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仙女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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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街都是盛装的少女，从背后看过去，宽大的藏袍皮袄下，都是一样健美高大的身影，小满简直分不清谁是谁。一路走一路瞧，全是毫无保留的笑容，和这里清透的蓝天一样纯粹美丽。
“女娃子，你可不像藏人。”一旁的茶叶摊上，一位中年男子与小满搭讪，一口川音，再加上他身后带着铜铃的马儿，是走茶马古道入藏贩卖茶叶的老板。
小满嘻嘻笑着，仍往前寻人。她这般穿戴，又这样的长相，一落单，越发显眼了，街上的汉人商贾，未免多看几眼。
转过一条巷，人群稍微疏落些，小满朝前望去，只见一个挺拔自信的背影，身后的发辫上，缀着一个银镶璎珞，大如银圆，正是梅朵所戴，连忙赶上前几步，远远的唤了一声，“梅朵”。那人也不回头，但身形装束，分明是她。
“梅朵，等等我。”小满又扬高了几分音调，离得近了，这才注意到梅朵身旁有一位少年，笔挺的身影，露出穿着绸缎内衫的右肩，皮质的藏袍及膝，高筒的长靴上缀着金银饰物，腰间挎一把精美藏刀，长发盘起，乌黑发亮。
小满只觉得眼熟，尚未思量，他好似听见她的声音，回身看时，仍带着几分空落又遥远的眼神，嘴角稍稍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似在与她招呼。
“宕桑旺波～”不知为何，小满的笑容有些僵硬，看着他，还有正要回身的梅朵，突然觉得无处可躲。
小巷的不远处，正是梅朵与宕桑旺波，却不见小桑珠跟随。二人谈笑自如，似乎早就相熟。梅朵的身体甚至微微倾斜着，迈出的步伐缩小了一点，不似平日大方，既使只从背后望过去，整个姿态也柔媚了许多。小满甚至仿佛看见她的面庞，也浮现出一抹微红，如被高原的紫外线灼伤，又似满怀欣喜与羞涩，往日舒朗的态度，此刻倒有些退缩。
不过数秒的时间，小满与宕桑旺波遥遥对望，也无动作，也无言语，只是怔愣着，心底有些漠漠。
他的眉心稍稍蹩起，嘴边，却仍挂着玩世的轻笑，如自嘲般，一回身，手臂揽向梅朵，将梅朵正要回头的身体挽在自己怀中。
小满似听见他的笑声，带着明了，也带着嘲讽，昂首、阔步，往前去了。小满不自觉跟上几步，却见他遥遥的，以背相对，举起手臂微微一摆……小满还要说什么，一阵风，带着一阵风尘，打巷子另一端袭来，刹那光阴，吹得人睁不开眼。
藏域的天，说变就变了。那风渐吹渐狂，掀得楼上的五色幡齐齐飘动，风声渐渐凄厉，那幡帐撕扯着简直乱了方向。街上的小摊忙着收拾，那些买金银玉器的还好，若是出售布帛丝绸，但凡动作稍慢些，风便将各色布料扬起，吹得满地都是，几家的货物掺杂一块儿，小贩按住摊上的，又顾不得地上的，手忙脚乱，不禁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起这样大风，也不知什么鬼天气。”
真是怪异，藏历十月的天，已经冷透了。这样肆虐的狂风，当真透着不寻常。行人被吹得背离了方向，掩面躲到角落，小满被吹迷了眼，贴着墙角，捂住口鼻，只感觉连坠着饰物的头发都时而被风撩动，长袍更是紧贴身体，袍角随风扬起。
天地是一片昏暗，太阳隐在风沙背后，天空的云，如同绞在一起的蛟龙，翻腾着，上下搅乱了天地。
小满躲在一栋二层楼下，禁不住风吹迷眼，背对着风势蹲了下来，只瞧见周围奔走躲避的人群，脚步纷杂，来往不定。
半睁着眼，护住乱飞的发丝，瞧着眼前零乱的脚步，只当那风一阵就过了，孰知风儿呼啸着穿堂，一股连着一股，似乎未有尽时。转眼间，原本人头攒动的街市冷清下来，人都躲进屋里或者角落，剩下那些个不及收拾的摊市，货物零散满地。
小满正思量往一旁一扇半开的门户挪挪，一双华丽精致的皮靴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视线。
那鞋在她面前停住，风还在吹，吹动他的袍角，然而他站在那儿，似乎不为所动。
“你在这儿～”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静，低低的，穿过那些风，还有那些不停翻飞的五色幡，甚至穿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在她耳际回响。
小满抬眼，努力睁开眼，想要开清楚面前的少年。他站在那儿，黑发与衣袍与飞齐舞，然而整个人，便如同一尊神祗，微垂着眼睑，含笑，俯视着她。
“走吧。”呆怔间，他再度开口，伸出了手，不待小满反应，将她从地上拉起。风没停，但在他身边，她似乎有所依靠、有所躲避，不再像适才那般狼狈。
“这风～”小满想说话，才一开口，灌得满嘴，哽咽着几乎被呛着。
宕桑旺波低低一笑，微俯身，在她耳旁道：“天空有飞龙过道。”
不能说话，小满恨恨瞪了他一眼——这话也太离谱，谁信？
他倒不争，只是哈哈笑了，那笑便如阳光，一时间，云淡了些，散开来，可以看见雾在云后的太阳。
也没想起拒绝，她跟着他也不知往哪里走。绕过不大的八廓街，看人群渐渐恢复常态，他与她，走在其中，引得众人侧目，再转过无人的小巷、清静的民居，她跟在他身边，连方向都混乱了。
“我们去哪儿？”小满忍不住问，他回身笑，却不答，拉着她的手，居然跑了起来。
