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陈橡

4、第 4 章

　　顾少峰出国后，沈秋禾的假期也随之结束，她再次回到了上课、做节目、做课题的规律生活。

　　她手里正在协助做的一篇“关于不同加工技术下米糠油营养价值分析”的论文，已经基本接近完稿。这并不是沈秋禾自身研究的领域，她个人更偏向于临床，但师兄开了口请她帮忙，她也不好推辞。
　　白天写东西的时候，沈秋禾更喜欢找一个舒适并且相对熟悉的地方，N大校门斜对的Starry Night Coffee便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和这个咖啡店的名字一样，店里除了浓厚的咖啡氛围，墙上还挂着很多梵高的模仿画，也有同时期欧洲众多著名绘画大师的作品。
　　已经一周没静下心了，午休过后，沈秋禾把实验室的事布置好，便带着笔记本走出校门。

　　午后的阳光非常暖，照射在衣服上，热量被布料吸收，在身上漫开，让人由外及内的温暖舒适。
　　沈秋禾推开咖啡馆沉重的店门，挂在门侧的小风铃被风轻轻鼓动，发出点点颤音，似乎向来客问好，向离者道别。
　　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沈秋禾目光轻扫，往店内环视一圈，今天下午人很少，不知是不是周一的缘故，但这正好满足她清净舒适的要求。

　　“欢迎光临，请问……”
　　沈秋禾立刻捕捉到这个声音，目光也温柔地落在这个声音主人的身上。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目光相接的第一下，女孩脸色稍微有点红，但很快就调整回正常的语音语调，使用服务员的标准用语向沈秋禾问询。
　　只不过被问到的人已经难掩心中的激动，正兴奋地看着她，根本没有回复点餐需求的想法。

　　“怎么是你啊？你在这上班？才来的吗？”
　　沈秋禾完全没想到会在Starry Night 遇到苏烬，她是这家咖啡店的老主顾了，却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苏烬，这个让自己好奇的女孩突然地就在她常来的地方出现，沈秋禾觉得一周以来的无聊和沉闷全都瞬间消失了。

　　“嗯，上周才来的。”苏烬答道。
　　果然，难怪以前从没遇到。沈秋禾想。
　　“我经常来这，我学校就在这对面。”说着沈秋禾还有些开心地往门外指了指，“看来以后可以经常在这遇见你了。”
　　女孩用以微笑来回应她，可接着，沈秋禾就发现女孩的目光往下移动，在她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啊，那个……”
　　沈秋禾低下头，戴着订婚戒指的手指使劲攥了攥，戒指被往里隐了去。
　　“是上周……才订的婚……”
　　女孩立刻扬起了嘴角，清秀的脸上挂上好看的笑：“真好，祝你幸福。”
　　明明女孩笑的那么真挚，可在收到她祝福的这一刻，沈秋禾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挤出来个笑表示感谢。

　　“那您看，你需要点儿什么？”
　　寒暄的话说完了，女孩似乎没想和沈秋禾多聊，立刻恢复到服务员的身份，毕竟现在的情况就是她站在收款台里，而作为客户的沈秋禾正拎着包站在款台前。
　　显然，她受过良好的训练，原本略有清冷的声音在向客户问好时，既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感觉生硬。
　　但无论是她冷冰冰地和其他人对峙，还是软软地说要加沈秋禾微信还钱，亦或是如今，略有机械地用标准用语接待到店顾客，女孩的每一种声色都让沈秋禾觉得新鲜，沈秋禾实在很想和这个声音多说几句。

　　“我要……大杯拿铁，热的。”
　　“好的，40元。”
　　沈秋禾看到女孩低下头，认真地在收款机上点弄着，哔一声后收款扫码器亮起一道道无线红光。

　　“这杯我可以请你。”
　　沈秋禾还未拿出手机，便听到了女孩的话。她一抬眼，就对上女孩的眼神。
　　她眼神中的冷冽好像已经被即将到来的热拿铁暖化，带着笑意，让沈秋禾挪不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时候沈秋禾觉得女孩似乎离她很近，她们不是才认识不久，不是没有什么话语交流，而是可以互相倾诉的老朋友。
　　沈秋禾一手抱着电脑包，一手扶在款台上，歪着脑袋回望着苏烬，眼神亲近的很，整个人也变得大胆起来。

　　“好啊，这杯也可以算在账里，就当你还钱了。”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可话刚出口，沈秋禾就观察到女孩的眉毛瞬间拧紧，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又无奈。
　　女孩没有接话，但眼角有一道让人难以察觉的红。
　　两个人的债务关系被这句话拉扯到明面，刚刚被拉得很近的距离被一把推开很远很远。

　　沈秋禾不是木讷的人，女孩刚刚窘迫的表情让她觉得既后悔又内疚，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收款单打好，后面的咖啡小哥接了单子便开始制作咖啡，款台前后的两个人也都静了下来，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目光也不再碰撞。

