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与龙》蜀夕

2、第二章 龙与女仆

　　塔尔玛每天任劳任怨地清理着龙的巢穴，即使是在皇宫里也没这么卖力过。在努力了三天后，她还在打扫龙的书房。
　　龙对于她的低效很是不满。
　　“你从没有见过你这样不合格的女仆。”龙扔给塔尔玛一本书，让她好好学习。
　　幸好塔尔玛识字，她捡起那本书，看到封面——《魔法女仆麦克菲》。
　　这是一本流行了很多年的故事书了，说的是神奇的女仆麦克菲利用魔法让原本糟糕的家庭变得焕然一新的故事。故事里的麦克菲无所不能，只用一个响指就能让乱糟糟的房间变得干净整洁，能指挥着厨具自己做出好吃的饭菜，总能微笑着满足主人一切无理的要求。
　　这个故事广受欢迎，衍生出了无数类似的故事。孩子们都希望自己拥有一个像麦克菲一样全能的女仆。
　　总之，只要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能意识到，这本书只是个故事而已。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女仆，那她还当女仆干什么呢？
　　也许龙没有满十四岁，还是个未成年。
　　塔尔玛看着悠闲地看书的龙，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也许是因为看得太久，现在的龙显得不如当初把她掳走时那么庞大，它的爪子甚至能灵活地翻开书页。
　　“我不会魔法。”塔尔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龙真相。在三天的相处里，她没有发现龙有想要吃掉她的念头，她想兴许她遇见的这头龙是素食主义者也说不定。这给了她一点勇气。她接着说：“女仆都不会魔法。”
　　“麦克菲就会。”龙反驳她。
　　“可是麦克菲只是一个故事。”塔尔玛说，“真正的女仆只是普通人，不会魔法。”
　　龙生气了。
　　龙生气的后果就是不理塔尔玛。
　　不理她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塔尔玛的食物来源就此断绝了。
　　塔尔玛不知道龙要多久才进一次食，但她如果两天不吃东西就差不多可以去见光明神了。
　　人类的世界会有人想念她吗？塔尔玛想。
　　起码她妈妈一定会。

　　塔尔玛的父亲是宫廷侍卫，后来成为了一名士官，死在了几年前的战争中。
　　父亲生前希望塔尔玛能嫁给一个小贵族或是有钱的商人，过上贵妇人的生活，为此请了教师教她读书识字，这个愿望在他死后当然破灭了。
　　于是当塔尔玛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她只剩下了两个选择：结婚或是工作。
　　塔尔玛不愿意结婚，非常，非常不愿意。如果要随便找个男人结婚，她宁愿孤独终老。她绝食了两天以示抗议，最后作为皇宫女仆长的妈妈不得不投降，并以权谋私为她在皇宫里谋了个职位。
　　众所周知，女仆是个高危职业。塔尔玛谨记母亲的教诲，努力降低存在感，但她的努力成效不太明显。
　　塔尔玛是公主的侍女。公主喜欢这个新面孔——那倒不是说其他的侍女不够有趣，不过公主就像大部分人一样，总是更喜欢新的东西。
　　巨龙袭击了城堡后，公主哭闹不休了好一阵。国王不得不为她找来一位新的女仆。得到了新玩伴的公主果然很快恢复如常。只有女仆长还在苦苦哀求国王向全国发布讨伐龙的通缉令。
　　国王沉吟不语。
　　巨龙的阴影再次覆盖人类的城镇。占星师在高塔上闭关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从星辰的轨迹中捕捉到什么异相。
　　女仆长来到佣兵聚集的酒馆，她走到酒馆中央，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开始痛哭：“我的女儿！巨龙抓走了我的女儿！”
　　酒馆里佣兵们真忙着喝酒、打牌和调戏女招待。
　　显然，苦肉计在现在这个缺乏正义青年的时代并不奏效，女仆长起身，将一个装满银币的钱袋重重放在桌上，那是她的全部积蓄。
　　“谁能从巨龙手上救出我的女儿，谁就能带走这些钱！”女仆长高声说。
　　酒馆里喝酒的、打牌的、调戏女招待的佣兵们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懒洋洋地低下头。
　　“你的女儿是公主吗？”
　　“救出她能让我们得到封地和爵位吗？”
　　“这些钱还不够我买一套好盔甲。”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只要打败了龙，就能成为全国公认的第一勇士！”女仆长挤开乐手，登上酒馆的舞台慷慨陈词，“到时候，无论哪个国家的国王都会抢着请他当御前骑士!”
　　然而应者依旧寥寥。
　　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不想靠着手头的破剑和生锈的盔甲去闯巨龙的城堡。
　　然而总是有那么几个热血上头的傻子。
　　“我刚才听到了‘御前骑士’。”一个青年从人群里挤出来，来到女仆长面前，“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呃……只要打败了龙，就能成为全国公认的第一勇士？”
　　“不，是后一句。”
　　“到时候，无论哪个国家的国王都会抢着请他当御前骑士……”
　　“就是这句，”青年微笑着点头，“作为未来的御前骑士，我答应帮助你救出你的女儿。”
　　青年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穿着皮甲，剑也是一眼可知的廉价货色，未曾染过血。
　　每年都有这样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走进王都，成为雇佣兵，用不了几年就会就会认识到自己没有主角光环这一事实，成为一个只关心佣金、美酒与女人的老兵油子——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然后坐在这里喝酒、打牌、调戏女招待。
　　女仆长同样对这个应招者相当失望，她还没有开口，青年就拍着胸脯说：“为了骑士的荣耀，我一定会杀死邪恶的巨龙，救出您的女儿。这些佣金，就等我带回您的女儿后再来拿吧！”
　　于是女仆长把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又挤出几滴眼泪：“那就交给您了，请务必早去早回。”
　　青年昂首阔步地穿过人群，走出酒馆。
　　“今年的傻子可真多。”众人说。

