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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养子(4) ...

  •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繁华的南城,靶场上砰砰砰响着枪声。

      靴子踩在刚下完一场冷冷秋雨的水洼里,折射出锃亮的反光,提提踏踏的整齐脚步声,是士兵们在不远处操练。

      一盏冰冷的灯光向下落在少年冷白的面容上,他披着黑色大氅,雪白的手套伸进军装袖口里面。
      那双蔚蓝的眼睛眨也不眨,射出了枪膛里最后一发子弹,正中靶心。

      正在休息的一队人见状纷纷叫好。
      副官也拍了拍手,笑道:“少爷好枪法。”

      慕青岚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

      叶薛踩着靴子,慢慢走到了少年身前,莞尔对上了他的视线。慕青岚很快转开了目光,他的枪口正对着正前方的叶薛,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握紧。

      叶薛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放松了手臂,状似不经意地说:“你学得很快。”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隔着手套,落在他的手上,像一块冰将他紧紧裹住,在寂冷的秋夜让他几乎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秋日。

      他闭紧眼睛,手指抓紧了枪扳,但是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还好已经没有子弹。

      叶薛的目光牢牢地落在他的脸上,不错半瞬,一字一字慢悠悠地问他:“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

      前世。

      “你不该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屋里唯一一束光线从打开的门外投进来,少年几乎像沙漠旅人渴水般,挣扎爬向那里。那双抓得住笔杆、拿得起枪的白皙手背,已经鲜血淋漓,不停地发抖。

      他脸色苍白,眼睛却清亮无比,仰头看向面前身着军装的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要怒喝,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前世最冷的秋日,他的声带嘶哑,喊不出声也说不出话,身上盖着一件憎恶的军装,上面金色的肩章似乎在嘲讽他的异想天开,抛却了大好前程为了所谓的理想甘心赴死。

      抹去他的姓名,让他在这世上死亡,将他锁在不见天日的南城阁楼里,吻过他颤动的眼睫,紧咬牙关的嘴唇,消瘦脖颈上滚动的喉结,吻他布上一道长长疤痕的蝴蝶骨,吻他在枪口下九死一生的弹孔。

      前世的那天晚上,叶薛去了北城坐镇北部战场。副官保持着通话,用了极大的勇气提起军棍,落在了他的双腿上。

      副官经历了剧烈的心理挣扎,从前大帅将少年捧上烈火烹油的位置,整个南城的权贵都唯他马首是瞻。今日这么做,来日大帅会不会后悔?保持着通话,让那嘶哑的声音清晰不落地传过去,等着大帅喊停。

      但是没有。

      叶薛坐在车上,手指覆在左胸口的枪伤上。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少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当着整个南城,万众瞩目,亲手冷静地向他开枪。那时候他才知道,小朋友不知从哪里学得了一手好枪法,只差半厘米,就正中心脏。

      伤口早已经愈合了,却又在车里发起痛来,仿佛也在跟着通话那头一般痛苦。

      少年昏迷了之后,副官停了手,拨通了医院。而叶薛看着挂断的通讯,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车停在路口,突然按开车窗,呕出一口腥臭的血,心口一阵一阵揪痛不止。

      伤害他,再送他去最好的医院治疗,摧毁他的精神,驯服一身傲骨,是叶薛一生做得最完美的一件事。

      ……

      “你的枪法已经学得很好了,”叶薛隔着手套握住了他的手指,慢慢调整着他握枪的姿势,“我能教你的不多,能告诉我,是谁教你的吗?”

      慕青岚将重新装满子弹的枪抓紧,就着叶薛的手,又开了一枪,中了红心。

      “不正是您今日教我的吗?”他轻声说。

      “那你学的比当初的我更快。”叶薛讶异似的沉沉笑了下,“如果你想要杀一个人,一定不会失手。”

      砰,砰砰砰砰。

      他一连开了五枪,每一枪都力能穿靶,后坐力几乎逼得他后退了一步,被叶薛从后面抱进了双臂之间,那沉冷的呼吸就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他呼吸不畅起来,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此时健康的身体仿佛也骤生沉疴,被拖进了烟尘满目的红尘泥泞里面挣逃不出,只能被紧紧抓住了手指,又开一枪,因为颤抖脱了靶。

      叶薛再次抓紧了他的手指,抑制住他的颤抖,“曾经有一个人,我非常地信任他,我甚至爱他,他在我的心脏旁边种下一颗9毫米的子弹,”
      “怕我不死,还准备了淬毒的短刃,从靴子里抽.出来,我看到他的手指不停地发抖,我甚至为他心痛。”

      “您一定杀了他,”少年说道:“您最恨背叛的人。”

      秋日冰冷的空气骤然进了口腔里,叶薛脸上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他太像我了,杀了他,比杀了自己更让我恐惧。我断掉他与外界的联系,抹去他存在于这世界上的证明,将这把危险的剑束之高阁,”他淡淡地说,“可是他还想逃走。”

      慕青岚再扣动扳机,枪里子弹再次空了。

      “那他现在,死了吗?”

