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陈橡

1、第 1 章

　　出租车按着喇叭驶进灯红酒绿的不老街，在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秋禾扫码付了钱，抬手刚一推动车门，街上的喧闹声就从车门缝钻了进来。
　　道路两边停了不少豪车，有人故意踩着油门，引擎发出阵阵轰鸣。车边熙攘着一撮撮的红男绿女，男孩们染着鲜艳的发色，身上戴着挂饰，几个女孩则是穿着露肩单衣、露着人肉大腿。

　　“您慢点下车，注意安全。”大概是看到了周边的情形，司机师傅好意地提醒了句。
　　沈秋禾点点头，向师傅道了谢，高跟鞋迈出车门在地上踏实，然后轻轻关上车门。出租车立刻踩了油门加了档，连路边有人挥手都没停，飞一般驶离不老街。

　　沈秋禾在路边站定，她外面套着卡其色的风衣，内里穿的是一套奶白色的职业套裙，相较于路边那些女孩的浓妆艳抹来比，她脸上的淡妆几乎没有任何色彩。
　　她抬起手，把盘在脑后的头发放下，又把箍了很久的头发松了松，头发垂拉在肩上。

　　虽然已是四月，但位于北方的滨海市还依然带着些冬天的模样。沿海城市的春天是多风的，尤其到了晚上，那晚风抹过皮肤依旧冷冽。
　　沈秋禾紧了紧身上的风衣，看着那几个女孩扭着腰挺着胸嘻嘻哈哈说笑着慢慢走远，她皱了皱眉，一来是觉得吵，另外更是替她们觉得冷。
　　她朝路边的一排酒吧望去，直到看到3055 CLUB的霓虹灯牌后，才慢慢走了过去。

　　这个周日，也就是后天，便是沈秋禾和顾少峰订婚的日子。
　　虽然订婚并不是结婚，但是沈秋禾的闺蜜马思薇还是嚷着要给她来个最后的单身狂欢夜。沈秋禾推脱不掉，只好由了她。
　　本来以为只是几个朋友在家聚一聚吃饭打牌，谁知道马思薇偏说要到3055来玩一场。

　　马小姐算是个富二代，家里父母开了一个建设工程公司，因为门路关系多，专门承接滨海市政建设的工程项目，家底丰实。但马小姐对继承家业一点兴趣都没有，念完了书就没上过正经班，倒是和几个有钱的朋友一起搞起投资。
　　沈秋禾早就听马思薇说她投了一家酒吧，名字叫3055 CLUB。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秋禾还是对马思薇的品位有相当认可的。
　　因为《3055》沈秋禾听过，这是冰岛作曲家??lafur一首非常动听的新古典音乐，她看过乐评，有人甚至夸张地说，这首曲子能让人听出整个一生。
　　不过从跨进这家酒吧的那一瞬间开始，3055能不能听出一生沈秋禾不知道，但眼前的这地方，简直能直接送走沈秋禾的一生。

　　沉重的低音迅速砸进沈秋禾的耳朵，心脏被激扬的鼓点重重敲击着，无数镭射光柱在四面八方闪烁着，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地光斑轮转。
　　DJ正全身抖动，充满激情的搓着盘，场内的俊男靓女都跟着节奏韵律扭动着身体甩着头，放空着自己。
　　烟味，酒精味，香水味，疯狂分泌的荷尔蒙杂糅在一起，镭射光柱扫射着全场，效果器里挤出来的电子音乐，澎湃的鼓点，才进来不到一分钟，沈秋禾已经躁得肿大了脑袋。

　　waiter带着沈秋禾走了好久，才在最靠后的位置，也是最高的卡座看到了马思薇。
　　“我说沈大博士，你怎么才来啊？”
　　站在桌旁的马思薇穿着蕾丝的黑色裹身裙，微胖的身材半包半露，倒也算韵味十足，栗红色的大波浪散在脑后，厚涂的正红色嘴唇显得她肤色更白。她已经喝了一轮，脸上上了红润的酒色。
　　沈秋禾一靠近，马思薇就看见了她风衣里的职业套裙。
　　“不是吧……”马思薇一脸地嫌弃，“大姐，今晚是来玩的，你见过谁穿着职业装来酒吧啊？”
　　沈秋禾倒是满不在乎，笑着回应：“我下了节目直接过来的，再说这有什么嘛。”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的人就把马思薇拉到了一边。
　　“你俩别站着聊啊，思薇，让秋禾坐进来。”

