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业的那三年》林四多

25、网红

　　娟姐姐道：“我有得是时间，我一定会陪你去，但你要先跟我讲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摊手道：“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先回家去看看。”娟姐姐道：“你打电话给朋友问问不就清楚了，干嘛非得回家去。”

　　忽然门口一道童声骄傲着说道：“我知道她的秘密，她在家里藏了个人。”我想到了小鬼终究会泄露我的秘密，我没想到的是她会吐露得如此直接。娟姐姐佯斥道：“语桐，不可以胡说，鬼故事可不能乱讲。”

　　我想想家里藏了个人确实像鬼故事，不怪娟姐姐误以为是玩笑话。佘语桐却指着我问：“阿姨你说，你家里是不是藏了个人？”

　　我气得直想掐她脖子，面上却不得不故作笑脸。娟姐姐看我不对劲，悚然一惊，缓了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问道：“语桐说的是真的，你家里真的藏了一个人？”

　　语桐还继续说道：“奶奶说他们家有三个人，可我明明看见他们家人有四个。”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得点头，乞求道：“你能先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娟姐姐思索了好一阵，忽然省悟道：“所以你要回家去，是去看那个人？视频是那个人隔空传给你的，对吧。”我一怔，愣愣点头，原来她连这个也看出来了。娟姐姐又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个人是谁？”我望了望娟姐姐，又望了望语桐，面露难色。

　　娟姐姐对语桐道：“语桐，你进来是找姑姑有事吗？没事的话你乖先去客厅玩好不好？”佘语桐又指着我道：“我不找姑姑，我找阿姨。”我奇道：“找我做什么？”语桐道：“她们让我叫你起床，你妈妈说那个不认识的奶奶有话跟你说。”

　　我吓坏了，脱口便道：“难道天光被她发现了吗？”我又慌又急，开始来回踱步。娟姐姐道：“那个人名字叫做天光？”我点头，她接着说：“我倒觉得那阿姨并没有发现她。你想，如果突然发现家里多出一个人来，她们怎么还会像现在这般冷静。”我喜出望外地道：“是啊！天光一定没有被发现，不然她早就联系我了。”娟姐姐笑道：“是呀，你冷静一点，不然没等她们发现，你自己先露了马脚。”

　　我傻笑道：“只要你们俩能答应不揭发我，我就会没事。”娟姐姐笑道：“放心吧，”说完，她扭头问语桐，“姑姑要怎么才能收买你帮阿姨保守秘密呢？”佘语桐仰头对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才欢快道：“下次暑假我要去迪士尼乐园玩。”娟姐姐爽快答道：“没问题。”我心中对娟姐姐的感激一时间无以言表。

　　忽然，听见我妈叫我的声音，我忐忑不安地走出卧室，视线对上我妈脸色的那一刻，我瞬间心安下来，快步流星走到房门口，项阿姨见了我，迫不及待地道：“幺女，谢谢你收留阿姨住一晚。”我客气地道：“没有。”项阿姨道：“祝你早点找到工作啊。等你找到了工作，一定要通知阿姨，阿姨一定会来给你践行，祝贺你重获新生。”

　　祝我重获新生？我真想祝她早日归西！我也不做表情管理了，因为我要是还有余力做表情管理，那我现在肯定压抑不住想要反唇相讥的冲动。在我的情绪低压下，我妈惴惴不安地来回望，项阿姨却依然镇定自若，热情不减地在我雷区疯狂蹦迪。我终于忍不住，冷笑道：“那阿姨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好等到那一天。”

　　一语毕，我妈登时急红了眼，但想骂我却又骂不出来，只是愠道：“一点礼貌都没有。人家项阿姨还不是为你好。”项阿姨很是生气，却碍于长辈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干笑两声，对我妈道：“招呼打完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弟弟待会儿又要打电话催我了，那我就走咯。”我妈和她几句道别，我趁空档已经逃回到卧室。

　　我推开半扇百叶门，天光坐在衣柜角落里，我问她：“昨晚上你睡得好吗？”天光点头道：“她们聊天聊到很晚，那位阿姨进来倒头就睡了。”我道：“那就好。”接着才问道：“天光，那段视频你是从哪里看到的？”天光道：“是别人发给我的。”我也不问别人是谁，只道：“我现在要出门去找麒麟，你如果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我马上会回来。”天光只管点头。

