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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小满 ...

  •   “这~该不会是阿哥请回来的……喇嘛在作法吧?”韶华拖长了声音,斜睨一眼却巴。后者呵呵一笑,挠了挠头,接过宕桑旺波手里的银针,嘱咐道:“放血虽然疼些,体内热毒一消,百病全无。记住,不可自行施针。”见韶华不答,又唤她:“韶华阿妹……”

      “从今天起,她叫小满。”话还没说完呢,一旁的宕桑旺波打断却巴,韶华抬眼,瞧见他嘴角微微扬起,半笑不笑。昏暗的屋里,却巴绛红色的袈裟与夜相融,整个人都似乎藏在稍微深一点的地方,然而宕桑旺波黑白分明的眼眸,在那夜却显得格外醒目。连同他黑得发乌的头发,盘在发顶,也比夜色浓厚沉寂。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听你的?”韶华小声嘀咕,不敢看他晶亮的眸子,因为那里面,有憔悴苍白的自己,头发零乱,卧在床上,像枯萎的花儿一样当不起“韶华”二字。

      “却巴,把这碗奶茶撤了。”宕桑旺波不答,眼角瞟向柜上放着的一碗奶茶,早就冷了,有股子奶腥味儿。

      “嗯?”

      “你家阿妹小满,这两天都不可饮食,除了清水能喝,其余皆不能沾。”他故意加重了“小满”二字,侧头向韶华道:“脸也圆眼也圆,胖得快满出来了。”

      “你~”韶华急红了脸,又在病中,双颊烧得滚烫,一急,眼中便蕴满了泪。其实她哪里胖,单薄的身体甚至撑不起宽大的藏袍,但十六、七岁,脸上还带些婴儿肥,饱满,如同健康美丽的花苞,随时都会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儿。

      “阿妹~”却巴不忍,又不敢明劝宕桑旺波,挡在他二人中间,欲扶韶华躺下,“先把这药露吃了再说。”

      “不吃!谁爱吃谁吃去。”啪一声,韶华将却巴手中的木碗打落,碗底一小口墨黑色的药水洒了一地,屋里,顿时弥漫药香。

      烛光下,却巴的脸,刹时就白了,连说话也不利索,咚的跪在地上,似乎是在收拾药碗呢,韶华看上去,却如同他正对着宕桑旺波磕头。

      “阿哥,你快起来,一碗药罢了,大不了,我赔!”

      “赔?”宕桑旺波冷冷笑了两声,却也不怒,慢条斯理坐到一旁,思量道:“布达拉宫内唯汗、摄政王与活佛能取用的药露,平民便是赔上性命也不能得一滴,你,一介孤女,用什么赔?”

      “这,这……”气结难言,虽知自己身无长物,但一口气如何咽得下,鼓着腮帮子还欲逞能,话刚到嘴边,却巴一声喝断了韶华,目光恶狠狠射过来,迥于平日温和,却也只是一刹,便回身,但见他跪行至宕桑旺波跟前,磕头如捣蒜,“菩萨慈悲,慈悲为怀;菩萨慈悲,慈悲为怀……”

      反反复复念着,伴着山响的磕头声,韶华再也忍不住,掀被起来便扶,“这是什么话?就算他是贵人,算得上什么菩萨,又懂什么慈悲?他只是登徒子、二世祖、纨绔子弟,不值一提。便是闹得宫里皆知,我就不信他那摄政王阿叔肯护着他。”

      话音未落,却巴整个人像绷紧的弦,僵住了。拉着他的手臂,竟然微微有些发颤。韶华还想说什么,宕桑旺波猛地从椅中站起,眼底,终于能见丝丝怒意。

      “登徒子?二世祖?纨绔子弟?”宕桑旺波一句句反诘,末了,看了一眼半跪在却巴身边的韶华——赤着足,头发披散,连素来清亮的眼眸也有些混沌,却强撑着不肯服软,脸上烧作一片,也不知是病还是急。“你还当真不怕死?倒可惜了那些药露与银针。”

      “上~”

      “回宫。”他打断却巴,抬腿就走,往韶华身边过时,微一停滞,似命令一般道:“记住,你叫小满,不是韶华。满,小即可,多则为祸。”

      本来极怒的,乍听这话,倒真像透着关切,韶华瞪大眼,想骂又骂不出来,这时候才发现,他真高,高出她一个半头,身材修长却结实,如刀削一般的鼻梁高挺,眼角斜睨韶华,神情冷起来,如同珠峰上的白雪——晶莹、剔透,冰冷的,却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才一愣神,他们已前后脚出了屋子。直至最后,却巴似还有许多话要说,又不敢忤逆贵族,跟在后头,半弯着腰,紧随如影,本来相差无几的身高,但却巴在宕桑旺波面前总像矮着半截。哪怕只是背影,韶华也觉得宕桑旺波扬着头,一贯的俯视,无半分情绪从中泄露。不及细想,眨眼功夫,两人都没入窗外的夜色,匆匆行远,消失不见了。

