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与龙》蜀夕

3、第三章 龙与温泉

　　“你还愣着干什么。”温泉里站着的少年说，“快点过来帮我洗澡。”
　　“你是谁？”塔尔玛问。她问过之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果然，少年嘲笑她：“你是不是笨蛋？”
　　但塔尔玛还是没有办法把少年和龙联系在一起。
　　没人告诉她龙可以变成人的样子，没人。所有有关龙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别磨蹭了。”龙不耐烦地催促她，“快点。”
　　塔尔玛战战兢兢地上前给龙擦背。她不小心触摸到龙的皮肤，泡在热水里的皮肤就像人类一样温暖有弹性。
　　热度从手上一直传导到脸上，塔尔玛看见温泉水里自己的倒影，她的脸现在可以媲美果园里熟透的葡萄。
　　她涨红着脸为龙擦了背和手臂，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碰其他的地方，即使龙张大了嘴威胁她也没用。
　　也有可能是人类形态的龙威慑力大打折扣的缘故。
　　威胁失败的龙只好从温泉水里出来，他像小狗一样抖干净身上的水，然后用魔法为自己变出一套衣服。
　　他好奇地问女仆：“你为什么捂着眼睛。”
　　女仆双手蒙着眼睛，死命地摇头。
　　龙是一头好奇心旺盛的龙，他一定要找出一个原因。他缠着塔尔玛问个不停：“为什么？你不说我就把你从城堡上丢下去，摔个稀巴烂，摔成四块，不，五块，然后被野狗捡来吃了。”
　　尽管塔尔玛浑身发抖，但她还是坚定地捂着眼睛不肯松手。
　　失去了耐心的龙动用武力优势掰开了塔尔玛的手。
　　塔尔玛又哭了。
　　这次纯粹是疼哭的。
　　她睁开眼睛看着龙。
　　龙变成的少年有一双和龙一模一样的金色的竖瞳。
　　手骨都要碎裂的疼痛让泪珠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冒出来，塔尔玛疼得脸色发白。
　　“喂，你又怎么了？”龙百思不得其解。
　　“放手。”塔尔玛声音微弱地说，“放手……”
　　龙放开手，塔尔玛“嘶”地吸了口冷气，她被龙抓住的手腕已经肿了起来。
　　即使变成了人类的模样，站在她面前的仍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巨龙。
　　龙看着塔尔玛手上的伤，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他辩驳道：“是你先不告诉我为什么。”
　　这句话没什么底气。
　　塔尔玛也害怕龙会一怒之下把她从城堡上扔下去，但生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使劲擦呀擦，怎么也擦不干。
　　龙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然后跑了出去，等他回来时，肩上扛着一棵挂满果实的苹果树。
　　他把苹果树放在塔尔玛面前，希望她能像从前一样，有了食物就不再流泪。
　　塔尔玛不敢违背龙的愿望，她摘下枝头的苹果，已经止住的泪水由于伤口的疼痛又冒了出来。
　　龙这下真的失去耐心了，他觉得绑塔尔玛过来就是个错误。
　　“那个……”塔尔玛说，“能给我一身衣服吗？只要最普通的衣服就行。”
　　这对龙来说是小事。他从堆积成山的财宝里为塔尔玛找出了一身衣服，那身衣服有些大且繁复，于是龙用魔法将它加以改造，变成了和《魔法女仆麦克菲》的插图里一模一样的衣服，龙很满意自己的创造，而女仆果然没有再哭泣了。
　　塔尔玛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穿着湿衣服一定不舒服。而人类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就要哭的种族。龙自以为找到了塔尔玛掉眼泪的理由。

　　到了第二天早上，塔尔玛手上的伤还是没有消退，甚至恶化了。
　　她双手的手腕肿了一圈。
　　对于龙的自愈能力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
　　龙精通多种魔法，却唯独不会治愈的魔法。他对此束手无策。
　　害怕被从建在悬崖上的城堡扔下去的塔尔玛还在打扫房间。龙忽然觉得有些愧疚，他说：“喂，你可以歇一歇。”
　　塔尔玛停下手头的动作，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龙仍旧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塔尔玛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她不知道除了人类，龙是不是还能变成其他生物的样貌。
　　龙叫住了女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龙漫长的岁月中，他的生活里极少出现第二个人。
　　他没有学习过怎样安慰他人。
　　“喂。”龙最后说，“我可以把我的书借给你看。”
　　这是龙做出的最大让步。
　　陪龙看书是个不比打扫房间轻松的工作。
　　龙总是嫌她翻书翻得太慢或是太快，让塔尔玛胆战心惊。
　　龙还喜欢剧透。
　　“爱丽丝公主结局嫁给了王子。”
　　“骑士长后来被魔王的手下一剑捅死了。”
　　“勇者之后会砍下魔王的头颅。”
　　塔尔玛很想堵住龙的那张嘴，仅限于想想。
　　龙和塔尔玛正坐在他那暖和的窝里。
　　因为龙是头注意清洁的龙，所以窝里没有异味。本来这里只能恰好装下龙，但变成了人形的龙可以装很多个。
　　龙看着看着，就打起了哈切，终于趴在女仆的腿上睡着了。
　　唯一值得安慰之处，是人形的龙并非全然□□，一条龙鳞的裤子遮住了他的关键部位。至于那究竟是裤子还是真正的龙鳞——塔尔玛才没胆子去知道。
　　龙的皮肤是冰冷的，呼吸却是灼热的。塔尔玛捧着书，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龙吵醒。
　　据她观察，龙在起床后的那段时间是心情最糟糕的时候。
　　塔尔玛这样坐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靠在柔软的皮毛上睡着了。

