直是不必要的浪费，既耽误学习，又增加危险，一烦躁起来，准备的饭菜连自己的普通水平都达不到。
幸好出去玩儿，吃总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那样放飞的心情，韶华几乎只有在做小满时才能常常拥有。就好象藏域的风一般，从高山峡谷里来，带着深山里的清新、原始，让人无端变得简单、开怀。
所以，真到了出游那天，尽管韶华的书包里，只有一份最简单的白饭下泡菜，她还是很开心，甚至笑着和王莉告别，挥挥手，喊了一声，“妈，中午您自己做点吃的，我可能要下午5、6点才回来。”
王莉一怔，咧了咧嘴，仿佛想笑，然而表情仍是习惯性的焦躁与不耐。“去吧去吧，当心着点，别老往人少的地方走。”
“知道。”
“别在车上看闲书，有空多问问老师功课。”
“知道，在车上看书要晕的。”韶华说着跨上了自行车，也不曾见王莉尚站在楼下，一直目送她骑远了，身影孤单寂寞，又透着无尽的牵挂与担忧。
秋季，纵然是风景寻常的山林，也显得格外娇媚。天高气爽、层林尽染。一眼望出去，夏季里绿森森的树林，竟变得这般丰富——枫叶红了、银杏黄了，草是嫩黄带绿的，林间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不似春夏般繁茂，别有一种萧萧之美；树叶开始飘落，有时一阵风过，林间叶落翻飞，如急雨，似花舞，竟透着说不出的美丽。
一到目的地，各年级解散自由活动，整个山头，全是学生们清脆的笑声，有低年级在老师带领下，寻一方空地，唱歌跳舞；有高年级的，四散开来，男生爬上岩石，远望出去，城市是浮在轻灰中的一座孤岛。孤，是因为那灰尘将它包围，而跳出来看，外头的空气，竟明净仿如透明。
韶华和二班大部分同学跟着陈老师攀上了一个小山坡，松林如旧，翠绿依然，风沙沙拂动松叶，偶尔能见松鼠跳跃着在地上寻找掉落的松球，也不怕人。
斜坡上，所有人围坐开来，也是如花盛开的年纪，也是如山川缤纷的色彩，那些衣裙是山林的点缀，那些爽朗的笑声，是没有韵律的清歌，便如梦里，小满听到的那样——纯粹、干净，不掺一丝杂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众人正自聊天，陈老师意兴所至，便吟诵起来。他的声音慷慨激昂，透着无尽豪情壮志，连韶华也听住了，心里涨得满满的，仿佛也随那诗里的鹤，冲向云宵。
“陈老师，这可不是您的专业。我们还不知道您还会吟诗呐。”
“可不是，平常总是三句话不离物理的。”
大家七嘴八舌，引得陈飞老师笑了，极目远望，叹道：“你们真以为科学家就没点情怀，非得要酸文人才能作诗写歌？我在大学时，那也是文学社社长，还组织过乐队……”
“真的？真的？给我们唱一首。”话没完，一众同学围上前，嚷着要听歌。陈老师手一扬，摇头道：“老喽，唱不动喽。”
“不成不成，我们不信。”吵嚷起来，连韶华也觉得闹得慌，一面捂着耳朵，一面跟着嚷嚷，“就一首，也给我们饱饱耳福。”
“耳福？想要饱耳福，我给你们念几首诗吧。”陈飞敛去面上的笑容，换了一副有些肃远的神情，微一思量，沉声念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正是秋景，也正是好词。韶华与同学们都听住了，陈飞也不再是平日课堂上的物理老师，他极目远眺，声调起伏有致，神色萧然，如临高阁，遍观秋色。
众人有一瞬的沉寂，韶华抱腿而坐，尚细细体会间，陈老师缓缓道：“这是王勃《腾王阁序》中的一段，你们应该听过。”
虽听过，只记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名句，若要全篇背下来，别说逐句理解，单是里头的生字生词，就把人难到了。
陈飞如同听懂学生们的心语，继而又道：“中国的古诗词，向来不需要一一明了，但凡是情真意切，能引起共鸣，便是好文章。如这篇《腾王阁序》，写秋色可谓极致，赋诗情难出其右，千百年来仍可从诗中体查诗人之情，便是成就。”
“陈老师，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讲得比语文老师还好。”班长陆文宇连声叹道：“连我这个没文学细胞的‘粗人’，都听住了。”
“人人都有文学细胞，关键看什么时候什么情景。心念每一动，都可以是一篇文，只是我们不擅长表达自己罢了。”陈飞见学生们都有所感，不由接着道：“物理也可以是艺术，你们看不同的直线、曲线、抛物线……连起来也如韵律操一样美。地球、天体在天空中的运动规律，看似枯燥无味，其实也是一首首诗歌，只看你是否能领会。”
“既然诗歌这么美，老师再讲几首吧。”
“对，再讲几首。”
大家都来了兴致，比课堂上还好学好问，围拢来，圈变小了，人人挤在一起，笑过一阵后，陈飞锁眉摊手，故作夸张：“你们真当自己的物理老师是文学家呀？”
“讲吧讲吧。”众人乍呼起来，陈老师以手掩耳道：“行行行，那就把大学时候用来谈恋爱、压箱底儿的诗文全倒出来，满意了吧？”
大家哈哈笑了，刚想转移话题，陈飞以手止声，稍作思量，吟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又是谁的词，没听过。”韶华忍不住问，末了自己又笑，“好象好听的诗词都不在课本里，这首就好。”
“哦？怎么好法？”
“念起来朗朗上口，也不用刻意去记，听几遍就熟了。”
话没完，陈飞大笑出声，指着韶华道：“文理本是一体，如果强要分开，我倒劝你学文。理要精确，文要糊涂，你正是个‘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主儿。”
韶华倒没仔细剖析过自己，乍听这话，只觉得稀奇，也不及细想，陈飞接着道：“刚才说，好诗好词，重在用情，以情感人，便遣词造句普通些，也一样是千古名篇。这首《长相思》的作者，是清朝康熙年间满人中的才子——纳兰性德。”
“纳兰？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穿越小说里常和康熙抢情人那个。”坐在韶华身边的邹丽云抢着接口，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陈飞也忍不住笑了，“他可不会抢，他是难得的满意于自己的婚姻，并真心爱自己妻子的男人。要才有才，要情有情。其诗入情入理，多为其情所叙，才情并茂，情真意切，难怪王国难评他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说着，陈飞一顿，如猛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与他同时期，还有一位另类诗人，要说他的成就有多高，倒也未必，但正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以及真切的情感，一直以来，他的诗被人流传，他的人被人敬仰，真正成就了他非同一般的生命历程。”
“谁？”
“说起来，也跟纳兰一样，少数民族，叫仓央……”
“韶华，韶华~”陈飞话没完，林子里有人叫韶华，同学们跟着侧目，却是苏于洁，手里捧着个饭盒，嘻嘻笑道：“陈老师，这都出来玩了，您的课就别上了，自由活动吧。”
横插出来一杆，打断了陈飞意兴飞扬的古诗鉴赏课，一声“解散”，于洁上前拉着韶华就走。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韶华心底仿佛被一小块石头投中一般，隐隐的有些微疼，有一点点灵魂，似乎失落在什么角落，想寻，却又遍寻不着。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秋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