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Banana

2、第二章

　　我又开始做梦，一片鼓阵中有人带我走过去，脚下是破损得很厉害的石板路，抬头是悬空的石柱，我光看着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建起来的。在空间上似乎有一种托力，把四周的石柱都托了起来，看着悬而欲坠。
　　鼓阵也是按着一定格局来设置，北高南低，似乎是顺了风向，幸好撑鼓的悬台是由雨花石砌成，而鼓身是陶瓷烧制，所以除了空洞的鼓面，其余的部分在风蚀下也算保持了原貌。鼓面空空立起，里面露出深黑色的内壁，远远看却像一口口瓷缸被架上高台，背风而立。
　　使用瓷器作为鼓身的时候是唐代，这又是典型的一种大鼓，除了祭祀和军事之外很少有使用的场合。我环顾四周，我处在低地，看不全阵势，但估计那不是一个小数量。
　　我想起了什么，但不具体，只有迷迷糊糊停下脚步。在这五步一方圆的鼓阵之中等着鼓声响起，那震耳欲聋之势就如我每夜所听到的一样。
　　“起来。”
　　有人说话，平淡的发音直直穿过丛林和悬柱，通过鼓阵直达我的脑中。我惊儿睁眼见到暗黄色的天花板猛然从头顶压下。全身如灌铅一般被人压沉了下去，而面上这人，似乎有点面熟。
　　他半张脸上戴了一个面具，我是觉得那面具眼熟，在哪儿见过。
　　“钟文。”
　　他说话，声音低沉如闷钟，还有一定的节奏，让我听着不觉得鲜活。不鲜活的意思就是不像有感情在那里面。
　　“你是谁？”我必须要抓紧机会问他，我不指定下一次还会这么梦着，或者在梦中我是清醒着。可是开口以后，我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见面前的人在笑，慢慢仰头继而变成了狂笑的模样。
　　与此同时，震天鼓声响了起来，轰天动地让人有种莫名的悲恸。好像每一个击鼓的人都是眼含泪水，低头和扬手之间都是起身与伏地的幅度。鼓就快把天给震塌了一般，我站在阵势之中只觉得那包围成了一个圆圈，在渐渐地缩小，把我包围起来。如四面楚歌那样。
　　“啊！”
　　我大叫一声猛地转头，想找出一条路，可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鼓与鼓之间已没有人通过的间隙。那些看不见的人，听得见的鼓声还有密密麻麻的鼓阵都让我头皮发麻，全身寒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有一直后退，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拉住，我回头看是一只人手，一张人脸，黑黢黢的，除了两只百森森的眼睛在闪着光。
　　我呆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时发现这已经是绝路了。地上的人伸出沾满黑泥的手紧紧拉住我的脚踝，他嘿嘿地干笑两声，“你跑不了了，还不如跟我下去罢。”
　　听着那话还不及反应我感到脚下有人用力一拉，眼前灰黑一片，土壤里的味道，水波里面的冰冷。我觉得那人似乎拽着我往一个地方去，那里寒冷冰凉，并且永远不见天日。
　　我张口的时候灌了满口鼻的水。紧紧接着却是火烧的滋味，由脚指尖慢慢传来。好像在一个冰和火共同存在的阴狱，我用手紧紧扣住周围的石壁，猛然睁眼就见近在眼前的火球和脚下的冰川。
　　那拉着我脚踝的人坠在下面，露着森森白牙嘿嘿地笑。
　　“哈哈哈哈，钟文，你丫也有今天！”
　　本该是让我冷汗直流的鬼话，可这一听却奇怪起来，我皱眉看着他，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模样，可那声音，我是越听越耳熟了。
　　“嘿！我让你别扇那么快，他快醒了！”声音很熟很熟。我突然想起钟可那张无限放大的脸，眼角嘴角全是奸诈的阴笑。让我想坐起来直接掐死他。
