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与龙》蜀夕

4、第四章 龙与烹饪

　　塔尔玛从龙的藏品里找出了锋利的匕首、黄澄澄的铜坩埚与成箱的香料。
　　龙坐在溪流边，歪着头看着女仆不熟练地使用匕首剥去野兔的皮，把它切成一块一块放进坩埚里，加上水、香料和苹果，架在火上慢炖。
　　龙虽然是一头暴躁的龙，但龙在等待这件事上很有耐心。
　　任何一种生物在独自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都会变得有耐心。
　　不起眼的铜锅上刻着聚温的魔法阵，它也许曾经属于某个强大的炼金师，现在成了龙的藏品，被人类女仆用来炖兔肉。
　　汤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龙动了动鼻子，嗅到了在锅里慢慢发酵的香气。
　　塔尔玛用勺子搅了搅汤，肉已经熟了。龙已经抢先将手伸到了滚烫的沸水里抄起兔肉，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咕噜咽了下去。
　　塔尔玛用勺子舀了一块肉，放在嘴边吹了吹，确认龙对她分食食物没有不满，才敢送入口中。
　　龙的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他学着塔尔玛的样子咀嚼，腮帮子鼓得就像仓鼠。
　　塔尔玛忍不住笑了，她连忙捂住脸，怕龙被这嘲笑触怒。
　　龙第一次看见女仆笑。书上的人类经常露出笑容，但他带回来的女仆却只会发抖和掉眼泪。龙已经很久没有细嚼慢咽过食物了，就像龙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用餐。
　　嘴里的食物变成了另一种奇妙的味道，是龙从没有尝过的味道。龙喜欢这种味道，就像喜欢故事书一样喜欢。
　　这是烹饪，龙想起来了。在龙眼里，烹饪是和炼金术差不多的东西——总之，龙都不太擅长。
　　龙毫无谦让观念地将一锅兔肉一扫而光，连汤也不放过。塔尔玛只在开始捞到两块肉，珍惜地在口中嚼了又嚼才吞下去。
　　龙在溪边洗干净身上的油腻与血污。吃饱喝足后人总是想睡觉，龙也不例外。他枕在天鹅绒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闭上了那双金色竖瞳的龙看起来就像个人类。塔尔玛一直不敢直视龙的脸，她才发现龙的头发是暗红色的，就像他鳞片的颜色。龙的皮肤是麦色的，让塔尔玛想起小时候住在她家附近的猎户家的儿子。
　　如果龙真的是猎户家的儿子就好了。塔尔玛想。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
　　塔尔玛揉了揉肚子，肉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她的口腔里。她知道自己的厨艺并不好，起码远远比不上母亲。塔尔玛不知道龙何时会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想起多少个故事。
　　她同样不知道龙什么时候能放她回家。

　　王都里的人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龙再度现身的消息。
　　他们开始怀疑那天袭击皇宫的到底是不是龙。
　　“也许只是其他的魔物。”佣兵甲说。
　　“一定是皇宫里的骑士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佣兵乙说。
　　但当天身处皇宫的人，都发誓说他们看见了龙。
　　那一定是龙。除了龙以外，大陆上再没有第二种生物能如此强大，如此无敌。
　　公主已经忘记了被掳走的女仆，她开始抱怨着那天因为去了皇宫外玩耍，没能看见龙。女仆和侍卫们模糊不清的描述让她对龙的好奇心与日俱增。
　　她命令仆从为她找来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龙的书籍。她痴迷地翻看那些或粗糙或精美的插图。
　　“如果那天我在皇宫就好了。”公主第一千零三十六次地抱怨道，“如果那天我在皇宫，我就能亲眼见到龙长什么样。”
　　“可是，那样您会被掳走的。”仆从说，“龙那么凶残暴戾，而您又那么柔弱美丽。龙会把您一口一口地吃掉。”
　　“龙才不会吃了我。”在国王和皇后的骄纵中长大的十二岁公主在镜子前抚摸自己黄金般灿烂的长发，“书上说，龙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你看我的头发，你看我的眼睛，你看我的脸，龙会把我当做珍宝收藏起来。然后会有勇者来救我。”
　　要是当天巨龙掳走的是公主就好了。皇宫的女仆们不约而同地想。
　　一般而言，被龙掳走的公主在勇者到来之前不会有性命安危，且巨龙一般还会非常善解人意地为公主提供水和食物甚至是化妆品，以供公主在等待勇者救援的过程中依旧容光焕发。
　　如果被掳走的是女仆，那就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塔尔玛现在还生死未卜，天神保佑她平安无事。

