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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相识 ...

  •   我折返拿了两罐啤酒,绕过后厨,果然看到麒麟坐在木椅上正抽着烟。他看见我来了,柔声问道:“吃完了?”我一面走一面点头道:“嗯,吃完了,可是有点咸。”麒麟抬头看我,神色木然。我道:“是不是被你流了几滴眼泪进去?”麒麟知我是逗他,无奈地笑了两声。

      我把啤酒递给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接过啤酒,一直握在手里。看他样子郁郁无欢,我将手中的易拉环扣一拉一按,支起酒瓶说道:“你陪我喝。”麒麟忽然问道:“你讨厌我吗?”我一怔,脱口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他的神情相当怪异,我只知道一定跟晚间敏之的事有关。麒麟把啤酒放在两手之间滑来滑去,数不清滑了多少遍,直到我觉得啤酒都快发烫了,他才轻声道:“你有想过我会有孩子吗?”我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但小时候我第一见他时,他就相当乖僻,只跟大人玩。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

      麒麟眉尖微蹙,恍惚的说道:“知道敏之怀孕的消息,我茫然又费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怀孕。”他轻轻吞咽了下,说:“我很少介绍女朋友跟你认识,敏之思想独立,我想你会喜欢跟她说话,所以介绍过给你认识。”我说:“以前每次寒暑假回来,你女朋友都会变,你不介绍我倒少了尴尬。不过敏之,她确实很好相处。”

      麒麟似笑非笑的道:“她从不闹脾气,确实好相处……她一向都很谨慎,即便我做好了措施,她每次也都会吃药。只有那次,她说她一个人吃药就足够了,我也以为她不会犯傻让自己有孕……结果她却没吃。”我道:“为什么你能肯定是她没吃?”麒麟道:“因为她不敢自己来告诉我。”

      他低着头,注视着手中的啤酒罐,说:“如果是意外有孕,她知道我不会要孩子。按她的性格,她会自己处理掉根本不会告诉我。她让别人来告诉我,是怕自己表情会被我拆穿。”忽的,麒麟抬起眼来看着我,他眼里的情绪我没办法形容,因为我觉得我看到了恐惧,他盯着我双眼缓缓地道:“于是,我跟她说:‘如果你想生下来,我会负责。’”

      我浑身一冷,灵犀一动,涩涩的道:“你试探她?”麒麟点头,说:“是,我试探她。”一时间苦涩、遗憾、酸楚通通涌上心头,我听麒麟说着:“她听完以为我会和她结婚,她很欣慰,我却肯定了之前的猜测。我便跟她说:‘孩子生下后,我会找一对不认识的夫妻抚养,我会支付全部费用保障他的生活。’听我这么说,她未争执一句,就去医院打掉了。”

      我悠悠地道:“你是故意逼她。你想让她知道就算她执意要生,就算她打算独自养孩子,你也不会给她机会?”麒麟点头,他冷冷笑道:“我不喜欢人骗我,不喜欢人利用我,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但我最最不喜欢的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和我有牵连。”

      我知道他亲情淡薄,以致一向行事古怪,但我不知道他对血缘关系厌恶至此,我不知该如何接话,麒麟却忽然问道:“如果当初我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道:“不会。”我完全没想过,他闷闷不乐是怕我讨厌他。麒麟看我眼里都是审视,嘴上却说着“不会”,不禁自嘲笑了。我忙摇头道:“我不是说假话诓你。我承认这种处理方式……我确实不喜欢,只是任我再不喜欢,我也没法讨厌你。”麒麟抬眸看我,眼里又疑又喜,我说:“那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一次,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也不会讨厌你……你忘了?”麒麟笑道:“没有忘。只是怕你不记得了。”

      看他神情委顿,我心中顿感凄凉,原来他心中一直忘不了那时候的事。他一直都在自我折磨,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对情爱态度更是极度消极,有时对女朋友都像是招呼客人。我忽然就问道:“麒麟,你既然不喜欢她们,为什么不拒绝呢?”麒麟立时笑了,他温柔地看着我,口中却漠然说道:“反正什么人都不喜欢,那又何必拒绝呢。”

