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业的那三年》林四多

36、网络

　　小透明讲她经营网店的琐事：“开了网店我才知道一个人买东西有多费事。你红字写着满20包邮，他非要来问一嘴‘包邮吗’，我就想问一句‘眼瞎吗’。材质、尺寸通通写在那里，他还是要来问一句‘我耳朵会不会过敏’，我就告诉他‘亲亲，银针是防过敏的哦’。嗯，他依然要补一句‘我耳朵不是银针会过敏的’，那你就别带耳环得了，省得废话连篇。还有哦，我才知道很多人是不会主动点‘确认收货’的，要等到两周后让系统自动确认收货，非常无礼。”

　　美女说：“我一般收到货就会确认收货，最多等到第二天。”

　　小透明激动地道：“是吧，这才是正常人啊。还有更绝的，他不但不确认收货，他还要延迟收货，你说是不是见鬼了。我卖他一件东西要等一个月才能收到钱。”

　　美女温声说道：“那或许是那人手头紧，特殊情况想要延迟还款吧。”小透明道：“那我管不了他那么多，我就希望这种人再也别来我店里买东西。”

　　其实要我说，买家付完款商家发完货，所有交易操作就该完成了，剩下的都属于售后问题。设定要手动确认收货的操作，本身就是平台牟利的诡计。我问道：“你开网店了吗？”小透明扬头道：“啊，我开了家网店。怎么样，老同学，照顾下生意呗。”

　　我道：“卖什么呀。”小透明道：“饰品，耳环、戒指、项链。”美女翻出手机拿给我看：“你要看看吗？还挺好看的。”

　　我接过手机，粗略翻了翻，说：“我可以给我妈妈买两副。”小透明道：“你买的时候从首页搜索里搜索关键词进店，我到时候给你关键词，不要直接进到店里。”

　　我想那里面看来有很多暗地里的规则，美女笑着对我说：“她说这样比直接进到店里，更能增加权重，我理解那意思是，这样宝贝会更容易被人搜索到。”我点了点头，问小透明说：“你怎么想到要开网店？”

　　小透明叹了声，道：“我不像你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傻早早就去生了孩子，一生还是两个，我不搞点钱，怎么养孩子。”

　　我看她满嘴抱怨，顺着问道：“网店生意好做吗？”

　　小透明激动地道：“难做死了！经常一天一个客人都没有，根本就不会给我们这种小店流量。我一开始还花钱去买了一个营销课程，花了2888，以为能学到什么。结果学完所有课程，就记住了一点：什么都不管用，死命刷单就完了。刷单、开直通车，都得要钱啊，我又穷，怎么做？”

　　我道：“是挺难的，现在网店太多了，最近又开始流行做直播，价格也五花八门，我妈以前很热衷网购，现在她都往实体店买衣服了，因为她看不懂网上的价格，对了，你要不要开家实体店呀？”

　　小透明笑道：“我也想啊，可我哪有那个闲钱。”她翻了个白眼，鄙夷叹道，“这世道有钱人是越来越有钱，穷人就只有越来越穷，太不公平了。”

　　美女道：“如果你真想开，我倒还有点钱可以借给你。”

　　小透明大喜，道：“你的私房钱吗，你要真的愿意借给我，我可求之不得。”

　　美女道：“几万块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只是多了就不行了。”

　　小透明身子前倾，道：“几万就够了，你真要借我？”她突然泄气，往后背靠椅背，“可是我给不了你利息的。”

　　美女轻轻摇头，道：“利息就不用了，你只要记得还我本金就行。”

　　美女还是跟上学那会一样，温柔又纯良。小透明就和小时候安静顺从的样子相去甚远了，举手投足间都是世故和圆滑。虽然我直觉这钱一旦借出去很可能一去不回，但如果美女都不在意，我也没立场去提建议。突然，天光拉了拉我的手臂，小声对我说道：“你看那边。”

　　我这才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个熟人，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娟姐姐听我语气哀叹，便玩笑问道：“谁啊？你仇家？”我不住笑道：“记得那天那个医生吗？这个人是她老公。”

　　张建宇来“缮性坊”一定是目标明确找麒麟，他环顾四周后，拉住耿仁鑫就问：“你们老板在哪里？”