　　龙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它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擦地板的女仆。
　　龙没有饥饿过，但龙知道人类在饥饿的时候肚子会发出声响，书上这么写过。
　　她又哭了。
　　想起了自己悲惨遭遇的女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擦着地板。
　　龙从书本上得到的知识里，人类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他们几天不吃东西会死，被剑捅了肚子会死，流血会死，咳嗽打喷嚏会死，甚至吃饭也会噎死。
　　龙觉得这个女仆很没用，但让她死在这里也很麻烦，丢进山里的尸体会引来豺狼和秃鹫，都是龙讨厌的物种。
　　龙很郁闷，甚至有点烦躁，甚至它手头这本书也不如它曾看过的三十七遍好看了。
　　于是它不得不起身，飞出了城堡，回来时带着一株樱桃树。
　　它把果树丢在塔尔玛的脚边，吓得女仆又哭了一场，她边哭一边往嘴里塞樱桃，差点噎住。
　　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龙想。没食物的时候会哭，有食物的时候还是一样会哭。不管她就会饿死，和她说说话她又只会发抖。
　　好吧，最近她发抖的症状有所缓解。

　　塔尔玛发现龙的生活异常简单且无趣。
　　它每天早上起床，看看书，然后睡一个午觉。下午继续窝在城堡里看书，如果兴致来了会去附近的山头转悠几圈，晚上它会去后山的温泉洗个澡，继续看一会儿书，然后入睡。
　　塔尔玛发现自己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规律的生活，甚至顿顿吃水果也不是不能忍受。但是有一件事她仍无法适应。
　　那一天，她鼓足勇气向龙请求道：“我能借用您的温泉洗个澡吗？”
　　龙是一只生活规律又非常讲卫生的龙，食物一定要弄熟了才吃，翻书前一定要先洗手，而且每晚都要洗个澡。这样的龙当然不希望有一个邋遢的女仆。
　　“可以。”龙爽快地说，“但是你得帮我清洗鳞片。”
　　龙被藏在鳞片下的那些污垢困扰很久了。
　　塔尔玛在龙的温泉里匆匆清洗了身体与头发，她思来想去，把唯一的一身衣服也洗了，把它晾在岸边。
　　温泉水非常温暖，它给整个黑石城堡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热源，因此塔尔玛才没有在寒冷的夜晚被冻死。
　　她蜷缩在温泉水里，想起了母亲和家里的壁炉。寻常的她不用在皇宫里当班的夜晚，在和母亲吃过晚饭后，她们会在壁炉前烤几颗橡子吃。火光照在脸上，有点灼热，但身体却渐渐温暖起来。
　　塔尔玛陷入回忆的时候，龙大摇大摆地跳进温泉里，巨大的身躯激起的水花让塔尔玛被激流冲走，她死死抱住了岸边的一块石头才没有呛死在里面。
　　“快来快来。”龙开心地说，“你答应了要给我清理鳞片的。”
　　塔尔玛先蹑手蹑脚地跑上岸边换上还湿漉漉的衣服。
　　温泉的面积很大，龙的体积也很大。
　　龙懒洋洋地靠在岸边哼哼唧唧，塔尔玛一点一点地为龙擦拭着背部的鳞片。
　　人们说，龙的鳞片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之一。龙鳞做的刀能切开花岗岩，龙鳞装饰的铠甲能在市场上卖出天文数字。
　　塔尔玛一片片擦拭着这传说中价值千金的龙鳞。龙享受地闭着眼睛，塔尔玛却快哭了出来，她的手很快就酸得抬不起来。
　　“真麻烦。”龙不满地说，“你让让。”
　　塔尔玛忙不迭后退几步。
　　龙不知使用了什么魔法，温泉里蒸腾出大量雾气，等到雾气散开的时候，温泉里已经没有了龙。
　　塔尔玛揉了揉眼睛。
　　“你还愣着干什么。”温泉里站着的少年说，“快点过来帮我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