　　说话的人叫凌菲，在滨海山南区土地开发中心当个小科员。
　　凌菲留着纹理短发，戴着的金丝框眼镜显得她斯斯文文，暗紫色花纹的衬衫被挽到了小臂上，露出白皙的手腕细长的手指，此时她正双腿交叠着坐在卡座靠里些的位置。

　　如果说马思薇是富二代，那凌菲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官二代。
　　凌菲的父亲是山南区副区长，母亲在市委秘书处工作。虽说二人级别不算高，但因为特殊的职位性质，还是拥有相当的权利。
　　凌菲的母亲作为市委秘书处处长，接触最多的便是市领导，离得近自然就说的上话。
　　而凌区长所管辖的山南区是滨城最大的一个区，在滨海这个三面环海一面环山的城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规划发展，也只有山南区还有闲置土地可供拍卖使用。所以看似小小的区长，却有着其他区所没有的资源和权利。
　　凌区长把女儿安排在土地开发中心，更是将女儿放在了一块肥肉上。
　　不过凌菲本人倒是无心走仕途，她性格温和，除了喜欢女生不想结婚之外，其他的事基本都顺着父母的意思。

　　沈秋禾、马思薇和凌菲是高中同学，因为打小就认识，同学之间的友谊又纯又真。
　　虽然三个人三种性格，也是三种家境，高中毕业后纷纷选择了不同的路，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其他同学已经慢慢走散后，但三个人还是好闺蜜。

　　不过在这灯光忽明忽暗节奏旋转跳跃的场景下，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个娇媚妖娆，一个中性英朗，一个穿着职场OL风，坐在一起，又是最高最中心的VIP卡台，周围的年轻男女不时往这边望过来，觉得别有风味。

　　沈秋禾被拉过来坐在了凌菲旁边，马思薇坐在另一边，自然而然地把今天的主角沈秋禾围在了中间。
　　“你看看你看看，你说她是不是老干部，都说了是单身狂欢了嘛，穿这个怎么狂欢？”马思薇噘着嘴，朝凌菲控诉。
　　凌菲看着沈秋禾的职业装，也不禁捂嘴笑起来。

　　相较于马思薇，凌菲是更了解沈秋禾的，虽然没有马思薇那么放得开，但沈秋禾也并非是个墨守成规的老干部。
　　只是作为N大的食品营养学教授，也经常作为电视台养生类节目的客座嘉宾，沈秋禾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是职业套装，她只是没去改变这个习惯而已。

　　从小到大，沈秋禾的人生轨迹就像是她的父母早已设定好了一般，学习好，上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学，然后出国读研读博，有了成就再回到国内大学任教，被请上节目做嘉宾，在网上做科普，成为这个圈子里的网红。
　　好像沈秋禾生来就该是这样，没有任何的不顺，没有任何的意外。
　　也包括和她将青梅竹马长大的顾少峰订婚。

　　凌菲没有搭马思薇的话，而是跟沈秋禾聊了起来。
　　“订婚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秋禾：“我也没准备什么，都我妈和他妈在弄，就是简单吃个饭，毕竟两家都这么熟了。”
　　这次订婚的事也算是匆忙之举，凌菲看沈秋禾兴趣不大，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俩也别光说话啊，喝酒喝酒嘛。”
　　马思薇语气散漫，伸手把面前的tiki杯推给沈秋禾，可杯子刚送到一半就被凌菲挡了下去。
　　“你这个拿走。”凌菲皱了眉，“秋禾她不常喝酒，你喝这个还得难受呢，她喝了岂不得直接过去了。”
　　说着，凌菲直接把那杯僵尸推远了。
　　马思薇眨眨眼道：“哎呀，我不是看秋禾不习惯来这种地方嘛，这人啊喝点酒就什么都放开了，什么拘谨啊都没了。”
　　说着马思薇自己拿起酒杯喝起来。

