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仙女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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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历十月十四日清晨，小满照例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已梳洗过了，随意穿了件家常衣裳，就跑到楼下酒肆，正欲点灯打酒，旺姆大婶从里屋出来道：“小满，你过来一下。”
“干嘛？酒还没打呢。”
“今天不用你管这些，快过来，我给你梳头。”
“梳头？我已经梳好了。”小满摇了摇束在脑后的马尾，她只会这个，幸而藏地纯朴，倒也并不在意她过于简单的“发形”。
“那个怎么成？快来。”旺姆大婶招了招手，她身后的油灯跟着晃了一下，灯光初闪的那瞬间，一口白牙很是显眼。
马尾被解开了，旺姆大婶熟练的将小满的头发中分以后，用小指挑起一缕长发，不由分说抹上酥油。
“阿婶～”小满回身埋怨，正欲阻拦时，却被旺姆大婶挡了回去，一手仍扯着小满的头发，正色道：“知道你不习惯，可头发太松辫不了小辫。”
“小辫？干嘛要辫那个，麻烦。”
“干嘛？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什么日子？这是藏历铁龙年吧？十月十四，有什么特别吗？小满有些糊涂，思量间，旺姆大婶已辫好了四、五根小细辫，又用棉线绑住，满脸带笑道：“今天是白拉日珠（藏族仙女节），年轻小姑娘都到街上游玩儿，你也出去走走。”
“往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小满不以为然，她对这个节日没啥感觉，只是每年的这天，八廓街上挤满了盛装的少女，往往结伴而行，各式璎珞、松石，并银饰，缀满了乌黑油亮的发端，来来往往，果然如歌里唱的：没完没了的姑娘，在没完没了的笑。
“往年你还小。”旺姆大婶叽哩咕噜念着，语速极快，小满也没听真，只瞧见小小一面的菱花镜里，自己慢慢变成一位藏族少女——长发被辫成无数细辫披在身后，发端缀有各色琥珀、珊瑚，头发中分处又戴上一枚打造精致的银圆，头发从两鬓垂下来，衬得小满面如鹅蛋，肤腻似脂。
“起来，快换了这身衣裳。”一时收拾完毕，旺姆大婶又从箱底取出一件藏服，端的精美华丽，绝不似平常之物。
“阿婶，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是我年轻时候穿的，虽是宽大些，前些日子我已经改小了，你穿正合适。”
“合适也不能穿。”小满满屋子躲，这样的衣料，这些个饰物，只怕是旺姆大婶一生的积蓄，也是酒家生意好，若在寻常百姓家里，还不能这般富足。
“这丫头，往日也不见你这般客气。快，就当是自家的马儿上笼头，管他什么贵与贱呢。”旺姆大婶说时为小满披上那身玄青色带袖藏袍，又系上丝穗婆娑的腰带，一方色彩艳丽鲜明的方巾围在肩上，原本过于深沉的颜色一下就活跃起来。
小满简直不认识自己，因为从来不曾这般正式着装，也不曾尝试这样“老陈”的颜色。谁料居然不显沉闷，却另有一种深刻绝然的对比——仿佛人从这样的厚重里脱颖而出，白的越发白了，黑的越显黑，强烈的色差比较，才显出强烈的视角冲击。
雍容华贵原来也不必金碧辉煌，雍容华贵其实也是另一种稳重沉着。
“可惜你这丫头没耳洞，这副金镶绿松石耳坠是用不上了。”旺姆大婶说着不由惋惜，将那耳坠挂在指尖上，小小的绿松石来回轻摆，在昏暗的房间里，另有一种奇异沉静的美。
在一切璎珞、珊瑚、瑚珀中，小满最喜欢这绿松石，上头自然的花纹，青碧娇艳的色彩，透着古朴浑厚，不是一般宝石可比。可惜这些东西都是珍品，普通人家能有几样就不错了，今天这阵势，还当真都是些从不曾见过的压箱宝贝，小满又如何敢要，更何况，她那耳尖圆润天成，哪里有地方穿那银勾？
“算了，改天给你穿个孔，这首饰不带齐，犹如花儿少了花瓣，怎么看都少点东西。”
梦里被扎一下，现实里也会跟着疼吗？梦里如果戳了耳洞，现实里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对耳洞呢？小满想着想着不由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无论何处真何处假，这感受，真是出奇的真实。若未来世界是假的，那自己的想像力还真是丰富，居然能编造那样一个离奇的空间，有那样一些离奇的知识，更有那些一些从一出生，就为了差不多类似的前程努力打拼的同学……
“行了，快去吧。”还在走神，旺姆大婶已催着她走，一番折腾，外头天已亮了，街上开始有稀疏的人声，小满忙着回头问什么，旺姆大婶往她手心里塞了几个铜板，摆手道：“桑珠在家等你，你们约着一块儿逛逛。”