　　我从衣柜里刚拿了件衣服，我妈的大嗓门儿就从客厅咋呼传来，我随便扯了条裤子，立马将衣柜门关上。我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人在哪？你在家里关得越来愈不像话了，你怎么会那么跟项阿姨说话？”两句话的功夫，我妈已经倚立在我卧室门口，气势汹汹地道：“你自己说你那句话说得对不对，人家怎么说也是客人，你那样说话人家只有说我跟你爸没把你教好。”

　　我轻哼道：“那位阿姨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客人，我没见过客人这么不客气的。妈，你凭良心说，她说话能听吗？除了炫耀女儿成绩，哪句话不是在讽刺挖苦。”我妈道：“人家也是关心你，还不是因为她跟我是朋友人家才关心你，不然何必浪费口水。”我笑道：“嗯，她关心我，那我得到什么好处了吗？她了解我吗，就关心我？这种关心，反正我是无福消受。”

　　我妈哀怨叹道：“你这脾气真的要改啊，好坏都分不清。像你这样不工作的懒人，谁看见都生气，你项阿姨对你算是客气了。人家真心真意对你，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语气不善，道：“妈，你一年能见着她几次？她还要给我办招待践行，靠想象办吗？她说话根本不走心，作为长辈假仁假义，我做晚辈能客客气气说话已经很礼貌了。”

　　我妈一时语塞，但对话必须以她的胜利作为结束，于是我妈铿锵有力地道：“你歪理多我讲不过你，但你把我气得浑身不爽，今天洗床单、打扫卫生就全部由你来做。”

　　我愕然道：“我要出门啊。”我妈不容置喙地道：“你一个无业游民还有急事不成，再急也急不过我的事。反正你今天哪都不准去。”我气道：“妈你讲讲道理。”她却道：“我就是不讲道理。你就是道理讲多了，才一件正事都不晓得做。”

　　我知道她铁了心不让我好过，若是再说下去指不定又要闹得鸡犬不宁，我郁闷着抓起手里的衣服当软鞭使，连着在床沿上甩了数十下，也不解气。

　　“吓我一跳。”身后忽然响起个人声，我连忙转过身去看，却是娟姐姐有趣地瞧着我。她低声道：“等我去跟你妈妈说说看。”

　　还没等我应声，她已经下楼跟我妈谈判起来。她问道：“阿姨，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妈道：“什么事你说。”娟姐姐道：“是这样的，我想让月儿陪我去采风。”

　　我妈道：“你做的东西她能帮上忙吗？”娟姐姐道：“当然能，非她莫属。阿姨，我带她出去做做事，总比她闲在家好吧。”我妈果然欢欣着道：“去吧去吧，你帮我开导开导她。”

　　拖娟姐姐洪福，我逃脱了我妈的封建压迫出了门。坐上车，娟姐姐说道：“我上网溜达了一圈，你朋友现在已经是热点人物了。”我愁道：“他要是知道可得烦死了。”娟姐姐却道：“现在的人谁不想一朝成名天下知啊，他怎么会烦？”我道：“你不知道，他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那种人，出名对麒麟来说是件很糟糕的事。我现在只希望她们线上讨论几天就够了，不要线下去打扰他。”

　　娟姐姐随即道：“那你的愿望要落空了，已经有人从成都过来了。”我也不意外，只是猜测被证实后会双倍失落，我叹道：“我知道他们很无聊，但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这么无聊。”

　　前排的司机忽然插嘴道：“从成都来的人算什么，我今天还接到过从上海来的呢。”司机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看着老实巴交，不像八卦人。我立刻问道：“师傅，你知道我们在说谁？”

　　司机道：“你们是在说缮性坊的老板吧。那小老几这俩天火了，朋友圈啊、微信群啊，都在发他照片。小姑娘，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们，今天这么难打车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全洪城的出租车三分之二都到客运站接人去缮性坊了。客运站的生意做都做不完，全是些男男女女等着上车。不过我也奇怪，你说小姑娘来就算了，怎么那些小伙子也抢着来呢。哎，要不是看到你们打赏加到这么多都没人接单怪可怜的，不然我也不会来。”

　　我俩都听得忍俊不禁，娟姐姐忍笑问道：“大叔，你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大叔凛然道：“我这人从不说大话，不信呀，等你们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这下连娟姐姐也不再淡定了，说道：“我信。”又道，“得亏师傅你心好，不然我俩今天得走路去了。”司机师傅道：“哎，人多死了。我就怕你们去了也是被堵在外面，白跑一趟。”我听他语气，心里也犯起嘀咕，没底气地道：“我跟他是好朋友，应该不至于没用吧。”