　　DJ换了个节奏。
　　凌菲朝沈秋禾努努嘴，说：“你也是第一次来，你看看这地方，当初她说投了个酒吧，跟我说多高级多牛的，请了多么好的DJ，结果来了就是Bounce，就搞这种国内烂大街的土嗨。”
　　听到凌菲埋汰的话，马小姐倒也不恼，歪着脑袋看着两个人：“在国内就搞这种土嗨才有人喜欢，搞那么高雅有什么用。”
　　马思薇身子微微摇晃着，把刚点的莫吉托送到沈秋禾面前。
　　喝了几杯烈酒，她整个人都变得更娇了。
　　毕竟3055是自己的地盘，喝再多她也不怕被人捡了去，所以每次来都要喝个够玩尽兴。

　　此时到了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吧里的音浪变得越来越强，灯光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整个吧里的氛围完全被调动了起来，每个人都随之躁动。
　　刚刚点的那杯莫吉托已半杯下肚，沈秋禾平时很少喝鸡尾酒，即使是度数不高的酒也让她进入了微醺状态。
　　声音已经躁的听不清彼此的交流，凌菲和沈秋禾说了几句就放弃了费嗓子吼，两个人都仰身靠在沙发上，看着马思薇正兴致勃勃地跟着音律扭动身体。
　　散台下一个小帅哥撇到了上方妖媚不羁的女人，帅哥也不避讳，豪放地朝着这边抛着媚眼。

　　灯光的昏暗掩盖不住荷尔蒙的迸发，不少男女已经不知不觉扭到了一起，酒精的味道带着疯狂的怒吼，在浑浊的空气中堕落。
　　沈秋禾压抑住低音重击带给心脏的不适，向凌菲打了招呼，起身往洗手间寻去。

　　—
　　沈秋禾没想到这酒吧最安静的地方居然是洗手间。
　　厚重的门关上，立刻就隔开了外面那哄吵的声音。
　　沈秋禾这才得以静下心，平复一下被音乐炸的坑坑洼的心情。

　　可一抬头她就看到了洗手间墙上挂着的螺纹雕花大圆镜，洗手台是花里胡哨的理石，出水龙头也是古典黄铜样式。
　　沈秋禾靠在洗手台边，扶额看着这狂野的欧式装饰风格，叹了口气，确实，这正是马小姐的审美。

　　既然这里相对还不太吵，整理好自己的沈秋禾逃难一般地在这里躲着。
　　她把马桶盖盖好，坐在上面。先是晃了晃脑袋，虽然还有稍点晕，但已经比刚才清醒了不少。
　　大概觉得也出来挺长时间了，沈秋禾按灭手机，准备回去。
　　可手指刚搭在蹲位门的插销上，就听到门外两个人争吵着一前一后走进了洗手间。
　　这时候出去未免也太尴尬了，沈秋禾赶紧停了手，顺势拉回蹲位的门。
　　怕响声被外面的人听见，沈秋禾没锁插销，门和门框间有一道缝，恰好可以看到刚进来的两个人。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边推边嚷着，动作很大。
　　从后面推人进来的是个剔着平头的女生，很男性化，个子比另一个人高很多，看起来又高又壮，靠近沈秋禾这边的胳膊纹着花臂。小平头斜楞着身子歪着头瞅着前面的女孩，一副经常混迹在外的打扮。
　　而在前面被推着的女孩比平头女生矮了大半个头，女孩上身穿着黑色的皮衣短夹克，下身穿着黑色的短裤，露出好看纤细的腿，脚上蹬着马丁靴。
　　沈秋禾侧了侧头，这才看到女孩的面部。
　　女孩留着刚及肩的波波头，下半部到发尾卷了蛋卷发，脑后歪带着一个黑色的贝雷帽，耳朵上带着的圆形大耳环几乎垂到肩上。她化的妆看起来不浓也不算淡，更突显了她炯炯的目光。
　　女孩被推进来时被小平头抓着手腕，洗手间大门一关女孩就奋力一挣，使劲甩开了平头女生的胳膊。
　　不知是不是门缝太窄，沈秋禾从女孩的眼神看到了一丝丝的凶狠，那眸子像只小兽，狠狠地盯着她面前的人，恐吓着对方不要靠近。

　　正当沈秋禾还在想着这两个人的关系时，平头女生却二话没说，粗胖的手用力地一把把女孩推在墙上，然后身子压过去，朝女孩的嘴就吻了上去。
　　上个厕所，却突然受到这样视觉冲击，沈秋禾顿时懵了，本打算趁机拉动插销的手也吓得收了回来。
　　原来这两个女生是情侣？
　　沈秋禾从门缝中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可外面很快便传来两个人拉扯的声音，矮个女孩拼命推开平头女生，碍于平头女生个高力大，两个人在洗手池边推搡起来。
　　小平头不顾女孩的推打，她扶着女孩的腰，压着女孩的手臂，再次吻过去。