　　凶残暴戾的龙过着悠闲而规律的生活，从前是，之后也是。
　　现在他不再那么长时间地待在书房里。他每天会出去转悠两圈，挑选一些的猎物。附近山区的野兽飞鸟们都望风而逃，但龙不介意飞远一些。
　　他会挑选出最好的猎物，带回去给女仆。他发现原来女仆也会吃肉，但是她的胃口比小鸟大不了多少，宽宏大量的龙不介意分给她一点食物。
　　即使她吃得像自己一样多也不要紧。龙又想。反正山里的猎物那么多。他觉得塔尔玛就是吃得太少，才会像现在一样孱弱。
　　有个女仆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塔尔玛虽然不像麦克菲一样会魔法，但她会烹饪，还能帮他洗澡，虽然她坚持只肯帮他擦洗上半身。
　　每天晚上，塔尔玛还会给他讲一个故事。龙当然觉得一个故事不够，但是每当他要求再听一个的时候，女仆就会摇头。
　　这也许是人类的习惯。龙想。反正，人类总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习惯。
　　一天能听到一个新故事的龙已经很满足了。一般来说，这样一个故事，够他回味好几年。
　　还有，人类的身体是温暖且柔软的，比毛皮还要温暖还要柔软。龙喜欢抱着女仆睡觉。
　　龙越发觉得把女仆带回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塔尔玛发现龙其实并不需要清洁工。
　　他需要的是一个厨师、一个故事讲述者、一个擦背工和一个抱着睡觉的枕头。
　　龙每天会带回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猎物扔到她面前，兴冲冲地等待着她做饭。
　　龙也学会了把大型的野兽剥了皮洗干净摊开在石板上，或者是把野禽变成一只无毛野鸟。他甚至还会乖乖配合塔尔玛用龙焰加热食物。
　　一切在龙眼里都是新奇的。
　　令塔尔玛苦恼的是龙什么时候会对她仅有的几项烹饪技巧感到厌烦。
　　同样令她烦恼的还有每晚的睡前故事。她每天都在搜肠刮肚地思索自己听闻过的故事。

　　龙带着猎物回到城堡时，塔尔玛没有在厨房里等他。龙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龙循着血的味道来到溪流边，只穿着里衣的塔尔玛正在溪边费劲地搓洗外衣——血腥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受伤了吗？”龙问她。
　　塔尔玛受惊似地用湿衣服遮住身体。
　　龙凑过来，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塔尔玛慌忙伸手推开他。
　　女仆的脸红了，连耳朵也是红的。
　　“我很好。”她低着头说，“我没有受伤。”
　　“但是你流血了。”龙说。
　　“那不是受伤。”塔尔玛嗫嚅着说，“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冷风吹过，塔尔玛打了个喷嚏，有血迹从她双腿之间蜿蜒出来，塔尔玛羞愤地夹紧了腿。
　　“你流血了。”龙重复了一遍。他知道人类多流一点血就会死。他忧心塔尔玛也会这样死去。
　　如果塔尔玛死了，还有谁来给他讲故事和做饭呢？
　　“不，不要，别过来。”塔尔玛说，“求你了，转过身，不要看着我。”
　　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塔尔玛现在很想哭，但拼命憋住了眼泪。
　　一旦流泪，龙会更加坚定地认为她受了重伤。
　　“你能帮我找一些布料来吗？”塔尔玛问，“最好是干净的棉布。”她补充道。
　　龙想问为什么，但他怕塔尔玛又哭起来。不久后他回来了，带着几箱不知何时从商人或贵族手里打劫来的布料。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依约背对着塔尔玛，继续问道：“你要用布包扎伤口吗？”
　　“不是。”塔尔玛摇头，“你能先去城堡里面吗？我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龙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还是听塔尔玛的话为好。他在城堡里等着。
　　塔尔玛没有骗他，她很快就回来了，换上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但龙还是闻得见血的味道。
　　塔尔玛什么也没说，她像往常一样把猎物剥皮切块，那把匕首她现在用得很娴熟了——作为菜刀而言。
　　那个下午，龙仔细地观察塔尔玛，她看起来不像要哭，脸色比往常要白，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
　　龙把这个问题憋在心里憋了一个下午，终于在晚上忍不住问塔尔玛：“你没有受伤，为什么会流血？”
　　塔尔玛的脸又红了，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人类的女性，每个月都会流几天血，那不是受伤，是正常的现象。”
　　“每个月，那你们不会死吗？”龙感到不可思议。
　　“流那些血不会死人的。”塔尔玛说。
　　龙越发认为人类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塔尔玛开始讲故事，讲的是她从书上看来的，不死炼金术师和人鱼的故事。
　　“……炼金师跋山涉水寻找能让自己长生不老的材料，他需要巨龙的泪水，精灵的眼睛、妖精的翅膀和……”
　　龙听故事时总喜欢打岔，他嚷嚷着：“不对，不对，龙是不会流泪的。”
　　“我从来没流过泪。”龙说，“我见过的龙都没有流过泪。”
　　塔尔玛摇头：“我……我也不知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故事只是故事，除了龙以外，谁也不会去追究它的真假。在见到龙以前，巨龙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