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争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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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刀的喇嘛，手仍高高举起，但杀人的长刀已咣当落地；任人宰割的小吏，在生死一线之际，紧闭上眼，他听见刀落，“啊~”的一声惨叫，颈间却无痛感。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我，透着惊疑、愤怒，还有收都收不住的怨恨。他们恨谁？是我吗？还是跪在地上惊魂不定的小吏，抑或者，是远在拉萨，夺权谋位的拉藏汗？
我分不清，那一瞬，我只听见自己杂乱的呼吸，看见诺布拨开人群，缓缓走向我，目光，停留在我手中的弓箭上。再抬眼时，神思复杂，透着敬畏。
“你让喇嘛杀人？那和拉藏汗有何区别？”我问他，手指向后方一众喇嘛，那小吏见人不妨，正欲开溜，却被吉仁一把抓住，恶狠狠道：“当初就是他们，杀了供奉尊者唐卡的无数僧人。”
“世人无明，所以选择出家修行的路，是为断除无明，了断生死相续之因。他们是无明的听命者，你们也是无明的修行人？”我喝问，一步步走近吉仁，那一件件绛红色的僧袍，印在我眼里，刺目如同渐渐变黑的鲜血。
群情激奋，吉仁下意识靠近我，似乎是想以他稚嫩的身躯挡在我身前，却不待众人迁怒，身后的诺布扬声道：“吉祥天女显灵，乃我藏域之福。尊者，定有大神通可脱险境。”
显灵？连我都忍不住诧异，回身，他的目光，仍停在我手中的弓箭上，喃喃自语道：“一个寻常女子，如何能拉开二百斤的弓箭。”（古代计弓的强度用斤，弩的用石）
此话才出，众人愕然，一瞬的怔愣之后，有人欢呼着将我举到肩头，口中直喊，“吉祥天女显灵了，尊者将有大神通脱险……”
我呆呆的，被众人簇拥而行，街头，有好奇的百姓伸出脑袋往窗户里探视，有的人，将哈达从空中抛向我，有的人，脸上写着大喜大惊之情。
这究竟是怎么了？转眼，人人都不再记恨我救下那听命于拉藏汗的小吏，我又是吉祥天女了，并且灵验非常。
这时才有空打量手中的弓箭，牛角制成，优美的弧线，牵着半透明的牛筋弓弦。试着拉开弓弦，弦紧弓重，用尽力，弦深嵌入指肉，勒得生疼，也只开了二、三分，适才的力量……
我闭上眼，想要感觉宕桑旺波的存在，此刻，却只剩下寒风拂面。
真的有神通吗？是他的力量牵引着我，也牵引着无数疯狂的藏民，将我高高举起，穿过小小的街道，欢呼着，几乎忘了一旁还有几名官吏，被此情景所摄，皆拜俯在路边，口中长念佛号。
“诺布，这几个人怎么处置？”到底有人问领头的诺布，众人安静下来，皆看向站在最前面年轻的首领，而他，缓缓看向我，神情带几分挣扎。
“诺……”
刚开口，诺布接道：“吉祥天女显灵，今日不便开杀戒。”
“就这么放过他们？”吉仁究竟年少，放不下他心中的主子曾经受过的侮辱，执刀上前道：“不如挖去双眼，让他们认不清谁是真的尊者。”
“对，对，要不取皮制鼓、挖骨制碗，以献天神！”群情再度激奋，我的神经再次提到噪子眼，眼前阵阵发黑，张开口，喉间黏滞，竟泛出淡的血腥，再看众喇嘛，往日慈悲的脸，突然凶如恶鬼。
人皮鼓、人骨珠、头盖碗……或许，或许真的有所谓方便法门，让这些听上去毛骨悚然的密宗法器充满了神秘色彩。然而，这也是佛的传承吗？慈悲与智慧究竟体现在哪儿？信仰，一旦发展成迷信，宗教就变作邪教。
我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光是想想喇嘛庙里深藏的那些人骨法器，头皮阵阵发麻，那不是佛法，也不是世间的真相。是人心的疯狂、人欲的堕落，还有贪图捷径的懒惰，更是宕桑旺波，拼命想要摒除纠正的一切。然而，真的，可能吗？如果他看见这些喇嘛们近乎颠狂的神色，是否会觉得我们都太年轻了，年轻到以为凭借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
“诺布，这就是修行所要破除的无明？”我俯视着诺布，高声反问着，然而我的声音被众人的呼喝淹没了，势单力薄，我究竟能阻止什么？
“停！”诺布举高双臂，一声令下，人声渐止，众人押着那几个官吏，都在等诺布号令。
半晌，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追随者，扫过跪在地上兀自发抖的小吏，最终，停留在我身上。
“修佛之人，当有慈悲之心。杀生，乃佛法第一戒律！”我嘶吼着跳落，声音已然沙哑。怒视周围的一切，却无力改变长久以来的盲信。