      我想这话也有道理,谁也不喜欢,就谁都试一试,试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试,他心就真要死了。麒麟却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拒绝就是了。”我忙摆手道:“还是不要了,我希望你快乐一些。”歇了歇,又补充道,“不是身体快乐,也不是心里快乐,是灵魂可以快乐一些。”

      麒麟凄然笑道:“只有你觉得我还有灵魂。”我道:“有我还不够吗?”麒麟笑道:“够了。”缓了缓,我温声说道:“麒麟,其实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我突然食指抵住双唇,低声道:“嘘,有人偷听。”麒麟连忙转身去看,背后偷听的不作匆匆赶上来澄清道:“没有没有,我是在等你们聊完停下来。”麒麟低声道:“什么事?”不作忙道:“他们让我问你,土话‘那哥们儿’怎么说?”

      麒麟疑惑道:“他们问这个做什么?”不作道:“好像说我们市计划要改建出一个度假村来,要人造景观,修高级民宿,还要展示现代化的养殖技术,不过吸引游客的最大卖点不是这些,是说着最土方言的乡下人。”

      知道肯定是戴晋栾在夸夸其谈,也没细细问不作,我们就返回堂厅去。才出厨房,视线刚撞上,戴晋栾就叫道:“怎么样,想出来没有啊,‘那哥们儿’到底怎么说?”等不及我们坐下,他已经又追问了一遍。麒麟道:“那老几。”一语未毕,不作已瞪大眼道:“大哥,你知道啊?”戴晋栾一脸怪笑,又问:“‘那个地方’怎么说?”麒麟虽已起疑,仍是回道:“那个塌塌。”

      戴晋栾越笑越狂,再问:“结婚呢?”麒麟斜睨着他道:“男方叫娶媳妇,女方叫打发女。”戴晋栾乐道:“得,全是女人的事,有意思。”我总想跟他对嘴几句,故意道:“难道是男人不配出现在婚姻里?”戴晋栾笑道:“单身没有话语权,等你结了婚再来发言。”不等我辩驳,他喜滋滋盯着不作,脑袋点了又点,像只得了癫痫的啄木鸟。

      反观不作一脸懊恼,愁目在我和麒麟身上来来回回打转。我拧眉就问:“不作,有人欺负你?”戴晋栾抢道:“不作,愿赌服输哦。”我横了戴晋栾一眼,问不作:“他逼你做什么?”

      不作偷瞄了麒麟一眼,惴惴不安地道:“他说要叫你们一起研究土话,我说大哥不会土话。他就跟我打赌,他赌会。结果大哥真的会。”我问:“那你赌输了要做什么?”不作嗫嚅道:“我输了……他让我把你们第一次见面的过程,讲给他听。”

      我对戴晋栾奇道:“你有病?你听这个来做什么?”戴晋栾却哼道:“嘿,我百转千回癞蛤蟆都讲了,你的有什么听不得。”我昂首道:“确实没什么听不得。好吧,既然你们两个打赌,那有证人吗?有证人我就讲。”

      戴晋栾抬手就朝天光指去,忽然想到什么,他伸长脖子,□□眼紧锁着天官道:“你不是会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睁眼说瞎话的,对不对。你告诉她,刚刚是不是听到我俩这么打赌的。”

      天光左右为难,看看我,又看看蝌蚪,踌躇着道:“好像有听到,又好像没有听到。”话音未甫,戴晋栾已从椅子上跃了起来,他单腿朝椅凳上一踩,气鼓鼓地道:“脸都烧红了,你还敢说瞎话!刚刚明明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为了帮她混淆黑白是不是?你真的叫天光吗?不是叫地暗?”