　　耿仁鑫上下打量过他一番，回道：“你有什么需要吗，我可以帮你。”

　　张建宇道：“我找你们老板，有正事。”耿仁鑫“哦”了一声，从头到脚又将他扫视了一遍，仿佛是敏锐地嗅到了张建宇身上的‘危险气息’，他问道：“有正事，你是食药监局的吗？”

　　张建宇一愣，缓了两秒才道：“我不是来查食品卫生的，我的名字叫张建宇，你去跟你老板说，我找他有事，关于我老婆的事。”

　　耿仁鑫恍然大悟般道：“哦，张建宇是吧，好，我会告诉他的。”

　　张建宇判断不清耿仁鑫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跟他说？”

　　耿仁鑫道：“等一下我忙完了就去，你要不先坐一会。”

　　我跟天光问道：“你说他今天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天光略一沉吟，说：“看着不像是来打架的。”我也觉得张建宇今天一来就表明了来意，确实像是有正当事。

　　我几步走过去，他也注意到了我，又急又喜地对我说道：“你在就好了，你帮我找一找麒麟，我有事情拜托他。”

　　我并不着急，问道：“是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

　　张建宇犹豫着，似乎有难言之隐。我不想为难人，便叫过耿仁鑫，让他去找麒麟。我招呼张建宇在我们那桌坐着等，张建宇跟我道了谢，他说：“谢谢你不计前嫌。”我半开玩笑地说：“你只要不是来打架的，就好说。”

　　张建宇看了眼天光，对我说道：“后来我回去想了想，其实她的话也不能全信。她是你们的朋友，要找人送饭的话，直接找你或是麒麟不是更方便，哪里需要敏之。”

　　谎言就是自己埋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了你。看我神色紧张起来，张建宇宽慰我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像那天那样莽撞了。”

　　我好奇问道：“你想通了什么？”

　　张建宇道：“我想通了应该怎么对待敏之心里还在乎他这件事。”

　　他的直白令我有些愕然，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内情，小透明更是掩面偷笑起来。

　　张建宇说：“我理解敏之。我想过，如果我和她分开了，我也会去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我说：“你能想通这点，很不容易。”张建宇道：“因为我最近又看了《神雕侠侣》的书。”

　　他突然讲起了自己的读书心得：“郭芙给杨过下跪，求杨过去救耶律齐。你说郭芙爱她丈夫吗？她曾经因为骄傲，能怒砍杨过一条手臂，现在为了丈夫的命，能放下骄傲给杨过下跪，她自然是爱的。可是为什么看着杨过飞身救人，她会一时不明白自己到底更担心谁的性命呢？”

　　他的话没头没尾，好在我拜读过原著也重复观看过剧集，所以能听懂。

　　张建宇说：“郭芙意识到自己对杨过的看不惯，是因为自己一直爱而不得，这个段落很多人发表过见解，但我跟他们想的都不同。我觉得这是郭芙整部书的高光时刻，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爱不是自私地占有。那一刻她才真正弄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错在哪里。她担心杨过，绝不是精神出轨，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杨过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由此，她也终于会思虑到，如果杨过为了他们夫妻丧命，那她对不对得起关心杨过的其他人。”

　　他说得十分动容：“我不愿像郭芙那样，为了自私骄傲一次次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到最后才搞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我想要看到敏之开心的样子，可是假如我只管自己开不开心，那并不是爱她。”

　　小透明对美女嘀咕道：“人家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还真是没说错。”美女秀脸微窘，连连跟小透明使眼色，让她别说话，小透明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娟姐姐道：“一个人要爱得多彻底，才能有你这样的觉悟。有些凡夫俗子确实不配爱情，首先脑子就不够用。”娟姐姐指桑骂槐，小透明也只能干受着。

　　我朝厨房的方向望了望，对张建宇说道：“麒麟已经出来了。”

　　张建宇闻声就站了起来，立马朝麒麟走去。麒麟却带着他又走回到我们这桌，麒麟问他道：“你找我什么事？”

　　张建宇也没什么好避讳了，直接说道：“网上那件事。”麒麟顿了顿，说：“那件事，确实是我连累了你们。你想让我做什么？”

　　张建宇垂首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找你，但敏之不该受这些罪。”