　　“嘶——”
　　小平头怒吼一声，狠狠把矮个女孩一掌推开，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他妈疯了吧！你居然咬我！”

　　矮个女孩被甩在了墙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用手撑住墙，立刻站直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瞪着小平头：“我说过让你别来烦我了！咱俩分手了！”
　　“小烬，别闹了好不好？上次那事是我错了，是那女的勾引我的，我最爱的还是你啊，说什么分手啊。”
　　说着，小平头语气缓和了些，伸手过来要拉女孩，女孩往旁边一躲，直接打掉小平头的手。
　　“许彤，我跟你说的够明白了，你出轨咱俩就完了，这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你别再来烦我。”
　　“切~”看女孩态度强硬又坚决，小平头脑袋一歪，两手插进了裤兜里，嗤笑了一下。
　　“行啊，我不烦你，非要分手呐也行，那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东西我也不要了，折现吧，那包，手机，还有什么……手链什么的，我也不跟你计较太多，显得我小气，凑个整，就……八千块。你呢现在一次性给我，咱俩的事就算是结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绝对不烦你。要是你今天给不了，你就别想摆脱我！”
　　小平头吊儿郎当的样，但是说话语气特别狠。
　　“你！”
　　矮个女孩表情上露出一些为难，但是嘴上倒是不相让，她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沈秋禾再次坐回到马桶盖上，来回的拉扯和对话她都听明白了。
　　她透过门缝，看着正在忙着拨号的矮个小女孩。
　　女孩看起来应该二十出头，个子大概有一六二，可人却非常瘦，露出来的两条腿又细又直，穿着黑色夹克的肩膀极其单薄。
　　女孩脸上的妆容像是朋克妆，但眼妆没有那么厚重，妆容的浓墨和女孩本身白粉的肤色柔和地衔接在一起，让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另类，反而更显得古灵精怪。
　　沈秋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职业装，如果自己不是如今的职业，是否会像这个女孩一样尽情地展示自己的个性呢？沈秋禾自问到。恐怕也是不会的。
　　她挠挠头，又一次看向门外的两个人。能肆无忌惮地抒发着自己，这样反而让沈秋禾羡慕起来。

　　门外拨电话的女孩自然是不会想到门内还有个人对她的妆貌有那么多的想法。
　　她打开手机，来回打了四个五电话，可刚一提到借钱，那边立刻就挂了机，根本连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王八蛋！”女孩跺脚骂道。
　　“哈哈哈，”小平头掐着腰笑起来，“你认识的那些算什么朋友？再说了，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你的那些画哪有人买，你三千块都拿不出来。行了小烬，你也别装贞烈了，好好做我女朋友，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平头再次伸过来手，看起来要揽女孩的肩，却伸过来的手却又一次被女孩直接闪开，她顿时红了眼。
　　“你……你什么意思？”
　　“许彤，我不想多说了，你随随便便出轨不当回事，可我不行。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欠你的钱我会还，但我绝对不会再和你混下去了。”
　　“你今天还不了就别想跟我分手！”
　　“你放开！放开我！你……”

　　听了全过程的沈秋禾本打算等两个人掰扯完了就回去，可眼看情况越来越糟，门外的两个人居然撕打起来。
　　矮个的女孩个子小、人也瘦，明显不是小平头的对手，平头女生上手粗暴地拧着女孩细瘦的胳膊，矮个女孩已经疼地眼圈含着泪，却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小平头硬拉着，眼看就要被硬生生拖走。

　　Duang！
　　蹲位的门一下子被踢开，瞬间打开到最大的幅度，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外扭打的两个人完全没想到洗手间的蹲位里还有人，被这一声吓得顿时都愣住了。
　　趁小平头愣神，矮个女孩迅速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边。她细细的手腕上已经因为刚才的扭打被拧出了红斑。

