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业的那三年》林四多

48、母亲3

　　今天，麒麟会到家。那天的中年妇女早早就来店里等，她不点单，却接连要了三杯大麦茶来喝。不作也不把她当作客人，而是当作朋友家人来对待。

　　黄毛跟在麒麟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中年妇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小心把桌边的垃圾篓绊倒了。

　　耿仁鑫惊悚地叫了一声：“妈。”他大步冲了过来，反复回头看了麒麟数眼，才问：“妈，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走，我们去出再说。我带你去旁边的奶茶店，那里有你喜欢喝的东西。”

　　中年妇女却推开他，眼神笔直地对准了麒麟：“我不是来找你，我来是找他。”

　　耿仁鑫抱住她胳膊不让她上前，说：“妈，我想你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要跟你汇报。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说话不合适，走，我带你出去。”

　　麒麟却走了过去，严肃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耿仁鑫回天无力般耸肩从二人中间退了出来，弯腰抬手做了个“请您发挥”的动作。中年妇女便热落地双手附上麒麟手臂，双目热切地望着他问道：“你不是认识我了？”

　　麒麟不喜接触，戒备着推开了她，客气地说：“我应该认识你吗？你不是他妈妈？”

　　中年妇女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一把拉过耿仁鑫，对他命道：“你告诉他，我是谁。”

　　耿仁鑫一张脸皱成了饺子皮，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撒泼般说：“哎呀，我说不出口，要说你自己说，别强迫我。”中年妇女失望地横了他一眼。

　　麒麟尽管耐心耗尽，却压制住怒气，道：“如果你们没有话要说，我就失陪了，你们请自便吧。”

　　中年妇女着急地拉住他的手，逼迫他看着自己，她将脸凑到麒麟跟前：“你好好看看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我是谁吗？你仔细看。”

　　麒麟箍紧她的手腕，使她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身体，语气不善地说：“你不要再碰我，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

　　这时，静女婆婆从里间走了出来，平淡地说道：“她是你的妈妈。”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仨，惊诧万分，既震惊于她还有脸来见麒麟，也震惊于耿仁鑫竟然真的是麒麟的弟弟。

　　反观麒麟，他仿佛是个局外人，毫无反应。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麒麟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手刚碰上他就自己收了回去。她像位慈母般殷切地仰望着他，说：“儿子，我是妈妈呀。”

　　麒麟熟视无睹般，冷声说道：“我没有妈妈。”

　　她又把耿仁鑫拉了过去，耿仁鑫扭扭捏捏地站到麒麟面前，只是偷瞄，完全不敢直视。他妈妈却激动万分地道：“麒麟，这是你的弟弟，你们相处了这么些天，你对他还满意吗？他从小就……”

　　“你想要什么？”麒麟不客气地打断她道。

　　她一怔，随即又恢复笑脸继续说：“你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仁鑫却从小就知道他有个哥哥。所以他才会背着我，自己偷偷跑来找你。看到你们两兄弟相处和睦，我也就放心了，你弟弟还不懂事，你当哥哥的要好好教育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找我要什么？”麒麟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

　　她却只当他是小孩子在闹别扭，依然欢欣笑道：“你见到自己弟弟不开心吗？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们俩……”

　　“你不说，我就走了。”麒麟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留念。她一下慌了神，朝着他背影，脱口便说：“我想让你帮我还钱。”

　　她慈母的伪装还没有撑过五分钟，就被麒麟犀利的爪子撕破了皮。麒麟懒散地回过身来，带着倦意问她：“你想要多少？”

　　她似乎没料到麒麟会如此爽快，欣喜万分地说：“不多，只要三十万。”她搓着手，盼着麒麟能快点给她。

　　耿仁鑫挤上前来，阻止道：“哥，她狮子大开口，你别给她。”麒麟却狠狠地甩了他一句：“我不是你哥。”

　　耿仁鑫伤心得立马就能哭出来，他妈掐了他一爪，斥道：“你闭嘴，别说话。”才将眼泪硬生生给他憋了回去。他深呼吸一口，重新看向麒麟说道：“她根本没有欠人钱，你别给她。给了就是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他妈凶狠地揪了他几下，命令他闭嘴，又对麒麟陪笑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都四五年没回过家了，家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妈妈真的欠人钱，再不还钱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先前就啧叹连连的小满，此时是忍无可忍了，她扬声讥讽道：“不要脸的人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绝对属于当中极品。还好意思口口声声管自己叫人妈吗？你扪心自问，除了生过他，你为他做过什么？”

　　她攀上麒麟手臂，乞哀告怜地道：“儿子，你帮帮妈妈，妈妈知道你现在有得是钱。过去是妈妈不对，妈妈对不起你，不该抛弃你。可是以后不会了，妈妈一定会好好对你，好好疼你，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你帮帮妈妈，帮妈妈把钱还了，好不好？”

　　耿仁鑫万分嫌弃地将他妈妈拉开，一面劝说：“妈，你别再丢人现眼了好不好，跟我走，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她却朝他吼道：“你放开我！”忽然她好像计上心头，又软声软气地说，“你去，去帮妈妈求求他。告诉他妈妈有多苦，有多么不容易才把你拉扯大，你去告诉他。”

