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偶像》十灰

5、第五章

　　【找到你了。】

　　南川眼里倒映着照片上少年的坚毅目光，隔着时空对视，让他有种强烈的直觉——

　　这个人在渴望着舞台，他要把他带向顶点。

　　然而，迈向顶点的第一步却异常残酷，父母是在逃犯这件事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当年的案件到底怎么回事？
　　是否还存在一线转机？
　　如果他的父母真是罪犯又该怎么办？
　　南川想了想，重新申请创建了[清春]的超话，成为了他的第一个粉丝。
　　他决定赌一把，赌能给予清春如此眼神的父母，不会是诈骗老人的混蛋。

　　然而南川的信心还没维持两秒，脑子里便闪过某个攥着烤串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不长也不响，北辰却翻了个身，似乎是醒了。

　　“哥，”北辰停顿了很久，久到南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才接着说，“对不起啊，让你这么辛苦。”
　　他的声音轻得就像一滴水珠从荷叶上滑落。

　　但南川还是听到了。
　　他微微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尽管面上没有任何表现，但北辰还是为他打工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可“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再累再苦他都乐意。
　　他就是不想听这三个字。
　　就跟一把火似的直往脑子里蹿。
　　南川倏地弹起身，捞过沙发上枕头就往北辰脸上扔，厉声道：“闭你的嘴！睡你的觉！”

　　事发突然，北辰的一腔愁绪才酝酿出个边儿，就被这么一砸给砸没影了。
　　他呆了呆，想都没想就抓过枕头又砸了回去。

　　南川刚躺下拿起手机，突然被砸到手上的伤口，疼得力道一松，手机掉下来砸到鼻梁，当即飙出两行清泪，一时间都不知道先捂鼻子还是先捂手。
　　“……”
　　算了算了，北辰还小。
　　南川不停宽慰自己。
　　算了算了，北辰待会儿还要去上学。
　　南川微笑着吐出一口气，忍了忍，手上还是不听使唤地捡起枕头，又甩了过去。
　　“造反了你——”

　　“来啊——谁怕你——”北辰把自己的缝的小枕头也揪了出来。

　　兄弟两人正扔得起劲，隔壁吴奶奶家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动静很大，威慑十足。
　　两人瞬间静若寒蝉，各自躺了回去，拿凉被盖住肚皮，吱都不敢吱一声。

　　北辰睡着前悄悄唾弃一句：“幼稚！”

　　南川冷笑：“彼此彼此。”
　　说完他才想起北辰今年16岁都还没满，好像幼稚点也没什么问题？
　　反观他自己都28岁了，好像多少有点问题？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南川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连北辰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平常总习惯放一根神经去留意北辰起床，怕他撑不稳拐杖摔倒，但今天那根神经都睡死了。

　　南川隐约能感觉到外边的天很亮，大概是晴空万里，有风透过窗缝吹动了风铃，叮当脆响，带来了薄荷和迷迭香的芬芳。

　　伴随着厕所里的哗啦水流声，机修宿舍迎来了正午的烈阳，上下五层楼人声鼎沸，走廊上全是生火做饭的动静。

　　“欸，余婆婆你的孙孙不回家吃饭啊？”
　　“天儿太热，让他在学校吃了。”
　　“罗大爷，你做什么好吃的呢，咱俩拼个桌！”
　　“欸，这不是吴奶奶吗？又去给兄弟俩送吃的啊？”

　　有人在敲门。南川的意识第三次出窍去模拟了开门问候的动作，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感觉自己被人摁在了河底，浑身上下裹着厚重的泥沙，没有一个细胞听从指挥。

　　“小川？”吴奶奶敲门的节奏越来越快，担心道，“小川你醒了吗？”

　　醒了！南川在心里回答。

　　“小川啊？”吴奶奶的声音有些发慌，“你出个声啊！你别吓奶奶哟！这都晌午了！”

