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偶像》十灰

2、第二章

　　“二十八岁了还想当偶像，简直就是白日做梦，”烤鱼店的刘老板叼着烟，低头数钱，“我劝你早点认清现实，找个稳定的工作。”

　　南川把熊猫外套放进仓库，回头笑道：“别说二十八岁，就算四十八、五十八，我也照样会去参加。”

　　“欸你这人！你图个啥？横竖都不可能出名，图个热闹么？”刘老板抖了抖烟灰，递钱给他。

　　南川接过道了声谢：“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无法逾越的高峰深壑，不还是有人去攀爬飞跃吗？”

　　南川拿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鸭屁股钱包，把钱仔细收好，然后挎到肩上，语调微扬：“挑战过后才知道。”

　　“啊行了行了，你去吧去吧，等你摔一跟头就知道疼了。”刘老板转身从冰柜里掏出一根碎冰冰，掰给他一半。

　　南川笑吟吟地说：“怎么样老板，要不要加入我的队伍？”

　　“滚吧！老子娃儿都八岁了！”刘老板又扔出一个布袋，“少拿老子开涮！”

　　夏日的夜晚，这条C市最大的小吃街“棕榈大道”上灯火如昼，伴随着啤酒瓶倒地乒乒乓乓的动静，蝉鸣也滋哇儿不停。

　　南川的自行车就停在餐馆门口。
　　没有锁。
　　是一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粉色女士单车，骑两步就要掉点漆，骑三次就得掉链子。
　　硬是没叫小偷瞧上。
　　就连街尾收破烂的大爷看见了也直摇头。
　　但这是南川为数不多的私人财产之一，价值高达足足50元人民币。

　　南川咬着碎冰冰，手里拎一个买米送的布袋，里面装了些厨房不要的烂瓜烂叶，挂在车头。
　　他跨坐上去，转了转踏板，随着叮铃铃一阵铃铛响，拐上了街道。

　　“小川，回家啦！”
　　一路经过两边的商铺，各家老板和员工大多认识南川。
　　小伙子生得俊俏又爱笑，每次笑起来眼睛水润润的带着光亮，特讨喜。
　　平时要是有点什么事，只要吱一声，他准跑来帮忙，修管子装灯泡样样精通。
　　除了穷真是什么都好。
　　“川子！我这儿剩点白菜，你要不？还有软浆叶！”
　　“川川，阿姨摊上有几个苹果快坏了，你捎回去啊！”
　　“川儿，叔看你发朋友圈要去选秀啦？”

　　“是啊！我要去当偶像了！”南川忍了这么多年，一直闭口不提，哪怕被人问起，也只是羞赧地挠挠头说自己哪配。
　　一个梦想。
　　他有一个揣了二十多年都不敢想的梦想。
　　然而当他真的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并没有什么不敢的。
　　前方的路依旧敞亮，过往的人川流不息。
　　他只是在走他的路的而已。
　　南川拿下嘴里的碎冰冰笑着喊道：“我要当顶流——”

　　“好！加油！我们支持你！”大街上坐满了各路宾客，整齐划一地给他啪啪鼓掌。

　　没有戏谑或嘲笑，在旁人眼里，这一刻的南川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他宽大的白T恤在晚风里飞扬，橘色的灯火落在他身上闪闪发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三栋由红砖砌成的5层小楼，围成了一个“冂”字，多出来那点小勾，是个车棚，下边挤满了电驴和单车。
　　这里以前是化工厂的寝室，也被叫作[机修宿舍]。
　　由于地理位置较偏僻，又经常闹鬼，所以房租只要500一月，还包水电。

　　南川拎着布袋跑上三楼，走廊里挂着一排忽明忽暗灯泡，照亮了每三户共用一个的露天灶台，现在只有倒数第二家还烧着火。

　　“哥。”北辰听到脚步声，挪了挪手里的拐杖，带动身子转过来看他。
　　生机勃勃的爬山虎绕满了红墙。
　　十六岁的小孩却单薄得像张纸一样。
　　“怎么才回来？饿了没？”
　　北辰朝他走了两步，右腿管子空着，里边什么也没有，走起路来总是在飘摆，他有些时候嫌麻烦，会给裤腿打个结。

　　“饿惨啦！”南川走过去放下布袋，拿出菜叶摘掉腐坏的部分，一边冲洗一边四处打量，“花雕呢？”

　　“哦，我拿它炖了萝卜，给你补补身子。”北辰指着锅盖。

　　南川摘菜的手一顿，脸上刷地没了血色：“你说什么？北辰，你把谁煮了？”

　　“大肥鸭子。”北辰笑出一颗虎牙。

　　南川登时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我跟它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我认它做大哥，它认我做小弟……”

　　“谁会给大哥取名字叫[花雕手撕鸭]，不是储备粮吗？”北辰揭开锅盖瞄了一眼，“欸，熟了！”

　　“！”南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瞄过去，待看清锅里的东西后，顿时松了口气，“水煮猪腿肉。”