　　师傅却摇头道：“姑娘，你说你跟他是朋友，你怎么不给他点个电话问问看，他要是没位置招待你，我好送你们去其他地方。”我想这师傅是真热心，但他说的我早就试过了，我道：“我打过了，但他手机一直关机。”

　　司机师傅长声叹道：“哎，他肯定是被电话烦死了，索性关机谁也不见。”话锋一转，他突然好奇问道，“诶，你们小姑娘都懂上网，你们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出名的？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在这城里见过哪家店有名成这样。”

　　娟姐姐大概是职业关系，对网络舆情十分敏感，她跟师傅解释说：“是有人放了他的照片到网上，结果被很多人说他长得好看。后来又有人去店里偷拍了视频，大家看了视频就觉得人更好看了，就这样火了。”

　　司机师傅不解道：“就这样？就是说他本人什么事都没干，就被人疯狂喜欢上了？”娟姐姐笑道：“简单讲，是这样。”

　　师傅歪头“咦”道：“这样就能火遍全国？看来我确实是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名堂。”

　　我也跟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娟姐姐笑道：“其实是很好懂的。互联网上人人都可以发布信息，这导致很多新闻事件来源，不再是记者实地调查，而是源自互联网信息共享。互联网上所有的运营账号都在追求流量，那当一个热点出现时，每个账号都会自然而然去蹭这个热点，集体式的信息轰炸就会让热点成为爆点，只要你上网，你就很难避免被这些爆点轰炸。”

　　我道：“所以我一直觉得社交网络已经变成了对人的信息绑架，看似是我自主在选取资讯，其实我的眼睛一直在被动获取我脑子不想看见的东西。跟风和炒作我是懂的，我说不懂指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轻人，可以丝毫不经过大脑判断，就对热点轻而易举地趋之若鹜？”

　　娟姐姐笑道：“因为无聊的人太多了。”我笑道：“我觉得他们是有信息追踪癖，跟上热点像是能给他们一种掌控信息的欢愉，我觉得这是种病。”娟姐姐道：“现代的年轻人最怕的就是遗漏信息，稍微错过一个热点就跟群体脱节了。企业也一样，设立舆情监督，时时监测风吹草动。”

　　我不敢苟同，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个观点，信息会让你远离知识，知识会让你远离智慧。你每天接触那么多信息，生命都被八卦消耗了，而那些信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让你很快就失去了辨别知识的能力。”娟姐姐道：“有这种可能，但没这么夸张。”

　　我真想反驳回去，前面的司机师傅冷不丁冒出一句，道：“那小老几真的就因为一张照片，就火了？”想不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娟姐姐耐心说道：“其实一开始是有人做了一场直播。”我也一惊，完全不知道这出，忙问：“什么直播？”

　　娟姐姐这才从头讲起：“一开始是有人在他店里直播，直播内容是一个女生在跟他示爱，结果女生被他赤裸裸拒绝了。不过，因为直播账号没什么粉丝，所以起初看的人很少，并没有溅起水花，但转折点出现在直播账号后来发的微信聊天截图里。聊天截图记录的是那个示爱的女生和直播账号两个人的对骂，由于言辞激烈，对骂内容露骨，迅速被人转发传阅，于是开始有人好奇男生到底长什么样子了。直播账号为了回应粉丝要求，就上传了那张照片。”

　　我小声嘀咕道：“那麒麟一定知道那个直播账号到底是谁了。”前排司机大叔啧啧叹道：“这么看来直播的那个人，挺缺德的。”娟姐姐噗嗤笑道：“的确是挺缺德，不过也是因为有他直播，人才会火。”

　　大叔一个刹车，把车往路边一靠停了下来。我望着窗外，脱口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大叔回头谦和笑道：“姑娘些，到了。”我忙道：“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

　　大叔一脸“我早就提醒过你，谁叫你不信”的模样，手一指，说道：“看到那边那条队伍没有，你们要想进去啊，就得从这里开始排。”

　　我跟娟姐姐也不再多言，付完钱就下了车。

　　望着蟒蛇般巨长的队伍，娟姐姐惊叹道：“我想到会有很多人，可这壮观的人数跟我的想象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也呆在原地，惊叹于人群的壮阔，我料想有几十个人就顶天了，可这现场的人我看着都快破千了。

　　当真，他们有这般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