尚不及答应呢，已被旺姆大婶推了出来，小满看着各家陆续出门的藏族少女——健美的身材、麦色的皮肤、闪亮的黑眼睛，还有一笑白生生的牙齿……再看看有些陌生的自己，郑重其事的打扮其来，而身形面容分明与她们差距太大，顿时混身不自在，不由低下头，迈开步子只顾往前走，皮制的长靴，靴筒极高，藏在宽大的藏裙下面，一双小腿都被护得笔直温暖。
“小满，你这也算是咱们藏人了。”一旁的少女哈哈笑，是街坊尼玛梅朵，她是整条八廓街最美的姑娘，前来提亲的少年常常在她家门口相遇，各自客气疏远的一笑，夜晚来临，又在梅朵家喝酒弹唱，本来还带敌意的两个人，在梅朵优美的舞姿、爽朗的笑声里，斗酒高歌，纵情起舞，称兄道弟的走了，待酒醒才反应过来，提亲的事儿居然都没来得及开口。
就这么拒绝了一拨又一拨，梅朵也快二十了，邻里都说她眼高于顶，终要吃亏的。小满却喜欢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性格，和于洁有几分相似。
“往年从不见你出来。”梅朵走上前挽住小满，笑道：“咱们一块儿逛吧，今儿街上有许多小贩售货。”
“叫上桑珠。”小满也感染了她的快乐，侧眼看去，梅朵今天真漂亮。鬓边两缕小辫缀满殷红的珊瑚，衬着唇上饱满的丹朱，鲜艳欲滴；胸前挂满璎珞、黄腊的项链，银制的腰带将外袍高高勒起，露出一双皮质长靴，打着精致的银片，在朝阳里一闪一闪，光芒四射。
“你的眉毛真好看。”正打量她呢，梅朵突然顺着小满的眉形一画，想要描述又不知该怎样形容，手指在半空中比划，羡慕道：“这样的，又细又长，像新月一样。”
“你的更好看，我就喜欢眉毛浓浓的，眉梢高挑，显得英气。”
两人相互赞美，心情一路飞扬，还没到次仁大叔家门口呢，笑声已传到屋里，次仁大叔从窗户探头出来道：“这是哪家的玛吉阿米，却像枝头新开的白绒花儿。”
深色的衣服是枝杆吗？小满白净细腻的脸庞便是从新枝上生长出来的花苞。如草原上的白绒花儿，迎着清晨的朝阳，微微绽放最初还带着青涩的美丽。
“桑珠，快点，再晚可就看不见大昭寺的喇嘛迎请白巴东则像了。”梅朵冲屋里的桑珠喊，三个姑娘手挽手，皆是一样的盛装，皆是一样的明媚耀眼，却散发着不同的美丽。桑珠到底年纪小些，未长开的圆脸晒得如同红苹果，一双大眼睛睫毛很长，扑闪一下，那阴影简直遮住了整个眼睑。
谁说藏女线条过于粗放？假如你肯仔细领会，她们身上不但散发着健康质朴的美，也有极艳极丽的一面，让小满钦羡不已。
几个女孩儿邀约前行，到真的踏上行程，往往耽误了很长时间。梅朵带着她们在街头巷尾喝酸奶，就着家里自己做的糌粑，虽是极简单的饮食，因这不同的心情，显得格外香甜。
不知不觉，八廓街热闹起来，往年小满也没在意，却不知这个节日里，小小的街道芸集了藏域各地的少女，她们打扮虽有不同，但皆精心穿戴，满身灿烂，看得人眼花缭乱。偶有转经的老妪穿行其间，神态安祥宁静，目不斜视，仿佛这世间的繁华与她无关。
然而今天毕竟是花开一般绚丽的仙女节，原本八廓街上的主角——转经人，在这样的节日里显得有些孤单，退隐在少女们明媚的笑颜背后，宽容的让开主道给成群结伴游玩的姑娘。生命在这个时候是最光华四射，连佛祖也会宽容些吧？！毕竟，韶华易逝……
韶华？如今想起来有些陌生的名词，在小满脑海里一闪即逝，仿佛是另一个人，或者是另一段人生，与现在的她，再无关联。
大昭寺顶圆廊下，小满不认识的藏域的神，又被迎了出来。木鹿寺全体僧众聚集一堂，为这尊神像举行隆重的例行年祭。
“白巴东则真丑。”桑珠小声嘀咕，连小满也不敢恭讳这尊叫做白巴东则的神女，她的脸，被一块黑布蒙住，每年这天，黑布被摘下来，纵然人人都识她的面容，也不竟被那奇异狰狞的面貌吓了一跳——仙女节的真正主角，传说中吉祥天母，竟长着一幅蛙脸，陡然一现，突兀得有些怪异。
然而众人都不曾轻慢这尊蛙脸神，年祭一过，少女们欢呼着四散开来，各方的商贾云集八廓街，满目商品琳琅——黄腊的佛珠、绿松石镶的项链耳饰、火红的珊瑚，还有大小不同的银质、质地不同的布帛；小到各种发式的假发，大到印度的佛像、尼泊尔的织毯、藏域风格独特的家俱……可谓应有尽有，风情万种。
连小满也看花了眼，左顾右盼，恨不得兜里装满银子，一次买个痛快。
“桑珠，你看这个。”正逛得尽兴，小满错眼瞧见一块玉石，端得翠绿剔透，蕴着一层柔光，在这堆色彩纷朵的璎珞青石里，因那份温和与平静，显得犹为显眼。
“桑珠～”唤了几声没人应，小满回身，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里还有梅朵与桑珠，满街漂亮的姑娘，笑声朗朗，却怎么望，也望不出这人潮，更望不见自己的同伴。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仙女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