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烟雨》白别浦

2、二

　　醒来之后入目的都是惨白。撑着头勉强坐起来，看见有个青葱色罩衣的侍女端了盆水站在身边，正背对着我擦些什么。她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面色也是惨白的。
　　便听了他说温少爷醒了，且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禀告老爷云云，之后端了盆子出屋去了。
　　坐起细细打量这间房，隐隐觉得眼熟，再看窗外，端的是小池汀草，莲畔春风的园林好景。
　　表舅舅家！
　　果然见身后墙上悬了一幅字，是颜体，写了“正自风华”。落款是苏子岑，丰德十八年某月某日。
　　苏子岑便是青衿表哥，子岑是他的字。
　　这不到一日就到了千里外的苏家，看来昨日遇上的三人确实是山中鬼魅。那紫苏姑娘身上香味甚重，估计是花草精魂化作的魍魉。书生虽叫做问竹，性格颇是温懦，却又好排场，说像狐而又不能。张大哥，委实想不出他是何人。从那窃来的只言片语中可见，这三人倒像是青衿表哥的至交。
　　青衿表哥有友至此，也算是幸事。
　　我望着那幅字出神，却听得屋外廊下有妇人哭做一团，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喊着夫人当心，随后就是一阵风，带进来一名华服美妇。
　　是表舅母。
　　表舅母是表舅舅的续弦，我初见她时正是她最美的时候，高髻云鬟窈窕娘。美貌是无双的，心肠也是无双的，全苏府上下，本是不服他的，后来小少爷苏青衿当众称他为娘亲后，不服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表舅母进来继续哭，红着眼泡对我说
　　“长风阿，你可算是来了。”
　　我伸手扶起她来，旁边就有机灵的丫头递了茶，表舅母喝了口，呵斥道
　　“去！蠢丫头，说了表少爷最好的是银钩，怎么还端了碧螺春上来！”
　　我微讶，茶中我自小最爱银钩。没成想过去十余年，表舅母还是能记得。
　　“不碍的不碍的……这……只是小甥不知前来所谓何事。”
　　我心知是青衿表哥的故去，但是又不敢说，从未看得表舅母如此狼狈，怕说了也是触动她伤心事。只得探听似的问问。
　　表舅母神情悲戚，挥退了侍女，说道
　　“青衿他，也已不在了……”
　　我立刻作出大惊状，表舅母又呜呜咽咽哭起来，我却好奇那个也字，但还没等我问，表舅母就又开口
　　“两年前，先是紫苏病重去了，这两年后，青衿也是不安生，怎么就投了湖，怎么就投了湖，让我们这做父母的，该如何是好！”说罢悲悲切切的掏怀里的手绢，擦了擦眼睛又说“你表舅舅气急攻心，给你写了封信后就卧床不起了。”
　　我轻声道“青衿表哥……表舅舅……”泪便纵横了满面，青衿表哥，竟是投湖而亡的么……而那两年前故去的紫苏，大概便是表嫂了吧……紫苏，这人难不成是路上遇上的那鬼魅？！
　　后来表舅母嘱咐我安心休息，就在众侍女的搀扶下蹒跚而归，留我一个人在房里。
　　是夜，我本就为了青衿表哥的事睡不着，再加之蚊虫不住，就更加的心烦。索性披一件薄衣，缓步中庭。夜凉如水，白月重露，还是一番好景色。偌大个院子，只听得几声鸟鸣，寂寂如山阴。俄而却听有人抚节悲歌，声震行林，响彻云遏。但唱的是一首烟花地女子常唱的江南小调，苍凉粗哑的男声配上这萎靡不堪的曲子，让人不禁怔怔的发愣。然而更奇的是这全曲竟只唱了一句，是句极不工整的七律
　　“一点相思满一岁，也无风月也无泪”
　　歌声虽大，但仿佛又是只有我一人能听见。苏府的家丁丫鬟，没有一个起身的。
　　而那一句词我初听来相当熟悉，似是幼时在哪里读过，但细一想，却又没了思路，只觉得应与青衿表哥有莫大的关联。思索良久，我抬手作揖，道
　　“张大哥，可否赏脸一会？”
　　歌声戛然而止，而后是个女子清丽的声音
　　“张大哥的歌是唱给有缘人听的，你这样强求，便是诚心也见不到的。”
　　我又一拜
　　“紫苏姑娘”
　　之后就是那书生的声音远远而来
　　“温公子，这一日来，可是安好？”
　　说话间面前廊下就落了三人，借着月光，瞧见那问竹书生换了件白衣，手里拿了把金边折扇，上面写的正是颜体的“正自风华”。而紫苏姑娘还是梳双髻，着了件鹅黄色的衫子，这次便是看清了，是个俏眉俏眼的俏姑娘。最打前的站了一位比常人矮极多的粗壮男子，穿了青布短衫，一身短打扮，端的一副平常庄稼人的模样。这十成十就是张大哥了。
　　我问那紫苏
　　“紫苏姑娘，能否容在下称声表嫂？”
　　俏姑娘笑了，美目流眄，真真是个美人。她绵声道
　　“温公子，妾身不过是望帝的一滴杜鹃血，怎当得起公子这表嫂二字呢。”
　　问竹摇了摇扇子，道
　　“这有段旧事，时间长了些，不知温公子可有时间听学生一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