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陈橡

5、第 5 章

　　咖啡店的事虽然当时有些尴尬，但最后的结果并不坏。
　　沈秋禾知道了苏烬在咖啡店上班，于是几乎每隔一天她便会去光顾Starry Night。
　　咖啡店里的苏烬依旧少言寡语，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多了，女孩锐利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柔和，人不多的时候，沈秋禾也会拖着她多说两句。
　　但两个人在网上仍然只是单纯的债务关系，苏烬从不说话，她的头像亮起时，收到的都是转账信息，沈秋禾会在收到钱后给她回复个表情，然后两个人的对话就会在此终止。

　　沈秋禾并不在意苏烬这冷冷的态度，她甚至想，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这个女孩就应该是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桀骜的性格，因为意外欠了钱，这只小兽有所收敛，还不得不加了点热情，可骨子里依然是那般不驯。
　　联系着两个人的债务像一道细绳，随着女孩的每一次转账，细绳就会松一点点。
　　看着一点点减少的欠款数，沈秋禾握着手机，半闭上眼睛，难以压抑逸动的心。
　　她从未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过，她实在太想知道，如果完全没有了缰绳的束缚，这个清冷精怪的女孩，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

　　沈秋禾关掉了断断续续一下午的视频连接，站起身，狠狠地舒展着蜷了太久的身体，揉了揉眼睛。
　　顾少峰在非洲主管的项目是国家高速公路基建工程，项目所在地之前完全是无人之地，几乎没有网络覆盖。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附近一个有网络的地区，和沈秋禾勉强开了视频，但无奈信号实在不稳定，三个小时的时间，两个人基本都在重影卡顿和黑屏等待中度过，后来沈秋禾觉得这样对两个人都是折磨，干脆断了网，给顾少峰留了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收到。

　　顾少峰刚离开的那周，沈秋禾还稍微觉得有些不适应，毕竟顾少峰在的时候，他总是问寒问暖，比三餐还固定的叮嘱，有事没事就来学校这边送点东西。
　　他送的那些东西沈秋禾也不算喜欢，但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和顾少峰的感情里，顾少峰才是那个会送礼物、会记着纪念日的极其浪漫的人。
　　而选择在这一天创造条件跟沈秋禾视频联线，也是因为顾少峰记得，今天是沈秋禾的生日。

　　下午的时候，沈秋禾拒绝了马思薇要找个热闹的地方给她庆生的提议。
　　回忆起上一次那场“单身狂欢夜”上炸弹般的重响，沈秋禾的心脏还感觉突突的难受。
　　沈秋禾自己并没有过纪念日的习惯，但让顾少峰这么一说，她想想今天这日子确实算是有点特别，毕竟自己老了一岁，于是也没有选择在学校食堂吃饭，而是准备回家给自己煎个牛排做个沙拉。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中国学生牛排汉堡都吃腻了，天天馋中餐，而回到国内，中餐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N大的位置不像其他大学那样远离市区，它所在的位置还算繁华。
　　周边有一所重点高中，老旧小区多，居民也多。
　　后来一部分地块卖了，盖了新楼。
　　新楼、旧宅，加上高中、高校，学生带动着消费，商家也逐渐增多，商圈自然而然地形成。

　　沈秋禾住的小区叫靜海云望，前些年她回国任教时，这片房子刚刚盖好。
　　当时为了选住处，她在N大附近转了好几圈，找遍了所有中介，可老房子实在太破旧，也就这新房还算值得装修，住起来也舒适些。
　　房子楼层高，风景不错，可以看到海。唯一的缺点就是新小区的周围便是几栋老楼，失修的不像样子，可看来完全没有要搬迁重建的迹象。

　　傍晚时分，学校的附近到处是学生，有三三两两到周边吃饭的，有去书店买书的，也有饭后到商场看电影的，一张张笑脸带着浓浓的青春和生活气息。

　　沈秋禾拎着刚买的准备做沙拉的蔬菜，穿过老楼往小区入口走去。
　　迎面走来几个女孩，看装扮是大二的学生。
　　女孩子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纸包好的鲜花，花束的数量不多，但是每一束搭配的颜色看起来都很舒服。
　　女生们笑着说着，有的还不时抖动着手里的花，向身边人说着自己那束的花语，叽叽喳喳从沈秋禾身边走过。
　　沈秋禾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彩椒和牛油果，又回望着小姑娘们手里捧着的花，眨了眨眼。

