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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吉祥天女 ...

  •   不及醒的梦,不及聚的人,就这么乍然分散。

      极缓的,远处传来的嘶杀声渐渐近了,兵戎相见,我听见刀锋相碰的声音,每一下,都是殊死相拼。火光冲天,将寒冷的夜,燃烧成炎热的地狱。

      迟疑着起身,那个满身是血的藏民几乎同时扑到我跟前,“吉祥天女,快跑!”

      “这是怎么了?”我想扶起他,他跪在地上口角汩汩流出鲜血,痛苦难当,双手在胸前一阵乱抓,这才瞧清,他身前身后皆已中箭,此时,已将全力用尽,命不久矣。

      “你~”我用全力想架起他,无奈那人身体肥胖,又伤得极重,只喘息道:“蒙古兵偷袭营地,诺布命我让你快跑!”

      “诺布呢?其他人呢?”着急想问,已来不及了,他吐出一口鲜血,双目一睁,直直朝前倒地断气。就这么窝在我臂腕里,眼睛,还看着另一方天空安静而太平的澈静。

      不及思量,风一声嘶鸣,高扬起前蹄,挣脱绳索,奔至我身前,鼻中哧哧奔着粗气。抹布也从安睡中惊醒,嗖一下跳上我的行李,喵喵催促着,仿佛也懂得危险近在眼前。

      “宕桑旺波,你出来!”我扯开喉咙,冲四周大喊,然而回应我的,只有不远处的搏杀。他不在这里吗?可他为什么夜夜在我梦里!

      死的人,越来越多。热血滋润着土地,来年,不知这熟悉的旷野是否遍开鲜红色的格桑花。我宁愿一死,也不愿他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我宁愿一死,只要能真实的再依偎在他怀中一遍;我宁愿一死,也想握着他的掌心,告诉他,那纠缠的掌纹预示着我们生世必将相遇;我宁愿一死,也要再见他一面,不是在梦中,不是他的神通,不是那双难以解释的天眼,不是吉祥天女,不是仓央嘉措,只是,只是俗世中的一对普通男女,可以无忧的爱、无顾及的吵、无思虑的分合……

      如今,这一切,成为奢望。

      “风~”我唤了一声,跨越上马背,两腿一紧,风撒蹄而奔,抹布躲在包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夜黑,它的眼神却比白日清醒。

      风冲上一个山坡,占地势之利,四周尽揽无遗——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诺布的人与蒙古兵兀自酣战,他们人少,被蒙古兵团团围住,然而信念坚定,占据地形微高之势,拼死反抗,嘶杀声传遍静夜,火光中,有几人几骑冲了出来,高举刀剑,朝我原来休息的废弃矮屋冲去,离得近时,我听见他们高声喊道:“抓住那个汉女,汗王重重有赏。”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由冷笑,可惜我们如此分离,刻骨相思,却换不来半分平安,你若还在布达拉宫,是否能远眺这冲天的火光,一场杀伐,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在那儿!”思量间,有人指向我,黑的夜,有风吹来,我的衣袍高高飞扬,居高临下,四、五匹马迅速朝这边围了上来。

      逃,是逃不掉的。天地动荡,权势变迁,连最普通的百姓都不能安居乐业,何况身陷其中的我们。

      我握紧了弓,看他们越来越近,夜里,刀剑泛着森冷的银光,而他们杀红了的双目,越发狰狞恐怖。

      近了,更近了,近得风有些烦躁,直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蒙古兵持刀就砍,待那刀刃近前,风突然抬起前蹄,上身近乎直站,猛然一踏,那人不妨,连人带刀滚倒在地。

      我紧趴在风背上,不知为何,没有恐惧,只觉得讽刺。

      曾几何时,我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胆怯的孤女了,是因为见惯了吗?可我宁愿像普通人一样,一生,从没经历过这些波折。

      不容停歇,其他几个人已冲到眼前,见同伴落马,愤恨道:“杀了她!”