　　而我也确实一个打挺地坐了起来。钟可手里拿了一个火钳，上面夹了块烤得通红的炭，他正双手稳着钳子在我脚底晃来晃去。见我睁眼瞪着他就笑眯眯地嘿嘿笑了起来，手里的东西往一边一丢，噼啪一声掉在地上。我发现我的双脚被分别绑在了两把木椅子上，脚心一边滚烫一边冰凉，还有一把蒲扇掉在木板边，而那扇冷风的人早就撒开腿丫子跑远了。钟可也想溜，但被我盯着溜不动，就站在原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哥，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是么？”
　　我揉了揉脚，用火炭烤左脚，凉风吹右脚，再加上我做了噩梦，那难怪会有冰火两重那么奇怪的感受。我重重嘘了一口气，知道是钟可在捣蛋以后反而空流一背的冷汗，除了坐在床上以外就再也做不得其他的事了。
　　“哥，...你不生气了？”钟可靠过来，一边给我揉肩一叽呱叽呱的说话，“哎，都是小何那丫子说要搞，我不支持的，也不让的，可他凶我，不让他搞他就把我抄功课的事跟老师说。”
　　“是么？”我抬眼重复了一下那个问句，尾音分叉。
　　“哥，你不相信我？”钟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下弯，一脸受伤的表情。
　　“我信。”我也眯眼弯唇对他笑了。
　　信？才有鬼了！这方圆几里地上有谁不知道你小兔崽子装疯做戏的本事一流，从小就是个惹祸精，只要能玩儿的人就一个也不放过。还说小何逼你，恐怕是你小子揪着人家的耳朵过来威逼利诱。我抬眼看着钟可在我面前拧衣角，心里骂迟早得有人收了你这妖孽。
　　“哥。”钟可背身跺脚，“你就是不相信人家。”
　　“呵呵。”我笑了笑，弯腰从地上拿起火钳在瓷盆里烤了一下，两面遇火，铁钳一会儿就变得红通通。我眯着眼睛指着房门，对钟可说，“老子数三声，你丫再不滚老子就让你脑壳开花。”
　　说罢，我在心里默念三次，一，二，三，把火钳丢出去的时候钟可已经撒没了影儿。
　　“哎！小文！你干什么？！”一声闷响，门外有人哀叫出声，岔音厉害想必被火钳砸得个凄惨。我想这次又便宜了钟可那兔崽子。那丫的在家里打不得，在外面别人还说当哥的欺负小的，没人的时候那崽子又溜了个没影。他就是生来克老子的不是？我越想越是咬牙，偏偏门外的人还龇牙咧嘴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拉起我的手左摸摸右看看地瞧，明知故问地说，“小文儿，你醒啦？”
　　“滚！”
　　“嘿嘿，这脾气我喜欢。”
　　来人放下我的右手又捏上左手，抓在手里就不放了，一双眼睛上吊得很厉害，像白眼狼，还是晚上出来偷东西搞一嘴腥味儿的白眼狼。平时我说滚的时候十个人就只能剩一个不滚，那个犯贱发骚的东西就他。而且越被骂丫的他就越是高兴，鲜活，什么劲儿都来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就是在市场上，那穿了个马裤梳了个油头，眼睛吊得跟妖怪一样。我一骂，那就眯成了一条缝，手里还跟我抢着东西，任又咬又抓他就是不放手。然后过了半个月，我又在堂院里见着他，那厮躬身点头，说，“小文儿，你好，我是徐子星，以后合作愉快。”
　　这什么东西，老子的地头也轮着你撒野？！而且知道我看你丫不顺眼，还就是喜欢这调调，若我哪天顺眼了，丫就浑身不自在，不叨惹几句就皮痒。这丫子跟钟文那个小兔崽子还真他妈的臭味相投。
　　我在心里骂，脸上笑着转头问，“徐同学，你有什么事么？”
　　“小文儿，哎，你不要那么勉强嘛，扯着一张笑脸多累啊。”徐子星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来川大快半个月了，你都不跟我说几句话，...怎么，你还在气上次抢你那块小石头，哎呀，我不是说了嘛，我出来乍到的不能被人吃瘪了啊，而且，..那石头还真是我先看上的。”