　　北辰笑道：“我不会做别的了。”

　　“唉，你别老吓我啊。”南川刚说完，屋里就传来“嘎嘎嘎”的鸭笑，伴随着吧嗒吧嗒的拍掌声，一只大肥鸭穿着碎花尿布跑了出来。

　　南川拿一半菜叶裹上米糠放到鸭盆里，剩下一半炒了个什锦蔬菜。

　　“嘎嘎嘎。”花雕又冲他笑了两声，埋头开始干饭。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南川一边问北辰，一边从灶台下拿出砧板，捞出白水肉切成薄片，放进瓷碗里。

　　“今天也很开心，体育课还学了游泳。”北辰帮忙拿了一盘菜，跟在他身后进屋。

　　“游泳好啊，游泳强身健……游什么？！”南川噌地回过身，差点把肉泼出去。

　　北辰眨了下眼：“就是游泳啊，班长和体委一直陪着我，还不让女同学过来帮忙，说她们居心叵测，哈哈哈。”

　　南川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又恢复了淡定。
　　毕竟比起之前的爬山、漂流、滑冰，游泳显然好多了。

　　北辰向来都是如此，他从不把自己当病人，也绝不会因腿上的残缺而感到自卑。

　　“开心就好。”南川把碗搁到冰箱上，从冰箱和墙面的缝隙间抽出一张折叠桌，伸脚一撑，两手一抬，砰的放平。

　　尽管这间屋子只有三十平米，还带了个厕所，东西却被整理的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显逼仄。
　　老旧破烂的窗台上堆满了薄荷、迷迭香、多肉，风铃正在响。
　　窗下是一张床，连着衣柜。
　　床旁边有个三手或者四手的木质沙发。
　　沙发对面就是冰箱和书桌，再往前挨着厕所门。

　　南川把桌子搬到中间的水泥地上，北辰拿着小板凳和电饭煲过来，自己盛了半勺饭，剩下内锅直接给南川当碗。

　　“快吃吧，让你别等我的，”南川配了蘸水，又给北辰倒了杯牛奶，不经意地问了句，“你知道NS选秀的消息吗？”

　　“知道，班上好多同学都报名了，正好赶上暑假，对了，”北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长方形的小木牌，“这个给你。”

　　南川拿起看了看，一面写着江南山川，一面刻了只鸭子：“新做的手工？”

　　“嗯，这个叫[无事牌]，你把愿望或祝福许在上边就能成真，并且守护你一生。”

　　北辰虽然还在上学，但会利用课余时间做一些手工在校售卖，补贴家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款都供不应求。
　　尤其是他之前缝的布娃娃，引得两位女同学大打出手，脸都抓花了。

　　南川此刻回想起来，还记得那是个天朗气清的秋日……

　　他被校长请进办公室喝了杯荞麦茶，身上揣着仅有的101.5元存款，汗如雨下。
　　校长却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有空就帮北辰多缝两个吧，一个真的太少，我有个朋友想问问可以预定吗？”
　　“……”
　　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兄弟俩的饭后活动都变成了——扯棉花，缝娃娃。

　　南川盯着北辰的脸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多少能悟出一些道理。

　　“哥，你什么时候去报名？”北辰给他夹了一大筷子肉，那肉本来也才二两，差点让他一下夹光了。

　　南川摩挲着手里的牌子：“等我这周把人找齐了就去。”

　　北辰转头看向墙上的挂历：“今天周一，还有六天，想好找谁了吗？”

　　“嗯，我心里有数，”南川抬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呢，期末模拟考多少分？”

　　北辰背脊一僵，眼神有些飘忽：“马马虎虎，班上第九名。”

　　南川挑了下眉，笑道：“可以啊，挺厉害的。”

　　“可我以前听我妈说，你都是第一名，无论做什么。”北辰说。

　　“……那都是很早的事了。”南川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想着自己打架也是第一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吧，为什么[无论做什么]这几个字听着怪怪的。

　　“你这次一定也能拿冠军，”北辰笑得可开心了，“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No.1——”

　　南川扫了眼他频频动筷却一粒未少的米饭，把脸埋进锅里，刨了一大口，瓮声道：“知道了，我会的。”

　　“嗯！等你出名了，我就去看你的演唱会！我还能给你写歌……”

　　北辰今晚一直很兴奋，说了许多话才肯入睡，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南川却躺在沙发上想了很久。
　　他拿出那部点个“添加”都要转半分钟的手机，不停翻看着以前收集的资料。
　　四个人。
　　除却他自己，南川还相中了四个人，并且住址都在C市。
　　一个是前练习生。
　　一个是原爱豆。
　　还有一位网红和从未露过面的网络歌手。

　　来到C市的前三年，南川一直忙于带北辰四处求医看病，没有机会去接近他们。
　　三年过去，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能说服他们参赛吗？”
　　南川握着手里的无事牌看了又看，直到时间显示23:20，他才悄然起身，摸了摸北辰的额头，然后出门去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