　　虽然过了今天的生日自己就三十三了，可好歹也是个在国外读过博、发表过那么多sci文章的归国大学教授，是个在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营养学科普博主，是个经常参加养生节目的嘉宾，虽然已不是少女，但论身材、样貌、肤质，也完全不输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可怎么这比下来，自己就活得这么糙呢！
　　突然爆发了少女心的沈博士痛定思痛，立刻顺着几个女生的来路，看到了不远处那栋老楼最西南角的那个小花店。

　　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踩上门前的石板路，两米来宽的店门两边摆着花架，上面一个个桶里摆满不同品种的鲜花。
　　沈秋禾一排排开始看，有的花她认识，有的觉得很常见，却又叫不上名字。

　　“你要买花吗？”
　　随着玻璃门推开，盈盈女声轻轻入耳，随即进入眼底的就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苏烬？！
　　她，在这里卖花？！

　　沈秋禾从不相信命运，可在这一个瞬间，她竟觉得这真的就是自己的命，是自己的运气！
　　在自己生日这天，在自己偶然冒出想法给自己买束花的这天，居然在这个从未走过的破旧小区的花店，再次遇到了这个女孩，这究竟是什么天赐的缘分！

　　沈秋禾眼里立刻荡开笑意，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心房，却又努力保持着语调：“是你啊？这可太巧了！”
　　女孩没回答，而是抬起脸回给她一个春花灿烂的笑，只是这一下，就击中了沈秋禾的心。
　　她暗暗控制着呼吸，压抑着不齐的心率，按捺着喜悦又激烈的情绪。她听见自己心里砰砰砰地跳，感觉脖颈已经开始发热。
　　嗅着空气中的花香，沈秋禾做着深呼吸，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又松开，让自己努力放松下来，不想让女孩看出她的心绪和失态。

　　“那个……我不太懂，你来帮我选选好吗？”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你可以先选个主花，我再帮你搭配。”苏烬说。
　　沈秋禾大致看了一下，朝下面指了指：“向日葵行吗？”
　　女孩轻点下头，沈秋禾立刻侧过身让出花架前的位置。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沈秋禾在店里四周看了一圈，最终呼吸平稳了些，她的目光才又落回在苏烬身上。
　　“这是你的店吗？”
　　“不是，是一个姐姐开的，咖啡店的工作时间不满，我正好找地方再挣点钱。”
　　说到钱，沈秋禾立刻不再做声，她生怕苏烬又提到还钱的事，坏了两个人这花香满载的气氛。
　　她站在一旁，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今天的苏烬给沈秋禾的感觉很不一样，她既没有穿的一身黑色皮衣，没有化妆，也没有咖啡店员统一的服务装，而是穿了一条淡蓝色牛仔背带裤，里面是简单的纯白色卫衣，没有任何耳饰，头上却戴了一个宽边波点发箍。
　　那个暗黑小萝莉不见了，那个接人待物保持适当距离的咖啡店服务生也不见了，而面前的女孩，就像是一个邻家的青春少女，周身布满柔和，蹲在鲜花之间，散发着芬芳。

　　沈秋禾拎菜的手慢慢捏紧，花香之外，她的鼻尖嗅着女孩身上干净清柔的气息，这气息陶醉了她的心，也朦胧了她的意识。
　　她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再次把眼前的少女与酒吧里的她、咖啡店里的她慢慢重合，可无论怎样，外表看起来不动声色的沈秋禾，心里却在一刹那的恍惚下发生着变化。

　　“好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苏烬的声音唤醒了有些愣神的沈秋禾，女孩整理好包装纸和系带，把花转过来。
　　“主花是你选的向日葵，配花是洋甘菊，这个配草是圆叶尤加利，”说着苏烬又捋了捋淡咖黄色的衬纸，“这样搭配很简单，但我觉得还不错，你看看喜不喜欢。”
　　一束层次鲜明，色调递进，大小搭配和谐的花展现在沈秋禾面前。
　　“好看，非常好看。”沈秋禾嘴上夸着花，可目光却紧紧望着眼前的人，眼神透着遮不住的炽热。
　　这心口不一的眼光自然被苏烬尽收眼底，苏烬没回应，只是腼腆地笑了下。