　　“人家都说了不愿意，你怎么还能动手强迫！”
　　沈秋禾几步便冲到两个人跟前，她身子往女孩那边侧了侧，显然是要护住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平头愣了一下，她收敛了一点刚才嚣张的气焰，可依旧是摆出一副吊炸天的样子，气哼哼地扬起下巴问：“你谁啊你？！”
　　“你管我是谁，刚才她已经说了不愿意了，你再这么硬来，我可就要报警了！”
　　小平头从头到脚打量着一身职业装的沈秋禾，这位大姐像个正经人，但是她还就没见过穿成这样来夜店的。
　　小平头讥笑着说：“报警？大姐，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和我女朋友的事，要你管？”
　　“谁是你女朋友……”矮个女孩站在沈秋禾身后，靠着墙，揉着手腕，反驳道。
　　小平头凶巴巴的眼神穿过沈秋禾，死死瞪着矮个女孩，伸手指着她，狠丢丢地说：“苏烬，咱俩说的很清楚了，今天你还不了钱，你就别想和我分手！你就还是我女朋友！”
　　“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低沉有力的女声直接横在小平头和矮个女孩之间，女孩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
　　沈秋禾倒是十分平静，她用左手把头发往脑后拢了下，扬着下巴看着小平头。
　　小平头再次靠在了洗手池边，一手插着兜，歪着脑袋看着沈秋禾，眼里充满了鄙夷和疑惑：“你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病啊，关你什么事啊？”
　　沈秋禾：“我也不问你了，你刚才说了，她欠你八千块对不对？收款码，赶紧，别啰嗦。”
　　小平头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本来也只是用立刻还钱的事来纠缠矮个女孩，要钱并不是她的目的，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女人替还钱呢。
　　所以此时小平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矮个女孩，手在兜里摸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掏出手机。
　　沈秋禾早已经打开了微信，反讽道：“你这人，看起来像个挺痛快的人，怎么做事这么婆婆妈妈，给钱你不要？”
　　三个人再次互相瞅了十几秒。
　　“操……不要白不要！”小平头低头骂了声，这才掏出手机。
　　矮个女孩红着眼睛站在一旁，她想阻止，却低头咬着嘴唇忍着话，不知道该阻止谁。

　　叮。
　　微信一声响，钱立刻到账。
　　沈秋禾拿起手机摇了摇：“行了，你可以走了吗？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再打扰她。”
　　直到收了款小平头依然是懵的，想靠债务纠缠的她就这么一瞬间被人分了手。
　　“操，真是有病。”小平头再次骂了出来。
　　她临走前又看了一眼矮个女孩：“哼，以后可别让我在这看见你！”
　　“滚。”矮个女孩狠狠瞪向她。
　　小平头也懒得和她再扯皮，弓着背，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洗手间。

　　外面爆炸的音乐在门打开的时候迅速涌进来，又在门关上时被噶然堵在了门外。
　　洗手间里立刻恢复了安静。

　　两个人站着都没有动。
　　刚才是在门缝里，而如今面对面，沈秋禾才再次仔细看着这个女孩。
　　女孩微微颦着眉，一颗小虎牙轻轻咬着下嘴唇，与她瘦弱身型形成极大反差的，便是她依旧坚韧的眼神。
　　沈秋禾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一打眼看起来仿佛是目空一切，可再多细看一会，却能看到目光中的柔弱。
　　那并不是夹杂在坚强中的柔弱，而是用坚强来努力掩饰着自己的脆弱，只让旁人看到她的刚强。

　　“谢谢你……我……我一定会还你钱……我加你微信，写借条也行……”
　　女孩动了动嘴，完全收起了刚才对小平头的跋扈，语气柔和地像只小猫。

　　从刚才她与小平头硬气的态度来看，沈秋禾大概想到，她平时一定是个酷酷的小姑娘，可现在却不得已借了钱，从一只小豹子变成小黑猫，但也不是温顺的家猫。
　　她话说得磕磕巴巴，眼睛飘忽着没和沈秋禾直视，这窘迫的样子倒让沈秋禾觉得乖巧可爱。

　　“恩，没关系。”沈秋禾耸了耸肩。
　　八千块钱，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沈秋禾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像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客。
　　刚才她只是看到那个又高又胖的小平头欺负这么瘦弱的女孩太可气，一冲动就冲了出来，又冲动地借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些钱，现在冷静下来，看着女孩灵动的眼睛偶尔抬眼望着她，沈秋禾完全不觉得后悔。
　　她微笑着点点头，找出二维码，很快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黑色的头像，微信名一个单字——“烬”。
　　沈秋禾低头看着手机，又抬眼看了眼这个头像的主人。
　　黑色的，很酷，也很深沉。