　　麒麟起了疑惑，问道：“敏之怎么了？她之前跟我说她没事。”

　　张建宇突然语调沉重起来，说：“她是没事，可那些人没事找事，她早晚会受不住。”

　　麒麟忙道：“你慢点说，那些人，是指谁？”看我们数脸茫然，张建宇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问道：“你们不知道敏之被人网爆的事？”

　　娟姐姐率先叫道：“怎么会，我就个把小时没上网，”娟姐姐一边怀疑一边滑动手机，很快她动作就停了下来，瞪大眼睛对我们说道：“还真的是，连照片都有了。”

　　小透明、耿仁鑫和我连忙都拿出手机来查看，天光和美女则是满眼遗憾，只有麒麟依然镇定自若。

　　忽然，右手桌的哈雷帽女孩靠过来，对我们说道：“照片是有人昨天发布的，现在的人要想人肉一个人太容易了。所以医院、科室、 家庭住址全都被公布出来了。”短发女生紧跟着道：“太疯魔了，他们还ps了很多张人身攻击的图片，我还跟一个人吵了一架。”

　　张建宇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苦笑着说：“我上完课回去，看见在家门口放着这个。”

　　天光离他最近，伸手接过东西来摆在桌上。是一块黄色的纸，虽然只是残块，但依然能看见边角有弧形的波纹，纸张上还有些小粗颗粒。美女一惊，道：“这是……”小透明平缓地道：“是纸钱。”

　　秀气男生责备道：“这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搞诅咒。”

　　张建宇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摆在桌上，说道：“还有这个。”

　　照片是在他家房门前拍的，门前摆了一个阵，上端横着摆放着四只白蜡烛，左右两边垂直放了三只红蜡烛，中间放了三张黄色符，符上歪七扭八看不清写的什么内容。靠门边放了一个跪立着的染血布扎人偶，贴着敏之的头像，人偶胸前竖着写了四个字“不守妇道”。最奇怪的是，人偶下面放了一个类似于皮带的物体，只是这个皮带环被另一根带子从下方前后连接起来，两根皮带构成了一个T字型。下面那根袋子上还嵌着一个不锈钢的珠串，像个迷你冰糖葫芦，皮带扣上还套着把钥匙。

　　张建宇说：“我上网查了查，这个阵据说是破坏因缘关系的。但他们想破坏谁和谁，我就不知道了。”我早已好奇满腹，急忙问道：“这个金属物体是什么？”我左右询问天光和美女，她们也是不知。

　　这时，那个秀气男生清了清嗓子，道：“那是个贞操带。”我“嗯？”了一声，他又继续说，“女生把它当内裤穿上，男生就进不去了。就用来做这个的。”

　　一群人听得既震惊又无语，他们根本不认识敏之，不清楚其为人，就因为三言两语，竟然能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大的恶意，并且这恶意还得到了大多数舆论的许可。

　　我把手机还给张建宇，问他道：“监控有拍到是什么人干的吗？要不要去警察局备个案？”

　　张建宇道：“没有，我准备回去的时候买个摄像头装上，如果有人再来，我就报警。”

　　娟姐姐道：“我算是知道来龙去脉了。”她放下手机，“有知情人公开了她的姓名、工作单位，还有流产记录。她的社交账号上没有任何个人信息，所以我觉得那些照片，应该是网友从她熟人账号里搜索到的，因为都是合照。”

　　美女慨叹着道：“就因为她婚前打过胎，婚后不愿意生孩子，网友就能这样骂她吗？”

　　娟姐姐幽幽叹了口气，说：“他们认定这叫‘找老实人接盘’。”她说完望了眼张建宇，又说道，“基本上现在网络上的大多数人，不讲事实不讲道理，只讲教条和立场，女人在网络上的生存空间很窄，所以我觉得你们不用介怀于此，没有意义。”

　　美女陷入低落情绪里，为敏之委屈，不料对坐的小透明忽然站起来，大叫一声，把美女吓得一激灵，小透明说道：“我天，我才想起来我要去接孩子。我要先走了，你们好好商量对策。”这话说得及其敷衍，扭头又对美女道：“辛蕊，钱的事有需要我再找你。”她招呼完大伙，急急忙忙就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