　　沈秋禾拿出手机付款时，视线扫到了门边挺大一排的纸包花，这正是刚才她看到的几个女学生买的那种，标价只有9元9，一般是两种花搭配，或者单种类一小束。
　　她朝那边指了指，对苏烬说：“那边那种，搭的虽然简单，但也非常好看，如果能在前面那个小区里卖，那边住的年轻人多，或者是在学生宿舍楼下卖，一定会卖的非常好，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买点花装点一下生活，价格也不贵，可以长期买。”
　　“嗯，这种确实卖的最好。”
　　苏烬走过去，把几束歪倒的花扶正。
　　“店主姐姐也想在前面小区卖，但是那边房租太贵了，如果在门口卖保安会撵的，我们试过。学校那边更不可能，看我们推着花车根本不让进的。”
　　女孩单腿蹲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沈秋禾：“我们除了店里卖，也就是网络推广，做了一个小程序，但是效果一般，毕竟这类店很多，开在学校那边好位置的就有好几个，很多人走不到这边。”
　　沈秋禾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很认真地看着女孩问：“那你可以把你们店的小程序推给我吗？”

　　—
　　晚上吃完饭，沈秋禾把书桌收拾干净，把花摆在书桌的一角。
　　黄白色的花，淡咖的色调，后面相衬的是沈秋禾家清淡的白色窗帘，暖黄的台灯光从侧面扑过来，让整个房间的氛围柔和又温馨。
　　真是太美了。
　　沈秋禾站在书桌边，欣赏着这出自苏烬手下的一簇芬芳，给她的这一天增加的色彩。

　　下午在花店刚看到苏烬的时候，沈秋禾的心里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在咖啡店偶遇后，她又在这偶然的地方遇到了她，而喜的便是这一见，无形中填补了她心中空虚的那块。

　　沈秋禾心情实在是好极了，她拿出手机，把四周的摆设都放到画面里，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微信发给了苏烬。
　　可直到她洗完澡出来，对话框依旧是她发的照片，没有回复。
　　想到苏烬在微信上一向的高冷，沈秋禾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慢慢往上划了划两个人的对话，又回忆了几遍每次面对面的交流。
　　虽说小姑娘在网上冷冰冰，但在两人见面时，她说话回答也都是礼貌得体，并没有爱搭不理，每次的笑也很真诚。
　　所以，可能是个不喜欢网上聊天的姑娘？
　　想到这，沈秋禾又觉得在生日这天遇到她，这是多美妙的缘分啊！

　　直到沈秋禾晚上看完书，翻译了一份资料，接近12点时，手机才冷不丁地振了振。
　　烬：【很好看】
　　烬：【笑脸.jpg】

　　沈秋禾打了个激灵，从即将睡着的状态中振奋过来！
　　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和一个非常普通的表情，这总归是苏烬除了转账还款之外，第一次在微信上和她说话。

　　沈秋禾放松了一下疲惫的肩膀，轻轻扣上笔盖，后仰靠在转椅的头枕上，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海面。
　　月光如银，轻抚着漆黑的大海，无色的海浪起起伏伏，波动间，向月亮诉说着已经收到了它的光泽。

　　这一刻，沈秋禾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对话框异动、她却不知道苏烬要对她说什么的夜晚。
　　她已经不再纠结那晚可能想说而没说的话，而是想到了后来进入梦中的女孩。
　　早上醒来时，她记不清楚梦里的细节，可梦中人，以及浑身舒畅的感觉，让她在后来的这些日子总会流连。

　　而这一晚，第一次的微信回复，一个简单的笑脸，旁边溢出香气的花束，生日这天的偶然相见，看似巧合的必然，又是必然的巧合，沈秋禾在她生日最后的几十分钟里，感受到如此的美好和充实。
　　她微微闭目，将记忆中的人影与那晚的感觉慢慢交叠在一起，肌肉和神经在臆想中逐渐放松，她轻探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攀爬寻找着美妙，最终在阵阵欢愉声中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