　　年轻的勇者穿上陈旧皮甲，佩戴生锈的长剑，骑着跛脚的老马，踏上了屠龙的征途。
　　勇者的名字是杰克，出生于一个宁静的小村庄。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坚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
　　成为真正的骑士的路径相当有限，只有两条：击败魔王，或者击败巨龙。
　　魔王被广泛认为只存在于神话中，而巨龙已经消失了几百年。
　　但勇者仍穿上了父亲年轻时穿过的陈年皮甲，拿上村口铁匠白送给他的生锈长剑，骑着隔壁老头去世后留下的老马，来到了王都。
　　就在他抵达王都的时候，巨龙袭击皇宫的新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勇者丝毫没有惊讶，他早就知道，那头巨龙注定就是要被他所击败的。
　　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巨龙飞向了西方。”目击者说。
　　大陆西边是连绵的死亡山脉。
　　勇者没有迟疑，骑着马向西行进。
　　在途径第一个旅店时，他被强盗下了迷药。盗贼搜光了他全身也没能找到多一个的铜板，最后扒下了他的衣服，拿走了他的长剑，并顺便牵走了他的老马。
　　身无分文的勇者被赶出了旅店，他穿着裤衩，坐在路边思考人生。
　　不久他就得到了启示——一切只是女神给他的一场试炼。
　　想通了这一关键，勇者又起身，毅然决然地向西走去。

　　“喂，醒醒。”
　　塔尔玛被粗暴地摇醒。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双金色的竖瞳。
　　“快去洗脸漱口，我们接着看书。”龙宣布。
　　塔尔玛爬起来，然后又栽倒在了天鹅绒毯上——她的腿全麻了。
　　龙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拎起来。
　　在他眼里，人类可能就是一种时不时会摔跤的生物。
　　塔尔玛在溪边洗完脸漱完口，不得不继续陪龙看书。
　　今天看的仍是昨天那本书。
　　“这本书我看了四十五遍。”龙骄傲地说。
　　塔尔玛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里的书我都看过。”龙说，“不过大部分都很无聊，看过一遍记在脑海里就够了。”
　　塔尔玛抬头环视那看不顶的书架。
　　“既然已经记住了，为什么不去找别的书来看呢？”她忍不住这么问。
　　“别的书？还有别的书吗？”龙问道。
　　“当……当然有了。”塔尔玛说，“我在皇宫里的时候，陪着公主读了很多故事。”
　　“拿来给我看。”龙命令道。
　　“它们都在皇宫……它们都在我脑子里。”塔尔玛说，“我可以讲给你听。”
　　塔尔玛的心砰砰直跳，生怕龙一时兴起又要袭击皇宫。
　　她的母亲还在皇宫里工作。
　　幸好龙的注意力只在她的故事上，他大声嚷嚷着：“讲给我听！”
　　塔尔玛只能硬着头皮给龙讲故事。
　　她从前没有给别人讲过故事，但有时会给公主读睡前故事。
　　保险起见，她选了个老套的，听过许多遍的故事。她讲得磕磕绊绊，但龙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说完了一个故事，龙立刻要求再听一个。
　　塔尔玛口干舌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给龙讲多少个故事。
　　肚子及时地叫了起来——从昨天龙心血来潮拉着她看书开始，塔尔玛就一直没有进食的机会。
　　龙纠结了半天，故作大度地摆摆手，放她去吃饭。
　　塔尔玛摘下几个苹果，用裙子兜住，带到溪边洗干净，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
　　龙忽然展开翅膀，飞了出去，等他回来时，肩头扛着一头野鹿，手里拎着一头野猪。手边提着一串野兔。
　　龙可以很长时间不进食，但龙也需要食物。
　　塔尔玛看着龙生了一堆火，把野猪和野鹿丢了进去。龙用魔法将火焰升温，食物很快变成了两块焦炭。他把焦炭从灰烬里扒拉出来，切去外面烧焦的部分，盘腿坐在地上，撕下里面的肉塞进嘴里。
　　龙吃得很快，他吃完后把残渣一把火都烧成了灰烬，随着溪流的冲刷而消失。
　　对珍贵的肉食做这样的处理简直是暴殄天物，塔尔玛心疼地想。肉的香味飘来，她埋下了头不去闻——她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的苹果了。
　　龙伸出油腻的爪子在塔尔玛面前晃：“你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龙这几天一直以人类的模样露面，也许是因为龙一直没有表现过要伤害她的意思，塔尔玛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那个……能让我来烹饪这些东西吗？”
　　龙想了想，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