      我看他俩一个脸气得发青,一个脸羞得绯红,一红一绿,好不惹笑,笑吟吟地道:“你非要听也可以,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戴晋栾见希望又起,半信半疑问:“什么条件?”我用手肘推了推麒麟,麒麟一怔,随口道:“扮一次‘百转千回癞蛤蟆’吧。”

      听到“癞蛤蟆”,不作和我又一次两两对笑了起来。戴晋栾支起右手,食指对着麒麟,一顿有型无声的咬牙切齿,末了却极其爽快地道:“扮就扮,我扮完你就讲,不讲的扮小狗。”他边说,立在地上那只腿倏地踏上椅凳,双手附在脚掌前面,瞪我一眼,瞬间成了四肢齐全的癞蛤蟆。

      他鼓起腮帮,卖力地一张一合,我竟然觉得丑得好可爱,伸手朝他背脊骨按去。手指一触上他背脊,他登时弹了起来,一跃跳到地上,嘴里配合着发出“呀啊啊呀啊啊”的怪叫,惊得我们四人不住拍案叫绝。我大声赞道:“佩服佩服!”不作也来了一句:“真的好像□□。”一群人看得乐不可支。

      说话算话,他扮□□,我讲故事。我想了会儿,说道:“我第一次见麒麟是读小学四年级,寒假爸爸带我回他老家胡家沟走亲戚。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蹲在池塘边数鱼,就快数完的时候,被路过的麒麟打劫,他把我刚刚收到的压岁钱全部抢走了。”

      没听过的俩人俱是一惊,戴晋栾咦道:“那时候他也是个小屁孩,你干嘛怕他。”我道:“因为他手里耍着一把小刀,说我如果大喊大叫,他就把我推下池塘里去。”戴晋栾怪声怪气的笑道:“所以你就怕了。”天光问:“然后呢?”

      我道:“我虽然害怕,但还是想看看到底谁家孩子这么坏,所以我偷偷跟在他后面。”戴晋栾道:“你是想去找大人告状。”转脸又朝麒麟问道:“你竟然不知道她跟着你?”麒麟道:“我知道。”

      我继续说:“结果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找地方花钱,而是到了一间废旧的厂房,我看他把钱交给了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戴晋栾已经猜到缘由,说了句:“小弟抢钱孝敬大哥。”

      我说:“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但是他给完钱就走,还一脸不屑,我心里边就起了怀疑。结果他刚走出两步,就被其中一个小混混叫住,那人说:‘等等,怎么只有三百,还有五十块呢?’”天光奇道:“那些人怎么知道钱数不够的。”戴晋栾也盯着我等解释,不作是知情人,帮着解释道:“因为那群混混当中有一个人,是月儿姐姐的亲戚。月儿姐姐收压岁钱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清楚数着。”我接口道:“是我三舅公家的小表叔。”

      戴晋栾点头道:“那就是说,一共确实抢了三百,少的五十,是被小麒麟据为己有了。”我道:“最初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想他虽然是受人胁迫才来抢我钱,但终究不想白干坏事,所以耍聪明藏了五十块自己用。”戴晋栾努嘴问:“那你为什么又不这么想了?”我道:“因为他打死不认少了五十,一口咬定只有二百五,无论那几个人怎么踢他踩他,他就是不承认。这下我就搞不清楚了,既然这样挨打他都不怕,怎么会被那几个人要挟?看小麒麟被打得可怜,于是我就在门外喊道:“村委会马上就来了,你们还不快跑!”

      没等人问,不作已抢着道:“村委会不是真的村委会,他是个憨憨的壮汉,整天握着根木棍,见到谁做坏事都打,所以村里的人都不敢惹他。”

      天光和蝌蚪纷纷点头,我接着说:“混混不喜欢跟村委会打交道,又搜遍麒麟全身也没搜到钱,于是就都跑了。”戴晋栾道:“那群混混也是蠢萌,都想不到你根本没时间去叫那个村委会。”我笑道:“我其实只听大人们说过,我都不知道村委会是谁。”看了麒麟一眼,我又道, “我看人都跑了,小麒麟还趴在地上,就想做好事扶他一把,但看他一脸鄙夷,我就打消了念头,只问他道:‘不起来吗?万一他们回来了你怎么办?’小麒麟却说:‘你不是告状去了吗?’我说:‘我才没告状,我是吓唬他们的。’”戴晋栾嘿嘿笑出声,见我眉头渐立,他摆手道:“你继续,继续。”

