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陈橡

2、第 2 章

　　周日上午，沈家走进凯旋饭店的包间时，顾家的人早就到了。

　　“哎呦，亲家，你们可来了~快快快，快坐快坐。”
　　顾少峰的母亲王寄琴一见到邢慧娟就立即起身，不停地招手：“来来来，慧娟，咱俩老姊妹坐这边，让老沈和老顾他们坐那边去。”
　　邢慧娟还想过问点菜的事，王寄琴拉过她的手就往里带。
　　“那些你就别管了，不用咱们操心，少峰都安排好了，咱们就好好坐着说会话。”

　　眼看两个老太太都自己找了位置，沈国钧和顾荣互相做了请的姿势，在另一边坐下。
　　沈国钧朝在门口迎着他们的顾少峰摆了下手，道：“少峰，你去我车上把我后备箱一瓶茅台和一瓶红酒拿来，我刚刚还拿了一箱飞蟹送后厨了，早上他们刚送来的，都活的，让他们蒸着，你盯着点。一会秋禾就到。”
　　从沈国钧手里接过车钥匙，顾少峰很有礼貌地点头，下楼往停车场走去。

　　沈秋禾和顾少峰算是青梅竹马，因为当初沈国钧和顾荣都在部队，两家在部队大院的房子住着对门。
　　顾家的男孩比沈家女孩大两岁，年纪相近的孩子总是更好相处，小沈秋禾小时候甚至还捡过少峰哥哥的衣服穿。
　　那时候部队大院的皮孩子很多，小沈秋禾人比较老实，只爱跟着少峰哥哥屁股后面玩，小少峰也格外爱护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妹妹。
　　后来沈国钧转业后下海，和战友一起创业做生意，而顾荣则一直留在部队里干到退休。
　　虽然沈国钧人已不在部队任职，沈家也早早搬离了部队大院，但两家人始终没有断了联系，反而越来越相互促进。
　　再后来沈秋禾毕业回了国，双方家便积极撮合着两个孩子。

　　对于顾少峰，沈秋禾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心动，或许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就像是沈秋禾习惯自己就该是个好学生一般，她也习惯着顾少峰对她的好。
　　从幼儿园时的照顾，慢慢再到初中高中，甚至在沈秋禾出国读大学，一个人身在异乡没什么朋友时，经常错着时差打电话陪她聊天解闷、鼓励她积极向上的仍是顾少峰。
　　而也因为顾少峰确实在各方面都很是优秀，这些年任何出现在沈秋禾身边的男生渐渐都默认了她是有男朋友的。
　　于是活了33年，沈秋禾的身边依然还只有顾少峰。

　　沈秋禾刚停好车就看到了从车上拿了酒的顾少峰，顾少峰两个手不方便，但还是使劲举了举表示跟她在打招呼。
　　“不好意思，学生那边的论文有点问题，就耽误了一会，我上去再和顾叔叔王阿姨道歉。”
　　沈秋禾伸手便想要去帮顾少峰拎酒。
　　“没事，我爸妈知道你忙，走，咱们上楼吧。”顾少峰一边笑着说一边躲开沈秋禾，自己拎着酒走在她身后。
　　沈秋禾微微笑笑，在前面帮着顾少峰按好电梯。

　　等电梯的时候，沈秋禾稍稍侧过头看着顾少峰俊朗的侧脸，脸上渗着一层薄汗。
　　顾少峰总是什么都能安排的很好，从小到大，从认识到现在，只要由他来安排，沈秋禾任何事都不需要操心，包括这次的订婚。

　　本来两个人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想要孩子，结不结没大差别。
　　但半个月前，顾少峰所在的一个中央建筑企业在非洲的项目负责人突发心梗离世，而那边的项目也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顾少峰临危受命，一周后就得赶赴非洲，而且恐怕要有一年的时间在那边。