风住了，然而他们越跑越快，小满甚至来不及看清路途，只是跟在他身后，迈开了步子，迎着慢慢露脸的太阳，那阳光拨开了云雾，照在两人身上，明媚灿烂，便如此刻，小满豁然开朗的心境。
七拐八绕，仿佛是进了一个院子，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并不显眼，开门人明显一怔，才一张口，小满笑着望过去，却是一身绛红色的僧袍，仿佛却巴，但也不及细瞧，人影一晃，宕桑旺波已领着她拐进了一旁的花园。
跑定了，再展眼，这里不算大，但花木葱茏、亭台楼阁，端得精细秀丽，风格虽是藏式，但又和普通人家不同，处处透着富贵华美，又因临水，水光粼粼，眼前不由敞亮，不似寻常藏式僧院那般森严繁复，难让人生亲近之感。
“这是哪儿？”小满欣喜问道，看向身侧的少年，宕桑旺波了然一笑，手指前面的水潭道：“刚说有龙来了，龙就在这潭里，不信你瞧瞧。”
“切~”小满小声嘀咕，却也不自主走近那潭碧水，俯身看下去，绿油油的看不到底，拨开水面，那水纹一圈圈荡出去，漾得人有些迷糊，“这世上哪里有龙？”她回了一句，那水纹继续漾，越漾越远，水波里，他的样子浮现了，也跟着一晃一晃……虽然晃着，却也能看见他的笑容，站在她身后，长身玉立，面容英挺，是高山上皑皑的白雪，不染半分烟火气息。
他们在潭里对视，潭水的微波仿佛也变作笑容，轻轻的，怕惊扰潭边相视而笑的那对年轻人。
“大海也是这样的吗？”良久，宕桑旺波突然发问，他调转了目光，看向稍远一些的天空，席地坐在一旁，用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画着什么。
“海？”
“他们说，海就像纳木错的湖水……你没见过？”
“呃~”小满吱唔着，也坐在他身旁，努力想像初中毕业时，艾志高带她到三亚见过的那个了无边际的大海。
“我见过，但海，不是这样的，甚至不像纳木错碧深的湖。”
“海也是水。”
“不同的水，也会呈现不同的态。大海，是一望无际的，有时波平如镜，有时温柔起伏，更多时候，是波涛拍岸、碧水连天。”
“哦？”宕桑旺波看向她，顺手拣起一颗小石子扔进潭里，在水中几点，终于沉没。
“你说汉字象形，海字，可是这么写？”
小满顺着他的指端看去，那地上，歪歪斜斜写着一个“海”字，三点水和“每”边离得太远，看上去倒像两个字儿。
“从这字里，怎么就能看出你说的‘波涛拍岸，碧水连天’？象形？”宕桑旺波说时嘿嘿一笑，将那地上的字胡乱抹去了。
“怎么不形象？偏旁是三点水，就是很多水；每，每就是处处时时都有水，所有的水聚集在一起，那不是海是什么？”小满强调夺理，连自己也觉得太过牵强，但她不肯服输，拣起树枝又在地上写下一个“海”字儿，这次，把三点水画得尤其大，倒像波浪一样。“是你自个儿写得不好，所以不像。”
宕桑旺波却也不分辩，一面细细临摹着那字儿，一面问道：“他们说，海如纳木错的湖水那般碧蓝无底。”
“也不全是。有时候，海水是蓝的，蓝如天空；掬一捧，海水又是透明的，倒映万物；有时候，海水是碧绿的，如玉一般，蕴着一层柔光；台风起时，海水就是灰黑色的，铺天盖地袭来，似要卷走一切……”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海？”他突然打断她，直视她黑色的眼睛，那里面，仿佛也如海水，变幻莫测，却始终澈透灵巧，也如他想像中的海洋。
听他问这个，小满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了，似乎又看见那年那天那个黄昏面前的那片海洋，在夕阳的映照下，慢慢的，变了模样……
“夜晚将临而未临，太阳慢慢落到海水背后，余辉笼罩整个天地，适才还碧蓝清绿的海洋，会突然变作阳光的金色，仿佛一层油纸，不断的起着波涛，微涌着，是金色的海洋……”
一边回忆，一边描述。他与她都沉醉其间，仿佛那油纸一般的海，就在他们面前。
“东临碣石，以观苍海……”半晌，宕桑旺波一字一句念来，居然是汉语，虽然生涩别扭，这几句诗小满到底是知道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正想夸他几句，眼角却见那边一个人匆匆赶来。
“却巴阿哥~”小满唤了一声，果然是他，宕桑旺波眼中的笑陡地冷了，头也不回，沉沉问道：“何事？”
却巴也顾不得小满，但又不便言明，只得俯身急语，“宫里出事儿了。”
宕桑旺波目光一转，起身便走，走出几步，又向却巴道：“以后每日下午，带小满来此处。”
“干嘛？”小满立起身问，有些淡淡的不快——他把她当作什么？随叫便要随到？
却巴脸色也有些不郁，回身似护在小满身前，回绝道：“阿妈处不好交待，且人多口杂，若是败露……”
话未完，宕桑旺波冷冷笑了几声，打断他道：“那你就设法让这事别败露！”
“上~”却巴还想说什么，宕桑旺波拂袖便走，须臾，只余一个背影。
“阿哥~”
“小满，你快回家，这儿的事儿，我自有分寸。”却巴急急交待着，也不等小满答，紧跟几步追了上去。
天更亮了，太阳升到头顶，正午时分，小满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寒，再看那潭碧水，绿丝丝的，仿佛真像养着几条龙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仙女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