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偶像》十灰

4、第四章

　　这一通闹腾下来，凌晨三点都过了。
　　南川没敢耽搁，眼看追不上对方，便果断撤身，赶回烧烤摊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琴姐和小帅哥正在收拾残局，眼神时不时瞄向一边坐着的工头，他还没走，正拧过脑袋去看背上的伤。

　　南川跟琴姐打了声招呼，在她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径自走了过去。

　　“唷，回来了，没追上？”工头反手搓了把肩膀，“你小子也是够狠的，练过？”

　　南川来回冲刺了近五公里，汗水成片的淌下，实在累得不行。
　　他摆了摆手，去旁边拖了根板凳过来，跟他面对面坐下。

　　“我说你没事儿吧？”工头睨着他一脸惨白的模样，咋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打了。”

　　“我没事，”南川侧头在袖子上蹭了蹭脖颈的汗，哑声道，“你找我可以，以后别找老板娘的麻烦。”

　　“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我找她麻烦干啥，刚才那是喝高了！”
　　工头挠了下后脑勺的发茬，眼里多少带着点狠。
　　“不过你小子在那么多兄弟面前拂了我的面子，这我得找回来。”

　　“怎么找？”南川又拿食指刮掉下巴的汗。

　　工头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他要不要来瓶可乐，南川觉得太贵了没要，转身在泡土豆的水桶里掬了一捧喝下。

　　“我是打不过你，”工头抖了抖腿说，“不过周天的时候，九桥北站那边有个场子，我们有我们的玩法，你来一趟。”

　　南川一听就知道铁定没什么好事，看着他没说话。

　　“你来一次，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工头说完补充了一句，“不然，哥几个有事没事来一趟，你也不可能每次都在。”

　　南川倏地抿紧了嘴角，汗湿的碎发耷拉在眉间，显得人十分沉默。
　　他坐在烧烤架旁边，浑身上下沾着油烟和热汗。
　　不小心踩到一张擦了油的餐巾纸，发黄的帆布鞋挨着地上的烤签和酒瓶。
　　很突然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该这样。
　　脏兮兮的，滚在一滩烂泥垃圾里。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而电子巨屏上光鲜亮丽的偶像，以及他们脚下纤尘不染的舞台，都跟他没有点半关系。

　　遥不可及。这四个字出现在脑海里的瞬间，南川用力闭了下眼睛。

　　“来不来，给句准话？”工头踢了个啤酒瓶过去，撞在南川脚尖打了个旋儿。

　　南川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瓶子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斑，他微微一愣之后抬头看向夜空。

　　“你瞅啥呢？有飞机？”工头跟着望了一眼，“啥也没有啊。”

　　过了会儿，南川再低头看他，笑了起来：“行，不违法不犯罪我就去。”

　　“……这个你放心，我也是正经人。”工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拿出手机让他加个微信。

　　南川看着聊天界面，双眼一亮，连忙问他有没有刚才那个特能吃特能跑的人的微信。

　　“我没有啊！”工头一摊手，直拍大腿，“哎，气死我了，我跟你说，那小子……你知道他是个小子吧？”

　　南川眼神飘忽地点了个头。

　　“害，他是我临时找来代班的，队里有个兄弟病了，差人手，我就在十字路口的人力市场里边找，他没有身份证，价格便宜。”
　　工头顿了顿，扇了自己一嘴巴子。
　　“我他妈就不该贪便宜，吃老子这么多钱！”

　　十字路口的人力市场。南川仔细记住了，打算明天就去蹲人，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也不晓得，不过我听市场里的人都叫他‘小裁缝’。”
　　工头收起手机，起身拉了下筋骨。
　　“欸你问他做什么？我都认栽了，刚给了五千！你别找他了，周天来我的场子玩儿。”

　　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南川只好作罢，匆匆收了话头，然后目送工头趔趔趄趄地离开。

　　待人走远后，琴姐才敢靠近，心惊胆战道：“南川，他什么意思啊？你伤得重不重？姐带你去医院吧。”

　　“没事，他不会来了，”南川把左臂搁到身后，笑着去拍小帅哥的头，“还不回家睡觉啊？”

　　“嗯，你的手断了吗？”小帅哥一声不吭地抹眼泪。

　　“……可不是嘛，”南川抬了下眉峰，“风一吹我就倒，抽一下胳膊可不得断吗？”

　　小帅哥顿了顿，哭着笑道：“你还记仇啊。”

　　南川使劲揉了把他的头再松开：“以后别冲动，别打架，暴.力保护不了任何人。”

　　“嗯，”小帅哥吸了吸鼻涕，腼腆笑道，“你好厉害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了。”

　　偶像？
　　南川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说自己哪配，但又竭力忍住了。
　　真的可以吗。
　　有他这么逊的偶像吗。

　　“我这个偶像会不会太磕碜、太寒酸了点？”南川半开玩笑地说，“别人的偶像都是大明星，大科学家，你也换个……”

　　“不！”小孩动作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你——超级——帅——”

　　“……”

　　南川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了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直冒泪花，他捂住眼睛怎么擦都擦不干。

