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醉沉欢

4、第 4 章

　　大约这几日忌赶路。

　　佘伊娜和阿织他们出了城门没多远就被一群有着异族相貌，却说着纯正中原官话的人劫了。

　　彼时他们走在路上，那群人十分蛮横地提出“劫财”，佘伊娜急着赶路，不想横生枝节，给钱给的倒是痛快，那伙人又道“劫色”，这下便不得不同他们对上了。

　　虽说巫族人中精通毒术的大有人在，甚至其他族人也有不外传的独门毒方，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着被撞上的地点有些尴尬，四处都是又低又矮的灌木，别说草药了，连棵树都难找。

　　他们一路被追杀至今，身上防身的东西早已不剩多少，因此胳膊也没能拧过大腿，一个也没逃过。

　　那伙人将他们捆了塞在货车里，拿麻布蒙着，又下了软筋散，动弹不得，再加上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因此十分憋屈地“屈居”在货车中呆了好几天。

　　直到阿织迷迷糊糊之间在一阵刺耳的刀刃出鞘的声音之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像风姐姐的声音。”她努力打起精神，模模糊糊地分辨了几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希冀。

　　佘伊娜和她被塞在同一辆车上，察觉到外头的动静，若有所思：“怎么能确定是不是阿风呢？若真是阿风，要如何才能叫她察觉到我们在这里……”

　　她还未思索出条理，就听旁边阿织已经费力地抬起身前捆成一团的手，将手指塞进了口中。

　　她深吸一口气，发出了几声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类似鸟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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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堆持刀的彪形大汉围在中间，风云蔚虽然面上未曾表露出什么神情，实际身体已经绷成了一根弦。

　　虽然她对这伙人的身份暂时还没什么猜测，对韩晔这有恃无恐的态度也颇为介怀，但现下这情境，还真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都怪韩晔这杀千刀的非要捅破窗户纸！

　　“大哥，你们要杀别杀我，我跟他不是一伙的，”她心里将韩晔痛批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惊惶失措，她摇着头，努力扯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继续道：“我一个外族人，怎么会跟这个中原人混在一起？……我，我也是不得已……”

　　韩晔在一旁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瞥了这演技拙劣的戏精一眼，似乎没想到大敌当前，这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风云蔚被这一眼瞥得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那为首的头子大抵对她异族人的相貌有些触动，再者好歹只是个女的，他便将一身的杀意收敛了些，面露狐疑：“……那你跟着他做什么？”

　　“……这，我，他……他强迫我……”风云蔚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话也说不清楚，还特别畏惧地偷眼瞥向身侧。

　　那头子原本听她“你我他”个没完，有些不耐，后来听到“强迫”二字，便自以为了悟地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他正要挥手下令，却见旁边窜出一人来凑在他耳边小声言语，风云蔚耳力不错，听闻是几句苍溪语，她听不懂。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颇有规律的、奇异的鸟鸣声。

　　“……是阿织？！”她心中震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鸟鸣本无可值得一提之处，然而她从前陪阿织一块玩时，曾经编过一些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暗号，她一听便知道，这是阿织在告诉她位置。

　　“货车。”这是那鸟鸣一直在重复的信息。

　　“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连同其他人一块儿抓了。”风云蔚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而另一边，那头子原先有些缓和下来的表情被那几句耳语搞得重新严肃起来，他有些怜悯地同风云蔚说：“姑娘，对不住，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纰漏，你今天恐怕走不了了。”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其他人便朝着风云蔚二人一拥而上。

　　风云蔚侧身躲过两刀，打眼一瞥旁边的韩晔，只见韩晔身形矫捷，四下闪避，却并不出手。

　　风云蔚心下疑云丛生，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思多想，她伤还未好全，身上尚有余毒未清，只怕支撑不了太久。

　　正想着，身侧斜刺里一道寒光劈出，她只觉胳膊被扯了一把，闪避开来。

　　好险！要不是韩晔来的及时，她只怕要被削成两段。

　　风云蔚力量不济，对上这一群彪形大汉已是吃力，只好也学着韩晔四处躲闪，青色的短打被划破好几道口子，头发也乱了，看着很是狼狈。

　　她一边躲闪一边观察着对手，那群人一心想要致他们于死地，对那几辆货车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只是跟着她躲避追杀的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少年因着被那群人特地针对早已不剩几个，这次被堵截在苍溪附近，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小心！”韩晔的声音从一旁冷不丁传来。

　　风云蔚只觉背后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疾风，冻得她脊梁骨一阵发麻。

　　“来不及了……”她心道，正准备硬扛下这一刀。

　　突然，她只觉耳侧一声轻啸，紧接着身后便传来闷哼。

　　马蹄踏踏，一群身着轻铠的士兵乘着烟尘滚滚而来。

　　“御史大人。”