天，不知何时暗了，天一黑，气温骤降。寒风里，每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同样是芸芸众生，同样是苦海沉浮，同样期盼解脱之道，却为何走了千年，都找不到正途？走了千年，却越陷越深刻。
“诺布，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世上没有无因之果，你们却在种下恶业之因。如果，这是在救尊者……”我苦笑摇头，想起数年经历，不由悲从中来。“这不是在救，分明在毁，比拉藏汗更彻底的毁！”
诺布的目光，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冷。他紧紧盯着我，目中，仍是坚定与冷酷，但终于向周围人道：“吉祥天女发菩提心，既如此，且留下那几人性命，押往拉萨，以增筹码。”
吉仁率先道：“这样也好，看那些蒙古人失了势还敢嚣张。”一面说，一面引着众喇嘛将那几个官吏捆绑前往村中小寺。
天黑了，这热闹的一幕终于结束，耳边渐渐清静下来，我走向诺布，问道：“真的，只能如此？”
他不答，背身向我，停了的雪，不知何时又飘扬在天地间。我想起他走时，也是这样漫天飞雪的天气……
“吉祥天女想要阻拦？”半晌，诺布反问，声音恢复了平淡，一无波澜。
我不由轻笑出声，看向天地间散漫的雪花，长叹道：“若能拦，宕桑旺波早就拦住了。”
他不接话，微一颌首，步向前方的黑暗。如同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难料吉凶。
“诺布~”我唤住他，雪花轻飘飘落下，悠悠落在我张开的掌心里，忽尔化了，留一点微凉。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时候的佛陀吗？”
诺布不答也不走，就站在离我不远处，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雪落萧然。
“汉时，有一天，明帝做了个梦，梦见一位满身金光的神在天上飞来飞去。梦醒后，明帝问大臣梦中之神是谁？大臣们告诉他，天竺有神名佛陀，会飞来飞去功。明帝因此派使臣将往西方求经，臣行三年后，一行人从大月氏国取得佛像与经书，以白马驮回洛阳，建白马寺以供之……”
这是佛法正式传到中国，那时候，天地似有一种清明大气；那时候，佛陀还不曾被神化到厚重苍桑的地步；那时候，一切刚刚开始，有无数可能，又还能保持原本的纯真……
“我记得，宕桑旺……不，仓央嘉措讲这个典故给我听时，他说：原来，原来连佛法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话完，诺布似有所感悟，但那样冷的夜，容不得我们任何一个人松懈。他终究没回头，而我，终究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原来，并不仅仅是爱情的喟叹。加快里，一切都是初时美好，再往后，岁月加一些沉重，人心多一些负累，慢慢的变味了，难寻初萌芽时的纯真。
……
同样的夜，同样的飘雪，拉萨城，聚集着商旅、居民、僧侣、过客……却从未这般寂寞。好象天神，也为逝者之逝而悲伤。
宕桑旺波静静坐在桑结嘉措跟前，看着他，渐渐没了呼吸，面色，却如纳木错的湖水一般平静。
曲杰竹普，有人轻泣，有人跪地，有人，拜向高高在上的松赞干布塑像，似祷告，又似忏悔。
夜已深了，拉藏汗亲见宕桑旺波开示众人，心中几转思量，终究慢慢恢复了他原本的冷酷无情，淡笑道：“好一个朝闻道，夕死可以。本王，也多得益处。”
宕桑旺波无语，始终双手合掌，面目悲悯。
“尊者放心，本王一定厚待苍生，慈悲天下。”拉藏汗俯低身，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
“真如此，便是藏域之福。”
“当然。不过，人世之法，有时不像尊者想像中那样简单。”拉藏汗说时目光一凛，沉声喝道：“来人，将假尊者仓央嘉措伏法！”
洞中人哀嚎不已，欲反抗，已被无数宫卫制服，倾刻间，洞内，哭声成片。
“小满~”宕桑旺波心中默念，却无恐惧，端坐，纹丝不动。其身正意正，令涌上前的蒙古兵，一时竟不敢下手。
“伏……法……”拉藏汗一字一顿，从座中站起，千均一发之时，却见洞外，一近臣飞奔急至，尚未近前，已高声止道：“汗王慢行，大皇帝有令，将仓央嘉措押往京城！”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争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