      我便道:“小麒麟一下子不吭声了,他站起来,往自己身上摸了摸。我惊奇地见他竟不知从哪牵出一根草绳,他拉着草绳一点一点从外套里显出来,拉到最后,他提起绳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怔,看绳头竟然拴着个东西。”天光忙问:“是什么?”我喜滋滋的道:“那五十块钱呀。他把钱卷成烟卷状,用草绳系起来,塞进开了缝的衣服夹层里。你说,那些人能找到才怪呢。”

      戴晋栾道:“原来你们俩合伙欺负人有这么多前科。”他嘴上报复一下,我也不理睬,听天光疑道:“为什么要把那五十块藏起来?”我道:“他说他还给我。”天光道:“还给你,为什么。”戴晋栾揶揄麒麟道:“你从小葫芦里药就多啊。”我道:“他对我说:‘不是要买生日礼物吗?’”

      天光一个问题接一个:“给谁买礼物?”我连忙给她解释:“因为没几天就是我生日了,所以我在收到的压岁钱上都写了字,写了每张钱的用途。我想用那五十块给自己买件生日礼物,所以他才问我不是要买生日礼物吗。”

      天光明白道:“虽然抢钱不对,但他人也不是太坏。”天光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自己一时间也有些窘迫难当,我忙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你也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坏。’你猜他回了我句什么?”

      我睁大眼看着戴晋栾,他眼珠子滴溜一晃,认真思索了片刻,泄气地道:“猜不到。”我咯咯一笑,清清嗓子道:“小麒麟冷笑一声,说:‘我本来是想用它来威胁你的。在钱上写字犯法,你不知道吗?’”

      我话音未闭,戴晋栾已噗嗤笑开,一口酒喷到桌上,不作无奈摇摇头,起身拿抹布来收拾。戴晋栾咽了口口水,道:“兄弟,原来你从小心机就这么深啊。”麒麟道:“这不应该是自我保护意识强?”

      戴晋栾竖起拇指,赞道:“强强强。太强了!我看你要是去偷块肉,主人家都得求你再偷袋米。太会抓人把柄了。”他转头问我:“你绝对没敢告诉你爸妈钱被谁偷的吧。”

      我嘴一撇,笑道:“我说了,我说是三舅公家的小表叔抢去了,我爸妈顾及亲戚颜面,就只字未提了。”戴晋栾手一指,撞了下麒麟道:“你看你看,受害者都不敢举报你。”

      麒麟斜目而视,疑道:“突然问起这件事,你在打什么算盘?”

      戴晋栾一咳嗽,飞速道:“突然好奇咯。”我也深感他事出有因,必有企图,追问道:“就是说啊,以前你问都不问,现在突然好奇?”戴晋栾镇定下来,有理有据地道:“你不也一样,以前他女朋友的事你也问都不问,今天还不是一样好奇。”

      我双目圆睁,狠狠瞪他,戴晋栾也意识到话有不妥,忙打个马虎眼道:“我错了,我错了,好奇害死猫我不问了,要不然我……我吃点亏,再给大家扮一次癞蛤蟆。”

      我道:“别了,回家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热闹过后总是会空虚加倍,夜晚躺在床上我睡不着,打开手机翻开了招聘软件,一个消息也无。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半个月了,陆陆续续投简历已经有半个月了,投出去的简历真的完全听不到回声。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只好改改简历,却无从下手。此时我才惊觉,原来连在我自己的简历上写些什么,这事儿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还说什么为自己而活,我甚至都回答不出自己是什么。

      我想到脑袋发胀,思绪杂乱无章,各种凄凉困顿的情景浮想联翩,以至于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大放悲声,呕心抽肠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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