      叶薛手指忽然抓紧了,抓得少年手背都生痛,白皙的手指上多了一痕红色指印,紧皱住了眉。

      沉默蔓延在雨后到处都是水洼的南城秋夜,枝头有乌鸦被落水打醒了在嚎叫。

      “死了。”

      叶薛声音忽然沙哑了下来。

      ***

      前世,在南城的阁楼里,少年身体日渐虚弱。

      副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只是越来越食欲不振,嗜睡,有时候会喊心口疼,副官一开始还会紧张地送往医院,怕出了什么闪失。然而每一次,他都会挣扎着想从医院窗户里翻出去,甚至有一次成功逃到了医院外,但是因为腿伤,拄着拐杖跑得慢,再次被抓了回去。

      十几次下来,副官也不敢把人往医院送了,跟大帅说了此事,大帅从北城调过来一个军医,专门负责。然而那军医嗜酒如命,来了纸醉金迷的南城,十日里有九日都要喝个彻夜不归酩酊大醉。

      少年最初还会喊疼,后来也不再开口。只是愈来愈嗜睡。副官甚至喊不醒他。

      彼时大帅坐镇北城,忙于战事。为了不让战火烧到南城,电报一日日飞得像是雪花。

      当叶薛想起来的时候,他竟然有一个月没有和南城通讯了。他原本那一日就要致电,他很想他叛逆桀骜的小朋友,很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听他骂他。

      他想战事结束后就从意国请名医来,医好他的伤。听说發国有一条玫瑰花道,冬天的时候结满了冰,人们在那里滑行漫步,雪打了满头,摘下道旁玫瑰花送给自己至死不渝的爱人。

      至死不渝,在这个年代说起来太过于轻巧了。也许明天,亲密无间的亲人,爱人,就会死在炮火轰袭下。从未有过这样一段历史,将死生契阔演绎在整个人世间每个角落。

      但另一边战火很快匆匆占据了叶薛全部的注意力。

      当副官那天推开阁楼的门,是冬天一个下了雪的清晨,南城的空气冻得惊人。他呵着手走进楼里。

      少年听到他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昔日俊美的容颜苍白得和外面的积雪融为一色,瞳孔变得很深,蓝得发黑,仿佛是所有生物生命走到尽头前的共同预兆。

      你来了。少年嘴唇张合,无声地说出一句,口腔的热气在冷空气里漫出白雾,将整张消瘦漂亮的面容都掩盖住,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眉目。

      副官蹲下身,为他带来了早餐,放在了桌上。他没有急着用餐,目光落在门外。

      他难得没有昏睡,意识清醒,副官便和他说了会儿话。

      南城最近兴起了学生起.义,有个青年报,刊登了不少文章,其中有个叫“岑霜”的人,写的文章很漂亮,而且锋利,一针见血,像一把刀一样扎进了眼下时局根深蒂固的病态里。

      不过近些日子,一直没有新稿。

      少年并不关心这个,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问副官宅子外种的花开了没有。副官没有去看,只能搪塞说都开了。他似乎放了心,闭着眼睛假寐。

      副官沉默了一会儿,问他,
      “你想不想和大帅重归于好?”

      他是大帅一手养大的,再大的仇,这些年来,也早就消了。大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问他。

      两个人都是不肯低头的脾气,少年越是发狠,大帅越是冷落他,可是这么多年,即使是刚从前线回来那天,听说他受凉发烧,大帅还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等在医院里面,焦急踱步。

      大帅明面上没有说,但是副官自己去领了军法,之后紧赶慢赶地给阁楼里加了火炉暖气……

      听到副官的话,少年笑了一下。

      难得看到他笑,清俊漂亮的眉眼像是發国冰层之上的鲜花一样绚丽,也冰冷。

      他说,“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气里一会儿就散了,几乎听不大清。副官沉默了下来。

      怎么会没意义……在这样的世道,除了死别,什么都来得及做。这世上多少人想回头,等到碧落黄泉阴阳两隔,甚至都回不了头。副官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

      桌上早餐有些冷了,副官转过身,重新拿了过来。

      外头寒风大作,拍打得阁楼的门不停战栗。

      副官再回过身时,看到少年转开脸,面露痛色呕血不止。
      他的呼吸很快微弱了下去。

      副官喊了他几声,慌张凑近时,却快要听不到他的心跳了。心愈来愈凉,军医的住处拨不通,副官跑出去,让手下去把那个大夫带来。

      阁楼里还噼里啪啦烧着火炉,副官慢慢往回走,看到少年闭目躺在那里,像是和往日里一样昏睡着,只有衣襟上玫瑰一样的血迹格外刺目。

      这一次电话终于拨通了。

      被冷空气呛得咳嗽,副官冷得往屋里缩了缩,慢慢地开口,

      “是我,请转到大帅那边,我有……”他喉咙滞涩了一瞬,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是气音挤压了出来,
      “有要事需要汇报。”

      少年在光线昏暗的阁楼里面沉沉睡着,眉目舒展。有些不记得他曾经是什么样子了。风华正茂,挥斥方遒……或许是站在学校那棵夹竹桃下淋了满头雪,白了头发的神态。

      多少人为他心折。

      电话那一头,细微电流之后,终于传来了大帅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静悄悄地。

      太静了。

      电话里所有的接线员,都静静地。在这个冬日的大雪,同时笼罩了南城和北城的清晨。

      两处在一个早晨,同淋了一场大雪。

      电话里,大帅又问了一遍,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hzc肯定是有的(一个企鹅飞扑滑跪)
    然后打一下预警,这个世界有一点点可能,没有he番外(这样的话我会再多补一个比较缓冲比较甜的be番外的!并且在后面的日常里多甜一点多怜爱一点小慕!)
    看情况吧(面色严肃凝重沉思)
    感谢在2022-02-06 22:40:58~2022-02-07 23:3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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