　　“我会把名字和电话都发给你，钱我一定会还。”
　　女孩仍在说着还钱的话，借钱的人没着急，还钱的人反而有些焦虑，她并不想逗对方，但这个场面沈秋禾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叮，叮……叮。
　　两个人的安静被微信的通知音打破。
　　马思薇：【你去哪了？这么久】
　　马思薇：【难不成遇到艳遇了？】
　　马思薇：【遇到艳遇就别回来了~~哈哈哈哈】

　　连续三条消息让沈秋禾一脑袋黑线，艳遇个鬼！这马小姐真是。
　　不过想想自己确实出来太久了，不管怎样，今晚这个局的主角是自己，把两个闺蜜晾在那确实不合适。
　　想到这，沈秋禾便简单和女孩道了别，她转身握住门把手，音浪立刻随着手臂的拉动，跳跃般地窜了她的耳膜。
　　“等等……”
　　几乎要迈出门的沈秋禾突然感觉到右手一凉，细嫩的手指从身后牵住了她。
　　沈秋禾顿了顿，冰凉的温度从指间传递过来，抓住她的手指竟在微微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
　　女孩望向她。
　　“我可以分期还给你吗？我……要攒这么些钱，可能……会很久……”
　　女孩的语气软软的，而这次，她没有躲，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沈秋禾。
　　她漆黑深邃的眼睛像潭水一样干净，好像从没被这浑浊的环境污染过。她的眼神中透着倔强，看起来不卑不亢，却又有丝丝内敛和哀伤。
　　沈秋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既简单又直白，什么情绪都漏在这双晶亮的眼中，可这种感觉又会在下一秒陡然飘走，那双眸子又变得让人看不明猜不透。
　　伴随着眼睛的交流，沈秋禾感觉到女孩的手在慢慢握紧，指与指之间的压力变大，缝隙越来越小。
　　这种感觉让沈秋禾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想要躲闪目光的人反过来变成了她，可面前的人又立刻攥紧了她的手，不想她跑掉。

　　“可……可以啊……”
　　沈秋禾的话吞吐起来，她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连耳尖都在散发着热量。
　　或许是因为刚才喝的那半杯酒？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答案，女孩的手指再次箍紧，完全和她的纠缠在一起。
　　“谢谢你。”
　　女孩话不多，感谢后便朝她歪头笑了下，笑容浅浅，却笑得十分明亮。
　　沈秋禾有一刹那的恍惚，她感到心被什么拨动了，她神色慌乱，赶紧避开了女孩的视线，手也从女孩的指缝中抽离开来。
　　她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拉开门离开洗手间。可手上冰冷的触感消失时，她立刻就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无数颜色的彩灯闪烁在眼前，香烟味香水味扑入鼻腔，被填满的感官帮助沈秋禾压抑下心中的慌张，她迅速适应了一下眼睛和耳朵，寻着刚才的路线快步往回走。

　　沈秋禾回来时，马思薇正半个身子陷在卡座沙发里，双腿交叠着，姿势曼妙。
　　而刚才散台下朝她wink的那个小帅哥此时已经坐在了她身边，正勺了一杯Punch递给马小姐。
　　看到沈秋禾回来，帅哥礼貌地向她问好。

　　马思薇抿了口酒，兴致高昂朝帅哥努努嘴，对沈秋禾说：“怎么样？帅吗？给你也来一个？这里帅的靓的，要什么有什么。”
　　还没等沈秋禾回应，凌菲就拉过沈秋禾，拒绝了马思薇：“你可别添乱了，人家秋禾后天要订婚的人，别整事。”
　　马思薇笑嘻嘻的，看着小帅哥又从酒锅里舀了一杯，她接过来递给沈秋禾：“你俩这么正经显得我很不正经嘛，我刚才说给凌菲找个小妹妹，结果她吓得，女朋友都搬出来了。真是的，都出来玩了，放轻松啦，再不趁年轻玩玩，老了更没劲。”
　　凌菲不客气地瞪了马思薇一眼。
　　凌菲的女朋友是沈秋禾学校的研究生，两个人相处了快两年，感情虽说没那么轰轰烈烈，但是十分稳定。
　　“你没事吧？去了那么久。”凌菲看见沈秋禾脸色有些红，怕是她走之前喝的酒上了头。
　　“没事，就是这里灯光太暗，人也多，不太好找。”沈秋禾掩饰地说道。