      从那天起,天气渐渐转凉,韶华的病却好得很快。不过三两日,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旺姆大婶牢牢记得不能给予饮食之说,除了清水,不让吃饭。

      两天后,韶华饿得头晕眼花,眼巴巴瞧着旺姆大婶,半晌,才听见旺姆大婶语重心长道:“小满,这次多亏摄政王侄子赠药,又为你改了名字,可得好好遵其嘱咐,病没痊愈,一碗奶茶也不能喝。”

      “可我都好了。”

      “好了?病中无力,今天早上还差点摔一跤。”

      “那是饿的,饿的!”韶华大声反驳,末了抱住旺姆大婶的手臂,眯眼笑道:“阿婶,就一碗奶茶,咸的也行,如果有糌粑配着点更好,再加上一份烤羊肉……就这么多。”

      “就?”旺姆大婶摇头叹道:“哪怕好了能吃东西,也不能立马见油荤呀,你这,还要烤羊肉,还‘就这么多’?要不要青菜豆腐?甜茶荞麦?”

      韶华不住点头,点头成线,兴奋得眼都直了,“有那些当然好,怎么?有汉人走茶马道送青菜来了?”

      “你!你真是个痴儿啊~”旺姆大婶急得直叹,以指戳着韶华的额头道:“连布达拉宫都没有的东西,我这儿会有?你倒真敢想啊。”

      “那烤羊总有吧?”

      “病后吃烤羊?你想死啊?”

      “那,那换成炖的也成啊。”韶华眼前满是滴着香油的烤羊,耳边甚至出现了呲呲的烤羊声,眼看要泡汤了,又不忍放弃希望。

      “去。却巴不回来,你崩想吃饭。”

      “万一阿哥这几日不得空呢?那我岂不饿死?”韶华也知多求无用,气馁之下,又是跺脚又是吼。旺姆大婶却不理会,径自往酒肆去了,走至楼梯口,又不忘回头叮嘱道:“记住,从此你叫小满,别再对别人说叫韶华了。”

      末了,又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也不知修得什么福?生个病,不但惊动了布达拉宫的贵人,大昭寺的堪布也吩咐小心照看,当真是神灵庇佑、佛祖显灵?”

      韶华双眼一翻,不以为然,刚想说什么,旺姆大婶打断她道:“宫里的贵人,哪怕不是喇嘛,天天得见活佛,说话自然有道理。你也别别扭,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赐。”

      恩赐?她当然不会觉得这些是殊荣或施舍。她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是“科学”而“规范”的,不是藏域动不动就五体投地的卑微与臣服,更不是动辄就联系到“佛祖显灵、前因后果”上。然而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她居然很快就习惯了邻里乡亲亲切的唤她——小满。

      似乎是对另一个家庭的厌恶,想要重获某种意义上的新生;抑或者,是宕桑旺波映在阳光里的眼神,在不经意间让人融化,使人接受。总之,韶华变成了小满,随着那名字的变化,似乎连人,也换了一个。

      病好得七七八八,饭没吃上,被褥是要晒一下的。小满抱起那床粗陋的褥子,凑在鼻边轻嗅,一股子病中气息,夹杂着药露的香味儿,混合成一股病人特有的味道——一边衰败,一边新生。

      小满摇了摇头,弯腰拣起床角的枕头,那方又硬又矮的木枕上包了软垫,才一掀开,枕下一亮,引得刚欲转身的小满注目。低头细瞧,几缕断发、几样杂物,拨开来,那细细的亮便显露真颜——是银针,宕桑旺波手中的银针。

      不知为何,小满心底一动,轻拾起那根细比发丝的小针,捏在手中反复端祥——冷冷的光、如同他的眼眸,借着窗户射入的天光,偶尔一闪,是灵光一现的瞬间,刺透的何止是她的耳尖,这会儿,她捂热了那针,针上的温度,仿佛是另一个人手指的温度:微凉,带温。轻易的,也刺透她灵魂深处。又痒又疼,抓挠无处,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那样的感觉,仿佛针落在心上,轻轻的刺破一点,埋在里头,难以取出。

      “小满,在干嘛?下来帮我卖酒。”旺姆大婶高声唤着,小满连连应允,一面,把那根细细的,仿佛只是一念心思的银针,塞入怀中,别在里衣衬上,轻轻的,合拢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思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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