　　顾少峰从没离开过沈秋禾这么久，就算沈秋禾在国外，那也有他每天的陪伴，他体贴入微，几乎就像在身边一样。
　　而现在，要有一年的时间不能在国内，只能偶尔回来待几天放个假。
　　而且非洲的建设项目都在偏远地方，条件和国内没法比，项目场地基本没有覆盖网络，所以连发发微信进行网络视频沟通都难以实现。
　　这巨大的变化让顾少峰心态有了很大的波动，于是他提出来和沈秋禾订婚。
　　他不想给沈秋禾一个草率的婚礼，他想先牵住沈秋禾的手，先订下婚，等一年后回来时再大张旗鼓漂漂亮亮地把她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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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两家实在太熟，这次说是订婚，其实也就是两家的老人和一对年轻人一起吃顿“团圆饭”，也算是给顾少峰送个行，所以这顿饭沈家和顾家都没有请外人。
　　而订婚戒指顾少峰在沈秋禾一坐下就乐呵呵地给她戴在了手上。
　　四个老人看见一对孩子感情好，更是笑开了颜。

　　邢慧娟看看身旁的王寄琴，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说：“秋禾，你看，这订婚了，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沈秋禾还没开口，王寄琴倒是替她说了话：“哎，慧娟，秋禾从小到大，顾伯伯王阿姨的，都叫惯了，我们也早就把她当自己闺女一样，什么改不改口的，这个你就别要求孩子了。”
　　有了王寄琴这番话，邢慧娟也没再多说。
　　和顾家相识这么多年，邢慧娟年轻时候就知道王寄琴其实喜欢女孩，怀孕就想生闺女，可后来生了个儿子。两家住对门的时候，小沈秋禾又乖巧，王寄琴稀罕地紧，比她这亲妈还疼沈秋禾。

　　另一边沈国钧拿起茅台，边给顾荣斟酒边问道：“少峰在国内是不是也只能再呆一周了？”
　　虽然以前都是老战友老同事，但快退休的沈国钧现在在国企里的位置算是个副市级干部，论权职要比顾荣高不少。
　　被斟酒的顾荣双手握着杯子，表达谢意，回应道：“是啊，非洲那边得有咱们的人去主持工作，之前的负责人离世的太突然，下面的人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全乱了。公司着急让他过去，他这是好说歹说才多拖了几天。”
　　听闻此言，沈国钧点点头，转头望向沈秋禾：“秋禾，你请一个礼拜假多陪陪少峰吧。”
　　看着沈秋禾点头答应，正在旁边给她盛汤的顾少峰可乐坏了，他赶紧站起身，到沈国钧身边，帮他和邢慧娟也分别盛了一碗鱼丸汤。

　　—
　　顾少峰出国前的这一周，沈秋禾一直陪着他住在顾家准备的婚房。
　　婚房是王寄琴早就买下的，装修的风格还带着浓浓的老年风。
　　当初买房时说给两个人结婚用，但婚没结，沈秋禾也更喜欢一个人住在离学校更近的那套公寓，每周只会在这住上一两天，婚房装成什么样她其实完全不在乎。

　　而在分居这点上，顾少峰没从说过什么。
　　虽然不是天天住在一起，但沈秋禾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关于两个人的感情，顾少峰心里清楚，他的优势在于沈秋禾从小就习惯了他在身边，也习惯了接受他带来的一切。
　　但是顾少峰更明白的，是沈秋禾从没有对他表示出特别的心动。好像除了工作，任何人和事都不会使沈秋禾产生明显的兴趣。
　　所以，适当保持距离，保持一定的新鲜感，于他，于沈秋禾，都是更有好处。

　　然而这一周的相处，沈秋禾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顾少峰对自己的依赖。
　　刚腻歪了两天，沈秋禾就觉得有些烦了。
　　她从没和顾少峰天天呆在一起过，顾少峰也不再像是那个温柔的老大哥，而是总在不断向她索求。
　　或许是考虑到要分别太久，再坚强的男人也会变得像个孩子，面对顾少峰的求欢，沈秋禾还是软了心，即使不是很想，也会假装开心地点头答应。