　　经过了一段相对缓和的音乐，DJ再次把节奏拉起来，动次打次的节奏逐渐提速。
　　马思薇欢快地拉着小帅哥下台玩去了，卡座上只剩下沈秋禾和凌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音响声躁极了，很快两个人贴着耳朵喊也很难听清对方的话。
　　沈秋禾往后靠了靠，Punch虽然果味十足，喝起来温柔之至，但还是让不常喝酒的她觉得迷醉。
　　她半眯着眼，看着舞池里挥舞着四肢尽情摆动的人们，玄幻的光柱穿过他们扭动时露出的间隙，划过他们的脸，狰狞在炫光下变得更狰狞，而妩媚也变得更妩媚。

　　朦胧中，手机微微震动了下，屏幕亮起。
　　沈秋禾低下头，是那个女孩发来了名字和电话。

　　苏烬。

　　沈秋禾看着她的名字，想到她微信的那个单字。
　　她也回复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然后随手点开女孩的朋友圈，果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朋友圈的封面图——一片纯黑。
　　沈秋禾把身子坐直，一直盯着手机，直到屏幕熄灭。
　　她想到了那如兽般的眼神，明明很纯净，干净的让人喜欢，可又会瞬间变得阴郁，让人看不到底。
　　刚才一个陌生人借给她八千元“赎身”钱时，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会不会觉得羞耻？还是只是感激？
　　沈秋禾突然疑惑了。当时的她并没有考虑女孩的心情。
　　不过无论如何，八千元让她和女孩之间有了联系。在女孩还完八千元之前，她还有时间去弄清楚。

　　下一秒，沈秋禾又独自笑了起来。
　　自己在想什么呢？偶然遇到的一个人，她居然产生了想了解更多的想法。
　　沈秋禾自嘲地摇了摇头，再次望向那舞池里身体不受控制的人们。
　　真不该喝酒，尤其，不该跟马小姐来喝酒。

　　—
　　酒吧后门。

　　苏烬找到小平头的时候，小平头许彤正蹲在路边刚点燃一支烟，她鼓了一口，烟头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
　　看见苏烬走了过来，小平头弯了弯嘴，朝苏烬面前吐出烟雾，青烟让夜晚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

　　“赶紧把钱转回来，你还真当还你钱了？”苏烬语气不算友好地说。
　　许彤咳嗽了一声，把烟叼在嘴上，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
　　“还真想不到，这么俗套的招也有人能信。还别说，那人可真大方，说八千就八千，你都没开始跟我讲价，嘿~~她就直接给了，哎呦呦，有钱人~~”
　　许彤动作慢腾腾地，但嘴上倒是不闲着。
　　苏烬：“行了，别磨叽。”
　　看到苏烬这么急，小平头反而更加放慢速度，想着气气她。
　　刚要输入转账密码，许彤突然又把手机扣过来捂在身上：“哎，你说说，我刚才演的怎么样？是不是超级真？妈的，还被你咬了，要不，你多给我点？”
　　小平头的得寸进尺惹得苏烬已经很不耐烦：“有完没完，你快点！”
　　“哎，你这人，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嘛，真是的。”说完，许彤继续狠狠抽了口烟，输入了密码。
　　网络传输的功夫，小平头使劲仰起头，朝天上狠狠吐出烟雾。
　　叮。
　　到账的只有7400块。
　　苏烬看到数字，立刻瞪向小平头：“许彤，你什么意思？说好的给你500！”
　　小平头倒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又蹲下来，歪着脖子仰头看着女孩：“我演的那么好，就多给100块吧小姐姐~”
　　看到她这嘴脸，苏烬也没再跟她废话，直接收款熄了手机，声音低沉地说：“今晚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得嘞，没问题。”多赚了100块，小平头美不滋地答应道。
　　晚风吹过，苏烬露出的两条细腿不禁打起冷颤。她把手机装进包里，转身往西边走去。
　　“老板，下次还有什么需要演的，您可得想着我哈，保您满意~~”小平头在身后怪里怪气地喊着，“老板您慢走~~”
　　苏烬头也没回，径直走进冷冷的黑夜里。

　　大家好,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