      风好象甚为不屑,转身后蹄一蹬,已奔离数米。

      我知道,风的脚力非凡,奈何倾刻间,蒙古兵四面八方聚拢,刚才还安全的小山包,此刻已成另一个战场。杀人?我从未想过,但战场就是猎场,要么你是猎人,要么你成为猎物。

      指尖,扣动弓弦,片刻,我也变得热血沸腾。

      挽弓,搭箭,尚未开弦,几个离我近的蒙古兵哈哈大笑,“娇滴滴的汉女,那弓少说也有百二十斤,你尽管拉,拉不动,哥哥帮你。”

      他们一面嘻笑,一面对望,倒都不上前了,站在原地,挑眉道:“哥哥今儿就当回箭靶子,你若射得中,咱就撤兵!”

      撒兵?这是个好提议,不经意,我已扬起一抹轻笑,目中,却只见血光冲天。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一切的喧嚣便渐渐远了,嘶杀声如隔梦中,火光像屋中的碳火,暖暖的,不再是杀人的工具。

      “小满~”宕桑旺波的声音像远处微澜的波光,带着丝丝涟漪,轻柔的将我包裹。

      哪怕是在这样杀戳的夜,我也突然觉得温暖,眼角,泛出些微湿意……

      我们都回不到过去的厮守,雅鲁藏布大峡谷沉沉的雾气笼罩着我们曾经的平凡,能有过那样一段日子,已经是意外的幸福。何况,有了你的心、你的眼,我们始终不曾完全分离。

      开弓,我已听不到四周围的嘈杂,仿佛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连风声都格外清晰。

      瞄准,我仍闭着眼,任由他指引着我,让那支羽箭,破空而出,“嗖”的一声响,划破天际,我睁眼,看见远远近近的蒙古兵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那支箭,穿过人群,穿过夜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落在眼力不可及的旷野。

      “吉、吉祥天女……”离我最近的那几个跌跌绊绊下马,跪俯在地,长叩不已。

      这是宕桑旺波的神力,我始终不曾相信,今夜却再一次验证。神力,可以扭转的,不是天地、不是万法、不是情爱、不是信仰,但神力,却再一次救了我,就好象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保护心中的信念。

      顾不得问宕桑旺波的下落,诺布与吉仁的人马越杀越少,再拖下去,凶多吉少。我上前,从一个蒙古骑兵腰间抢下一支火焰弹,绑在箭稍,正欲射时,那人吱唔道:“天女,这是,是我方战胜的信号。”

      要的正是这个。我笑,将那发出红色火焰的信号弹射向天际,如流星一样闪过通红的光,瞬而又熄灭了……

      远处,不断前来支援的军队即时收住脚步,听将士命道:“一股小叛军,已被我先头部队灭了,没咱们什么事儿。撤!”

      ……

      拉萨,不再是那个毫无戒备的城了。任何外乡人想要出入城中,少不了一番盘查,城内的人,像困在井中的兽,压抑、暴躁,又蠢蠢欲动。布达拉宫戒备森严,短短几天,第悉的近臣死的死、贬的贬,他们曾的繁华热闹的府第皆被抄没,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朝夕之间,沦为奴隶。

      那一夜,钦差秘密将仓央嘉措押送出城,冬夜,寒风凛凛,从前喧哗的八廓街,寂静仿若死城,而过去歌舞笙平的大臣居所,现在,隐隐能听见哭嚎与哀叹。

      仓央嘉措闭目合掌,念念道:“聚的终将散,生的必然死。缘起缘灭,终有尽时。”

      或许是因为冬夜凄清的氛围,押送的钦差及拉藏汗派出的官员听见这几句低语,都各有所思,心生感慨——生命尚且不能永恒,何况于富贵。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从古至今,又有哪朝哪代哪一皇能够亘古不变?不过都是时代的牺牲罢了。

      “苏哈多,你说咱们爷上次私自进藏,被皇上好一顿训,连八爷也跟着起哄,可要不是上次,哪儿来的这许多珍奇藏药,卖到京里,可不是笔小数目,还不是都给八爷疏通朝中关系去了……”

      两个钦差耐不住这悲凄惨淡的环境,忍不住私下聊了起来,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句句传到仓央嘉措耳边,依旧清晰无比。