　　算起来两个人谈恋爱也算有两年了，但说是谈恋爱，除了做了更亲密的事情之外，对沈秋禾来说，其他的感觉和以前做朋友时没有任何区别。
　　沈秋禾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再或者是有什么问题？她都不明白，毕竟她也没有其他的感情经历。
　　可相对于马思薇那样，总是在不断更换着男伴的放纵，亦或者是较于凌菲那样，喜欢一个正在读书的安安稳稳的女孩，沈秋禾的这段感情都太过于平淡了，平淡到沈秋禾经常察觉不到感情的存在。

　　这些天无聊的日子里，沈秋禾收到过一次苏烬的消息，那是女孩还了她500元钱。
　　当时沈秋禾正扎着围裙满手酱料在做饭，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沈秋禾默默地点了收款，便又在顾少峰的拥抱下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
　　桌子上的数字钟上抖动了一下，时间翻到了12:35。

　　沈秋禾把吹得发烫的吹风机从插座上拔下，慢慢收好。她系紧睡袍上的腰带，跨出卫生间随手带好门。
　　客厅里的电视还在重复播放着晚上的新闻联播，音量调的很低，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流出来，让人不觉得这空荡的房间过于安静。
　　屋里的男主人已经鼾声渐起，入了梦乡。
　　沈秋禾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她轻轻走回客厅，随手关上电视，在夜灯的微光下踱到床的另一侧，缓缓躺下。

　　刚刚又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房事，男人做完后满足地睡了，可整个过程沈秋禾并不尽兴。

　　沈秋禾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古板守旧的人，更不是马思薇所说的什么老干部。例如她会很理性的接受婚前性行为，会很清楚该如何取悦自己，也觉得女人应该活出自我。
　　只是确实如顾少峰所想，现实中，实在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勾起她的兴趣。
　　或许对知识的探索能算上一个，可除此之外，沈秋禾几乎没有爱好。
　　虽然人长的也好，性格也不错，但她身边的朋友依然只有初中、高中还保持着关系的那些老同学。
　　她没有兴趣去了解一个人，也没有兴趣交朋友。
　　顾少峰带给她的关爱一度让她觉得挺美好，她习惯于被动接受，而对顾少峰，她有时也会给予反馈。
　　而今夜，背靠着那个爱她的、刚刚拥过她的男人，沈秋禾却越发的觉得无趣，连欢爱时想要的感觉她都懒得去表达，只是顺着男人的节奏，草草了事。

　　桌子上的数字钟上不知道跳动了多少下，时间已经走到01:08。

　　床头柜上，手机的息屏显示在黑暗中呼吸般的闪烁了一下。
　　沈秋禾微微肿胀的眼睛触碰到了这丝亮光，她伸手摸到手机，在黑暗中眯着眼睛点开屏幕，从微信的对话中往下划了好久，才找到那个黑色单字的头像。

　　距离苏烬转给她500元钱已经过去了两天，对话框里只有一个转账的橙色框框，转账备注里写着“还500，欠7500”，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对话。
　　看着这清冷的对话框，沈秋禾琢磨着，这应该就是那小孩原本的性格。

　　黑暗中，沈秋禾回忆起了女孩那双有些野的眸子，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她欠了自己钱，那只桀骜不驯的小豹子又怎么会收了爪子、语气柔软的说出那么多话，又怎么会紧紧攥住她的手指，钻入她的指缝……
　　这个想法迅速从大脑传到了指尖，回忆变成了回味。
　　沈秋禾仿佛再一次感觉到那细嫩冰凉的手指从自己指尖滑走，给她的指缝留下空虚的渴望。
　　她抿抿嘴唇，手指微微勾了勾，在那个单字的名字里点来点去。
　　漆黑的头像，漆黑的朋友圈封面，什么都看不透，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那一个字，清清冷冷，孤独又骄傲地，站在那黑色头像的旁边。

　　烬。
　　物体燃烧后剩下的东西。

　　那是她的名字。
　　看起来又美又碎。
　　不知道她本人会是什么样子。

　　沈秋禾的心微微动了动。
　　这个小孩，她，居然有点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