　　耿仁鑫十分无奈，止不住地叹气说：“妈，你别异想天开了，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突然要闹这一出？”她急得跺脚，高声说：“你去求求你哥怎么了，快去！你连妈妈的吩咐都不听了？”耿仁鑫急得抓耳挠腮，脑袋都快被他揉爆了。

　　“我不会给你钱。”

　　她闻声朝麒麟看过去，怔怔地望着他，听他说道：“我一分钱也不欠你。”

　　麒麟招呼我过去，我拉着天光一起走到静女婆婆身侧。麒麟对我说：“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你的户口还在我的名下。”背后的人突然说道。

　　麒麟扭过头去，和她对视。她有些忌惮麒麟的眼神，慌乱地四下扫了两眼，说：“你就当给钱把它买回去，只要你给我钱，我就把户口本给你。”

　　麒麟道：“我要那东西来做什么？”

　　她说：“我现在结婚了，户口本上我们一家有五口人，谁都跟你有关系，我们欠的债你也有份还，你想逃也逃不掉。”

　　麒麟笑出声来，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须臾过后，他垂首道：“好，你给我下跪磕头，我就给你钱。”

　　她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眼周一圈都泛起了红光，目不斜视地看着麒麟。她痛惜着说：“你真的要这样对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十月怀胎才生下你，为了你我遭了多少罪，痔疮、皮疹，到现在还会漏尿，这些都是因为生了你。是因为谁你才能站在这里，是因为谁你才有大把的赚钱？不是我吗，不是因为我给你了这张脸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为什么就连一点小钱都不愿意给我，你的心真的不会痛吗？”

　　“你想要就把它拿回去。”麒麟轻飘飘的一声传来，她没有听清楚，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麒麟说：“你要觉得这张脸是属于你的，你就把它拿回去，反正我也不想要。”

　　她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她怎么把能把别人的脸取下来？

　　小满斜倚在她身后的饭桌上，耻笑说：“如果你要怪，也是应该去怪让你生孩子的男人，怪你自己，怪天怪地你都有理，就是怪不到麒麟头上。”

　　她突然踉跄地朝我们的方向跑过来，扑倒在静女婆婆的腿上，红着眼说：“你是怎么跟他说我的，你跟他说我的坏话对不对，你跟他污蔑我对不对？”

　　她双手一顿乱打，我和天光急忙将轮椅往后推，她扑爬滚打地又靠上来。麒麟终于拽住她手臂奋力一拉，她噗呲一声睡倒在地上。

　　“不许碰她！”麒麟冷声朝她吼道。

　　她坐在地上狼狈不堪，指尖对准了静女婆婆，忿然怒道：“她跟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

　　麒麟“哦”了一声，说：“那又如何？”

　　她张口结舌，又“她”又“你”了半天，才捋顺头绪说：“你都知道？”

　　麒麟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突然低下头去，避开了麒麟的视线。麒麟却有了说话的欲望：“是爸爸吸毒坐牢后妈妈拿着全部现金一走了之，还是警察打电话让你照顾我时你说你没生过儿子。我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快要饿死的时候，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在哪里？是谁救了我，是谁带我回家，是谁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应该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不是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我有苦衷，你不信就问你弟弟，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麒麟十分厌恶地说：“我没有弟弟。”

　　耿仁鑫哭丧着脸，一动不动。她却硬拉着他上前来，说：“他是你弟弟，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你不可以不认他。”

　　我也是惊诧万分，见麒麟身体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思绪混乱极了。

　　她说：“你爸爸不争气，抽烟打牌喝酒吸毒打人，五毒俱全。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只想着我不能一辈子就砸在他手里，我是逼不得已才离开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又怀孕了，只能回到你外婆家把仁鑫生了出来。不是我不想带你走，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你外公说他们最多帮我把孩子带大到3岁，多了他们就不管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他们愿意带仁鑫到三岁，我已经是感恩戴德。”

　　她说得十分动容，眼泪簌簌地往下流，我都被她说得眼睛发酸。她擤了擤鼻涕，哽咽地说：“我没有不要你，仁鑫从小就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你想想，如果我不想要你，他怎么会想要来找你？”

　　麒麟心里已经放软，不再抵触她的触碰。

　　她突然指着静女婆婆，切齿痛恨道：“一定是她挑拨离间，故意叫你恨我。儿子，这个女人不能信，她对你好是有目的的，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要报复你。”

　　麒麟斜睨她一眼，声音恍惚地问：“你在说什么？”

　　她瞳孔微缩，道：“她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她恨你都来不及。当初是你婆婆做小三抢了她老公，才生下了你爸爸。你爸爸怕她伺机报复，一直对她退避三舍，连我都被他警告了好多回。你爷爷从那以后再也没管过家，留下她一个女人照顾一家六口。你想想她的怨气得有多深，她恨死了你婆婆，恨死了你爷爷，后来连你爸爸也死了，就只剩你一个了。她为什么要把仇人的孙子带回家，不是为了报复你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