　　“是啊。”我眯着眼睛指着门口说，“我知道了，徐同学，门在那边，请向后转身，大步走五步有余，在下就不送了。慢走。”
　　徐子星口里的石头，是半个月前，我提着小麻花逛市场的时候发现的。
　　城西的交易市场在西郊的桥下，以前是一片荒坟，到后来官道改造才被修出了一条路和一个不算大的坝子，那儿是西边和北边进城的要道所以人多也杂。先开始有些小商贩在那儿摆摊卖些小东西，有日常的玩意儿也有从之前的荒坟里面挖出来的瓶瓶罐罐，到后来人越来越多，反而形成了一个大场子，所以当时衙门的干脆派人管了起来，而这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那儿早已是川西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鱼龙混杂，尤其是从藏滇过来的人，一批批在西郊筑房，从桥上放眼看去，下面河川经过的地方有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在锦官城和车马城之间算个稍小的镇子。叫双城镇。
　　而那块小石子就是老子在镇上发现的，当时稍微下了雨，石块上面的泥土被冲开，露出了白色的原石。我隐约见那里面有些绿丝儿翠亮，估计是不是花青的原低儿，正当要捡起来不想那徐子星一脚给老子踩了下去。踩了老子的手不说还把石头给抢了，那吊着三百眼说石头是他大爷的模样老子现在都记得。不过那事最后怎么收场的我却记不得了，反正石头我没抢到，一直到现在搁在心里不舒服。一睡梦就老梦到那花青的颜色，而且越变越深。
　　但想不到几天后徐子星就出现在堂院里面，一边笑一边说咱合作愉快。哼！愉快个屁，惹着老子了还来给擦屁股，你滚吧你！
　　我一边笑一边盯着徐子星，看他也摇手笑得好不悠哉。
　　徐子星眯眼贼笑了说，“小文儿，你刚才昏倒在路边还是我把你抱回来的，你怎么谢我？”
　　“放屁！”我翻了白眼转身。
　　“啧啧。”徐子星摇头，“我还是这样抱的哦。”说完两手捧在胸前做了一个捧心状，我想，我他妈今天怎么就那么不淡定，总是手痒想用火钳抽人。
　　“哈哈哈，看看你脸都吓白了。”徐子星大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我骗你的。”
　　我想徐子星这龟蛋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老子看他不顺眼还过来招惹，就像钟可说他那丫子一天不过来找骂就不舒服。不行，要是我骂了岂不是着了他的道了，我越骂他越舒服，妈的，这样算下来吃亏的还不是老子。老子口水还得算票子呢！
　　我咬牙想，不行，这得忍着。
　　偏这时候，徐子星笑嘻嘻地靠过来，对着我而耳朵，喷了里面一嘴的热气说，“小文儿，你老实说，那块原石你想不想要？”
　　不要！钟文！你绝对不能要！我在被子里面拧了一把大腿。
　　“那可是很好的花青。”徐子星眯眼仰头，一脸的炫耀，“我想你那个时候就看出来的吧，那色泽和成质都是上上选，而且我看它还有点年代了，之前是做什么的我不清楚，可是上面有雕刻。哎，不对，比起原石它更像从什么东西上掉落下来，比如说是鼎和玉兽，或者是铭文的一角。”
　　奶奶的你个徐子星，诚心引诱老子。我咬牙扭头看着墙壁，就当没听到那一连串话。老子哪里心痒了，老子哪儿都没痒，是你丫皮痒！
　　徐子星重重叹了一口气，垂头晃脑地站起来，“哎，反正我觉得它背后一定有更大的东西，算了，你不想要的话我就先走了。哎..多好的花青啊，真是。”
　　说罢，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摆摆手就从门口走了。
　　“呵呵，好东西就徐同学自己留着吧。”
　　我坐在床上也笑着朝他招手，务必灿烂无比。

　　花青是翡翠里面的一种，白里透青丝，颜色越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