　　领队下了马，先示意手下士兵将那伙人羁押，然后朝着韩晔稽首一拜。

　　韩晔神情平静，他轻轻吐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千钧一发之时忍不住握在手中的暗器收了回去，用袖子遮住轻颤的手指，才开了口：

　　“麻烦陈统领了。”

　　那领队大约三十来岁，面色黝黑，声音粗犷：“不麻烦不麻烦，这伙人近来在这附近流窜，害了好些平头百姓，我正愁逮不住这群兔崽子……还是韩御史厉害啊，一来就给逮住了！”

　　风云蔚心道：“他什么时候通知的官府？”

　　又忽然想起车里尚且遭罪的族人们，不由得惊呼出声：“对了，还有人！”

　　惊得旁边两个人朝她望过来。

　　“……”

　　风云蔚有些犹豫，他们一族从前在南沼地界闭目塞听，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境地，因而同中原的关系着实算不上好，而且素有旧怨，更甚至追杀他们的人是不是中原的也不清楚……

　　“那伙人除了抢劫作乱，还干人口贩子的勾当，那货车里还有他们拐来的人。”韩晔淡淡地看她一眼，自然地接了话。

　　“原来是这样！”陈统领恍然大悟，又嘱咐手下把人救出来。

　　族人们出来时大多都手软脚软，站稳都困难，看着也确实没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

　　“姐姐……”阿织见着她时，眼睛一亮，抬腿就要往这边走，结果软筋散效果未过，脚一软差点摔一跤，还是风云蔚上前接住她。

　　韩晔望着风云蔚的背影，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一边的陈统领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问道：“这姑娘是……”

　　韩晔看他一眼，平静道：“家父一个朋友的女儿。”

　　陈统领道：“韩大人竟然还有外族朋友？”

　　“当初家母病重，家父求医问药时遇见的。”

　　这事儿陈统领是知道的，当初韩晔母亲不小心中了毒，她本身一直身体不好，因着中毒更是命悬一线，韩晔的父亲韩道勋爱妻心切，在御医束手无策之后更是三次请辞，要外出为爱妻寻医问药，此事在当时还在西京引起好一阵震动。

　　“……这姑娘也是命苦，怎么就遇上了这伙强盗！”陈统领顺理成章地以为风云蔚和他的族人们是西南外族一些村的村民。

　　“还好遇上了韩御史，不然恐怕……”听着陈统领在一边“啧啧”叹息，韩晔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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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织挂在风云蔚身上，觉得头晕的感觉好一些了，才开始关注起周围的环境来。

　　佘伊娜被人扶着靠在车辙旁，冲风云蔚点点头。

　　“……姐姐，怎么又是他！”阿织见到韩晔，鼻子便皱起来，“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当初在潮州时怎么没见他这么殷勤，现在又来假惺惺！”

　　风云蔚一顿。

　　她家破人亡以后被韩氏夫妇带到了潮州一起生活，同韩晔算是青梅竹马，阿织后来被枫婆婆送来托付给她，韩晔对她也很熟悉，对他们来说，阿织就是小妹妹一样的存在。

　　只是岁月容易把人抛，关系也是。

　　“好了好了，人家好歹救了你，该谢还是要谢的。”她摸了摸阿织的头，给小狗狗顺毛一般。

　　“……才不谢他！”阿织将头撇向一边。

　　风云蔚只好无奈地笑笑，不说话了。

　　陈统领要带着那伙人送去益州太守府，路途遥远，在听闻风云蔚跟他们不是一路之后，就让随行大夫帮他们拿了软筋散的解药，临行前因着韩晔的三两句话对风云蔚反复叮嘱。

　　“路上注意安全啊……”

　　风云蔚好好的冷淡脸，愣是被这糙汉子的热心烫出一抹笑来。

　　韩晔走上前来，陈统领以为他们有话要说，识相地走开了。

　　他刚一走，风云蔚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韩晔一顿，也不跟她计较，只是另一件事倒有必要计较计较。

　　“方才卖我倒是卖的很干脆。”

　　风云蔚有点理亏，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嘴硬：“……我又没说错，本来就不是一路。”

　　“……真是个狠心丫头！”韩晔有些无奈，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风云蔚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捂着额头，低着头没说话，实在是这动作太过亲昵，上一次韩晔有这举动时还是他外出游学之前呢。

　　“……你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自己多长个心眼，别被人卖了。”韩晔看着远处准备启程的队伍，沉声道。

　　“……知道了。”风云蔚本想讽笑他“终于不跟着我了”，可是听着这人别别扭扭地说着关心的话，到底心一软，没顶嘴。

　　秋老虎还没晒过，太阳一出天气就热起来，这条路没什么乘凉的地方，两个人站在日头下顶着一头的薄汗，谁也没出声。

　　“韩御史，就要出发啦！”陈统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韩晔微微动了动。

　　风云蔚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回荡着方才擦肩而过时，那人留下的一声轻叹：

　　“保重，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