　　一想到老人家花白的头发、焦急的面容，南川在心里“啊”一声呐喊，硬逼着自己撕开了一条眼缝。

　　刺眼的阳光顿时倾洒而下，南川抬手挡了挡，撑着沙发坐起，捂着额头缓了五秒钟才清醒。
　　“我……”一出声就像拉开绣烂的铁门，他清了清干疼的嗓子，“我在！”
　　然后拿出T恤和牛仔裤换上才去开门。

　　吴奶奶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边放着刚出锅的南瓜饼，金黄酥脆的表面撒了些白芝麻。

　　南川鼻尖微动，嗅到了芝麻的香和南瓜的甜，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家的味道，立马精神一振：“奶奶好！”

　　“好好好，”吴奶奶笑容和蔼地看着他，“北辰早上吃过了，说你也喜欢，就给你多留了一点。”

　　“谢谢奶奶，”南川笑着接过盘子一口吃了三个，一边请吴奶奶进来坐，一边去倒茶。

　　“别别别，孩子，我马上要出门了。”
　　吴奶奶给他抻了抻褶皱的衣摆。
　　“你再回去睡会儿吧，阿公阿婆们都说今天没见着小川，让我来看看，看看。”

　　机修宿舍位于城乡交界，附近唯一的化工厂也早已倒闭，所以住户大多是不上班的空巢老人。
　　他们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就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听广播，偶尔拽住路过的南川说两句话。

　　“奶奶要去哪里啊？”南川问。

　　吴奶奶说：“去宏亚广场的写字楼，今天我那外孙女生日，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吃南瓜饼了！这不，做了满满一锅！”

　　“小孙女今天生日？”南川记得吴奶奶住院的时候，一直是她在陪床照顾，好像是吴奶奶闺蜜的孙女。

　　“对对，前阵子麻烦她了，这点南瓜饼肯定要给她送过去的。”

　　“我去送。”南川一看走路的姿势就知道奶奶的腰伤还没痊愈，几句话把人说服了，穿鞋就要走。

　　“那你早点回来啊小川，难得休息，还让你跑一趟。”吴奶奶愧疚地看着他。

　　“没事，我正好要出去，顺路的。”南川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拿了北辰送他的无事牌，握了握揣进兜里。

　　“早点回来啊。”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南川挥挥手走了。

　　吴奶奶闻言一个激灵，每次听到南川的“心里有数”，她心里都特别没数。
　　她踌躇了片刻，一句“还是算了”还没说出口，南川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宏亚大厦坐落在桃园广场中心，距离九桥只有两三公里，玻璃幕墙覆盖两栋大楼，中间一座全封闭的桥梁贯通，是C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南川从头到脚的装备加起来不超过80块，尽管背脊挺拔气质清朗，走在一众西装革履的职员之间，仍旧显得格格不入。

　　甫一进门，南川就被保安拦下了，引来不少视线。

　　“做什么的？”保安问。

　　“我来送饭的。”南川说。

　　“外卖啊？”保安摆了摆手，“外卖不让进，你叫他自己下来取吧。”

　　“不是外卖，我来给朋友送生日礼物，”南川有点犹豫，“她应该挺忙的，我可以上去吗？”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过来帮南川解了围，引导他扫码登记信息，然后乘坐电梯上十三楼。

　　南川点头道了谢，跟在两位下楼买咖啡的男士身后上了电梯，揿下13层，按钮却没亮。

　　“难道坏了吗？”南川不确定地又按了一下。

　　后面有个男生看不下去，啧声道：“你要先刷一下二维码，就是你预约的那个码。”

　　“这样啊，”南川拿出稀碎的手机，扫码之后揿亮了13层，回头礼貌地笑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过我要是你，就让女朋友自己下来拿。”说话的男生被旁边的同事用手肘捅了一下，示意他别多嘴。

　　南川没有纠正“女朋友”这个说法，而是问他：“为什么？”