      “要不是咱们爷心思活络,去年皇上作寿,八爷可得抓瞎。要说宫里什么没有?四爷、十三爷也从外邦寻了些珍奇异宝,却都比不过八爷送上的那只小佛像,非金非银,通体无缝啊~”

      二人说时啧啧称奇,都赞道:“这都亏得咱们爷好手段,否则有钱也买不来啊。”

      说到这儿,仓央嘉措眼皮微跳,有一些往事,像深藏在水底的苔鲜,慢慢漂浮上来……古格银眼,小满这一世的缘份所牵,眼下,竟在紫禁城中。兜兜转转,真是难以预料的世事变迁。

      “你知道不?”其中一个见左右都无人注意,凑到另一人耳边窃窃私语道:“那小佛像有些来历,听闻,得佛像者,得天下。”

      “那咱们爷还把这个给八爷……”

      “嘘~你不要命啦?”

      两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谈及朝中争斗,也不由放低了姿态,左右探看,蒙古兵离得远,数位朝臣也在马车中,只有他二人骑马走在最前方,这才放下心来,打起精神向后道:“快些,天亮前,务必出城。”

      几十人的队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趁夜出城。布达拉宫顶层,拉藏汗遥望夜色中匆匆而行的人马,双眉紧蹩,向身旁近臣道:“不知大皇帝究竟是何心思,既然已下撤其封号,欺君之罪,当斩才对。”

      “汗王,依臣之见,夜长梦多……”

      此话才落,拉藏汗目中即现杀气,稍一思量,挑眉道:“藏域的活佛,出了藏域什么都不是!”

      “是!”

      一样的夜,不一样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人人心浮气躁,唯天地依然寂寞清冷,不动声色将所有人、所有事纳入其间。

      不知不觉,天将亮了,拉藏汗刚欲就寝,殿外有人急报,“汗王,钦差去而复返。”

      “嗯?”

      “是苏哈多大臣,他说有急事要见汗王。”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出了拉萨,难不成有何变故?不及穿戴整齐,拉藏汗披衣而起,重又燃起无数酥油灯,照得殿内明晃晃的,人脸忽明忽暗。

      “大人何故去而复返?”拉藏汗陪笑,座中的苏哈多,面色阴郁,也不接茶,沉声道:“你命人撤兵吧。”

      “撤兵?”拉藏汗心内嘀咕——与叛军一战,应该在相反的方向,难道有人走露了风声?就算走露风声,这也不过是藏地以内的小事,苏哈多堂堂钦差大臣,从一品朝廷大员,又怎么会连夜返回拉萨亲自下令?重重疑问,面上却依然笑着,小心道:“大人只怕有些误会,原是一小股逃奴差人追回来,怎敢劳……”

      “闭嘴!”苏哈多怒斥喝停,令拉藏汗心中大为惊异——他贵为一方霸主,朝廷官员向来礼让三分,何时这般严厉。当下也不多说,只垂手着在一旁恭敬道:“想是大人听了什么馋言,本王这就去查清楚。”

      “不必了。”苏哈多摆手,起身撩袍,“今夜启程不便见血光之灾,即是逃奴小事,你就撤兵吧。”

      说时,不待拉藏汗应承,拂袖便走。

      “大人~”拉藏汗还欲拦,哪里拦得住,苏哈多大步出了殿门,尚还能听见他在外头抱怨道:“趁夜赶路不说,天现红光,满城杀气,车马不行,这是哪门子兆头!”

      车马不行?拉藏汗有些困惑,正欲命人查清源委,早有蒙古将领前来禀报,“汗王,叛军眼看要败,怎奈那吉祥天女显灵,我军有数十人投入敌方。更有探子来报,钦差等行至拉萨城外,仓央嘉措言城中血光不利远行,妖言惑之,令钦差顿起疑心,急命人往我方阻止继续为战。这,这眼看就要擒获叛军头领诺布,就这么,这么……”

      “行了!”话未完,拉藏汗怒喝,脖颈处青筋暴露,握拳道:“我偏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待出了藏域,我看你是哪家的活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吉祥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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