　　大概是熬过头就不会困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04:13。
　　南川下班回家，精神抖擞地站在走廊上，望着自家亮着灯的窗户，忽然生出一种做贼后的心虚。

　　“门没锁。”北辰的声音仿佛一记惊雷炸.响。

　　南川吓得钥匙都掉了，窸窸窣窣在地上捡了半天，还没推门就开了。

　　北辰倚着拐杖站在门内，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抽屉里翻出了药箱。

　　南川这才发觉自己左臂挨那一棍已经肿了老高，青紫交错的表面上还有两条红到发亮的血痕。

　　“这个是，”南川怕他担心，眼睛左右游移了一圈，努力解释道，“晚上肉吃多了睡不着，出去跑了两圈，哈哈，不小心摔的，哈哈。”

　　“这次编得还行，”北辰帮他上好药，评价中肯道，“下次撒谎注意眼睛别飘、脸别红。”

　　南川：“……”撒了个寂寞。

　　南川能明显感觉到北辰不怎么高兴。
　　这要是搁以前，北辰知道他通宵打工，顶多也就发顿火的事。
　　但自从北辰在沙发垫下摸出一叠藏好的[借条]之后，他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再也没说过任性的话。

　　因为辛苦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家必须有人撑着。

　　“北辰啊……”南川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脚下的挎包忽然一阵翻动，没有合拢的缝隙间拱出了一个狗头。

　　北辰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在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化为了：“！”。

　　南川：“啊，这是我路上捡的狗。”

　　北辰：“你竟然绑架了一只狗！”

　　两人同时说完，然后相顾无言了片刻。

　　南川皱紧眉头笑着说：“北辰啊，你把哥哥当什么了？我是那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的人吗？”

　　他话音刚落，正在床下睡觉的花雕突然发出一串“嘎嘎嘎”的鸭笑，声音特别嘲讽。

　　南川闻声色变：“……鸭子不算啊！是它自己死活赖着我不走的！你别那么看我。”

　　北辰抓紧拐杖，弯下腰摸了把狗头，在它的脖子上找到一张名牌：“麻蛋。”

　　南川被骂得一愣，当场就来气了：“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南川就是穷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绑架一只狗……”

　　“我是说它的名牌上刻着名字，叫麻蛋，”北辰冲他眨了下眼，“这是只柴犬，价值好几千哦。”

　　南川脑子里马上自动循环着那句“好几千哦，几千哦，哦”。
　　他轻轻抽了口气，艳羡中带着点心酸：“那它就是咱家里最值钱的了吧。”

　　北辰很难不点头。

　　南川登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是只小土狗，你之前不是想养一只吗？要是柴犬就不行了，我怕它跟着我们吃不惯。”

　　“我明天打印几张，”北辰一想到打印要钱，便改口说，“我画几张寻狗启示，贴在你上班的路上。”

　　“行。”
　　南川脱掉湿透的T恤，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一件缝了补丁的背心，一边往厕所走，一边想起说。
　　“你今天不是还要上学吗！等我洗完澡出来你要是还没睡，我就把你种的葱苗全给薅秃了！”

　　“汪！”麻蛋跟着叫了一声，兴奋得原地打转。
　　“嘎嘎嘎！”花雕也伸长了脖子叫唤。
　　老旧的铁框绿叶扇在地上哐啷哐啷抡锤似的响。
　　屋子里闹成一团。
　　“我现在就睡着了！”北辰连忙坐到床上，扭头看了眼窗台上绿油油一盆的小葱，放好拐杖躺了下去。

　　南川冲完凉出来，顺手把灯一关，郊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席卷而来，将整座机修宿舍裹进了蝉鸣的夏夜。

　　家里只有一张1.5米的小床，是专门买给北辰的，冬天倒是可以两个人凑合着挤挤，夏天就不行了。

　　南川睡在快要散架的木质沙发上，一百来斤的体重却把它压出不堪重负的“咯吱”闷响。
　　以致于南川躺下就不敢动了，横竖没有睡意，便拿出手机翻了翻，停在一张截图上。

　　▽清春超话
　　这是从我们茂良县走出来的少年！以后的大明星！希望他能够发光发亮，拜托大家多多支持！
　　（配图）
　　#1℃练习生#
　　照片上十四岁的小孩儿笑得天真烂漫，一头高马尾阳光帅气，尽管五官生得英气十足，却还没那股子狠劲。
　　他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蓝白色运动服，蹲在合照的角落，没有多余姿势或夸张的表情。
　　但他就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他的双眼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对未来充满期待。

　　然而谁也料想不到，这么一个前途无量星光璀璨的人，如今却灰头土脸的在工地搬砖，为了多吃两口烤串甚至能被揍出鼻血。

　　南川退出相册，又在网上找了一圈，超话和贴吧早已注销，整个网络只记下了三年前的一条新闻——

　　#1℃旗下练习生清春的父母参与非法集.资，诈骗老人退休费，携款私逃#

　　由于当时的清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练习生，就连公开露面的机会也只有寥寥数次，所以这条信息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

　　他只是默默低头走进了他的命运。

　　然后在这个夏天遇见了南川。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