　　“您先坐吧，一会做好了我给您送过去。”
　　苏烬用了敬语，语气也是极其平淡，仿佛她俩从不认识，只是今天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位客人，礼貌地向她微笑点头示意，说完便回过身去收拾加工台的材料与物件。

　　沈秋禾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坐下，不一会，苏烬便把做好的咖啡送了过来，她只是欠身把咖啡在桌上摆好，放的位置避开沈秋禾的电脑，让她拿起来方便，但又不会溅到材料上去，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便收起送餐盘离开了。
　　苏烬的不言语让沈秋禾更加内疚，她心里气愤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

　　大概到了下午茶时间，咖啡馆开始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看着那边忙碌着点餐的女孩，沈秋禾很想给她发个消息说点什么，可又想到工作期间她根本不会使用手机，发了她也看不到。道歉不得的沈老师不得不埋头在论文里，掩饰着她被搅乱的心情。

　　沈秋禾的注意力从来没有这么不集中。
　　她的耳边总是会听到那边点餐台的问询声，店门的风铃微微一响，接下来就会传来她礼貌的声音；余光有顾客走到款台，也会立刻响起她接待的语调。
　　虽然离得很远，但那一个个礼貌用语，一次次确认顾客点的餐饮，确认杯号，告知价格，每一句都没逃过沈秋禾的耳朵。
　　为了避免被这声音溺死，沈秋禾不得不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尽量让自己与那好听的声音隔离开。
　　精力再次集中起来，时间便走的快了，不知不觉手边的咖啡早已见底，不知是什么时候，桌上已经换成了一杯柠檬水。

　　“您的水凉了，我再给您换一杯。”
　　沈秋禾微微偏头，这才发现给她添换水的是苏烬。
　　她赶紧摘下耳机，但眼看苏烬正拿着水壶要走，她情急之下起身，一下子撞到了桌角。
　　“哎~~”沈秋禾吃痛地吭了声，“苏烬……你，能稍微坐会吗？”
　　沈秋禾的声音不大，语气里带着请求。
　　苏烬先看了看她，表情淡淡，又往款台那边看了看。
　　此时店里下午的人也都走的七七八八，暂时没有顾客点东西，于是她再次望了沈秋禾一眼，在她对面慢慢坐下。眼神却没有看向沈秋禾，而是落在她面前的那杯柠檬水上。

　　“我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其实……是开个玩笑，但这话说得确实太不合适了，对不起……”
　　苏烬看了沈秋禾一眼，知道她说的是请她喝咖啡却要从欠款里扣的那句话。
　　“恩，我知道，你不用道歉的，我不在意。”苏烬回答道，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然后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呆呆地坐着，一个人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而另一个看起来是完全不想说话。

　　沈秋禾合上电脑，拿起苏烬刚换的那杯温柠檬水喝了一口。
　　她其实很想问那天晚上，苏烬点开对话框，到底是想和她说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问。
　　如果苏烬说没有、完全不承认呢？连沈秋禾自己都在怀疑那晚是不是自己太困了，看错了。

　　苏烬望了一眼，看到了神情犹豫的沈秋禾，心里微微在笑，可脸上仍是保持着一片空白。
　　“还差你的钱，我会努力还你，下周会开工资，我一点点凑。”
　　“不急不急，你慢慢还，没事的。”
　　眼见苏烬已经握住了桌上的柠檬水壶，沈秋禾还想挽留，但又知道自己没什么理由能留住她。

　　“苏烬，你……”沈秋禾迟疑了下，还是努力地笑了下，仰头朝已经起身的女孩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你好像也从没问过。”
　　沈秋禾依旧没从苏烬的脸上看到太多表情，只是她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苏烬已经在心里十分得意的笑了很久。

　　“这个，重要吗？”苏烬保持平静地说。

　　这句反问让沈秋禾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躲开女孩的目光，放下手里的柠檬水。

　　是啊，这重要吗？

　　其实她只是冲动地在酒吧借给对方钱，直白点说，她们是纯粹的债务关系，而女孩也确实谢了她，也在还钱，又何必了解那么多呢？
　　女孩冰雪一样的语气让沈秋禾清醒了很多，她重新想起来，这个眼神清澈又犀利的姑娘，在酒吧的时候是只带着狠劲的小豹子，而现在，在这香喷喷满是暖意的咖啡店里，穿上了员工装，她依然不是愿意与人亲近的小家猫。
　　这正是她的与众不同，也是让沈秋禾着迷和好奇的地方。

　　“其实我看过你的节目。”
　　本以为女孩说完就会离开，可沈秋禾又再次听到了她的话。
　　沈秋禾抬起头，直接撞进了女孩的目光里。
　　女人眼里的苏烬突然勾唇笑了下，那冷脸上的嘴角弧度缓缓变大，很快漆黑的双眼也染了笑意，整个人都变得乖了起来。
　　“沈秋禾，我看过你的节目，也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

　　沈秋禾微微张了张嘴，她想，这个时候的自己一定表情很呆。
　　但是自己的全名第一次从她的嘴里读出来，用她的声音，沈秋禾觉得，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