　　男人皱眉道：“还能为什么，办公室里人多嘴杂，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找她，不是给她丢脸吗？”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而门外站着的正好就是小孙女。

　　“赵主管？”两个男生先走了出去，似乎是她的同事，“你怎么抱这么多资料？我帮你啊。”

　　然而赵嫣已经绕开了他们，克制又惊喜地喊了声：“川哥！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穿着高跟鞋，估计她已经蹦起来了！

　　“我来给你送生日礼物，”南川在两位男士既震惊又尴尬的注视下，提起饭盒，“锵锵锵，吴奶奶牌南瓜饼！”

　　“啊啊啊！”赵嫣这才想起身后有两个同事，她把手里的资料交给他们，“谢谢，帮我拿一下，非常感谢。”
　　然后围着南川直转圈。
　　“川哥，你怎么又瘦了啊？”
　　“你没偷吃我的饼吧？”
　　“奶奶腰好了吗？北辰最近怎么样呀？”

　　“都挺好的，”南川走出电梯，又按了个↓，把饭盒递给她，“不打扰你上班，我先走了。”

　　“急什么呀！我们这里有接待室，还有好多点心饮料！你给辰辰打包回去！”小孙女拉住他一边袖子就要往里走。

　　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同时叫住她：“主管！”

　　办公间距离电梯并不远，已经有同事听到动静，伸长了脖子在观望。

　　“我就不去了，”南川原地站定，笑着安慰小孙女，“我穿的衣服不太适合进公司。”

　　“这有什么啊！你就是穿块布都好看！”
　　赵嫣大概是在电梯外边听到了什么，句句含沙射影。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直逼我最爱的Rochelimit·温，只可惜我配不上你，我要是能做你的女朋友，恨不得拉你出去游街三日示众……”

　　南川见小孙女越说越激动，赶紧打住道：“祝你生日快乐，但我现在真的要走了，我想上厕所。”

　　南川没有撒谎，所以眼神十分坚定。
　　他从出门起就感到肚子，不，是浑身上下都隐隐有些不适。
　　但他的身体素来以铜墙铁壁著称，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

　　南川用拇指蹭了下额角的冷汗，压低声音说：“别跟同事置气，那些点心是你们大家一起吃的，怎么能给我一个人打包，那不就是滥用职权了吗。”

　　赵嫣听得不服气，张嘴正想反驳，却见南川像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折成星星形状的十块钱。

　　“生日快乐，不生气，”南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送你一个小礼物。”

　　“天……”赵嫣差点哇地一声感动哭了。
　　这可是钱啊！
　　对于南川来说最重要的钱啊！
　　还是整整十块！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礼物。
　　此时此刻，在赵嫣心中，南川的地位已然超过了Rochelimit·温。

　　“那我就先走了。”南川不顾小孙女的挽留，匆匆告别。
　　本想坚持到出去再解决，可喉咙眼猛地一酸，险些吐一地，便临时转了个弯，去了过道上的男厕。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坐过办公室的人，南川显然不知道他进的不是厕所，而是带薪摸鱼的圣地。

　　南川排在第三个位置上，等了两分钟也不见有人出来，胃部的痉挛却在不断加剧。
　　完了。
　　就在酸水涌上舌头，千钧一发的时刻，南川余光瞥见靠窗的隔间竟然亮着绿标。
　　是空的！
　　南川甚至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这间没人上，毫不犹豫地两步跨进去，反手锁门，然后一抬头就呆住了。

　　隔间里没有人，但侧面是全景落地玻璃窗，并且窗外还有工人吊着安全绳正在刷玻璃。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And those he plays never suspect.”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同时，一小段随意的哼唱，仿佛自带了混响，从夏风习习的窗外飘来。

　　南川在震惊之余，准确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他仿佛看见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直接扑到窗边，试图拉开旁边那扇小窗。

　　空中工作者听见动静，不禁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玻璃反射着晴朗的光线。

　　于是南川找到了第二个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