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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自从开始下雨以后,晚上睡觉就会觉得很冷。风把玻璃吹得噼啪响,几乎要碎掉了,我翌日起来就闻着院外的花香,一路过来窗户缝有些龟裂,已有雨丝锈蚀掉台前的铁盒子。
      这是一个水烟盒,家里面从前就有,而且一直放在这一个地方,从来不曾去别处。盖了灰也没人管。爹是不抽水烟的,但我知道家里前几代很富贵,跟北方的官和南方的贼都有联系,黑白都吃得开,那想就应该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玩意儿。精巧可不值什么钱。
      “钟文,把你的鸟看好。”
      说话的人是爹,他站在院子中甩辫子又拉开手掌练不成谱的拳法,几年下来,他的个头居然还变矮了半截。整个人站在半月形的花盆中央,被树荫挡着就和五六尺的木杆一样。
      “就来。”我趴在窗台上看小盆里的水仙,长了个葱的模样却是个矜贵玩意儿,伺候不好一年到头都给你放哑炮。我想养着老佛爷才比不上养雀儿,高兴的时候逗逗,不高兴的时候宰来凉拌加些小碎葱花,实在。
      “老爷子!...老爷子,你小心闪腰了!”
      再说话的就是穿堂过来唠叨的娘,嗓门有些尖,像铜锣子被拉破了,破音的时候颇有些味道。
      “哼!”
      爹转头,看着院外扭腰抬腿,一有人过腿就高,人一走了腿也软嗒嗒地挂在木杆子上。
      “小文,你是不是又没睡觉?”娘把一箩筐的干豆角放在窗台上,挨着水仙盘子和半秃的假山,上面隐约几苗豆芽一类的东西是钟可那小王八蛋给埋的。我靠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是一夜没合眼,但若一说了她肯定会揪心,到时候唠唠叨叨一顿下来一天又得耗到头。
      不过,说真的。
      两个月前开始,我就从来没敢在晚上睡觉。因为一睡就听见密密麻麻的鼓声,时而大时而小,时而把人从梦里面惊吓一番,就是醒来时也会呼呼地喘气。何况我这个人习惯不好,一梦到噩了的事就会撒丫子地大叫,小砖房不隔音,隔壁的人都会提着脚盆敲着梆子来找爹娘算账。那种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更是心烦,何况钟可还要火上浇油,手舞足蹈,趁闹惹事,那闹得小麻花都没得精神叫唤了,就是待天亮去公园也不能给我挣点儿脸面。
      顺便一说,小麻花是我养的鸟,土雀儿,青黄色的,出了笼子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嘿,文少爷,一大清早精神。”
      院外有人说话,此人与我家都甚熟,所以他径直走进来的时候爹娘都没拦着,只是点头招呼一声就任人搓着两手钻进房来。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操上瓜子小碎牙咬了。他叫谷一一,是隔壁几个瓦房的小地主儿,没事四处窜窜,东家吃了吃西家,跟小耗子一样,叽叽喳喳的见东西就啃。四周的人都量了上几代祖宗之间的关系,都是一起呆在这块地上的,遇上他这个小耗子也没多计较。
      “哎,我今天不去堂院。”我趴着窗台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闭眼,“昨晚没睡着,不神气。”
      谷一一听罢却一挑眉把瓜子吐进手里,低声黑压压地靠过来,“又梦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我听了想点头,可表面上却是摇头,总是昏昏沉沉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总不能又说听见密密麻麻的鼓声从远而近,鼓声后面还有些东西靠过来,这些谷一一都会背了。而且梦就是梦,我一到梦外就全忘光了。我想了又想,到谷一一都等得不耐烦。
      “哎,想不起就别想。”谷一一这时坐到床边,抬头看了门外的人后躬身从心窝前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我手里,“嘿,文少爷,老规矩,你还是给咱看看,好货咱就五五分了。”
      谷一一这个人很奇怪,别看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个正事,但他认识的人很多。东边的强盗西边的土匪,还有背着大家伙的番子,他都有几个认识,特别是年年走茶路的几个滇南人他可是熟得不能再熟。经常就坑蒙拐骗地搞来几个小玩意儿,有金银的也有翡翠的,总是有几个还真是好东西。他不懂看,但他知道我懂看,于是他口里的五五分账就是有好玩意儿拿出去卖了的银票我跟他平分。
      但我掐指一算,这几次下来,还没有一次的钱是到了我手上。
      “文少爷,还不快趁你爹打拳的时候看看,看看。”
      谷一一催人就跟催牛一样了,一想到那钱眼在面前晃他就不带客气。
      我想不甩人可手却不听使唤,一碰着布面,不一会儿那五指也变得冰冰凉凉了。再一捏下去一些细细小小的刻痕就浮现出来,大致的形状也有了个谱,我侧身躲在窗户后面拉开手里灰蓝的布条。
      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玉琮,非常小,跟扳指差不多大,但又是它的三倍长左右。柱体上分开了若干节,上大小小,造型标准,四周向中心也有一些小雕刻,不过光线暗的时候我却是看不真切。
      我抬高手到透光处,可马上却被谷一一给按了下来。
      “文少爷!这被文老爷看了可不得了哇!”
      文老爷是指我爹,因为平时总抱茶坐在藤椅上一脸大爷样,所以谷一一就顺势叫他文老爷。
      “钟文!”可为时已晚,爹已快步走过一脸狐疑地站在房门口问,“钟文,你不去堂院?”
      “去,去,他现在就去!”谷一一一个打挺把我拉拨起来,“文少爷,你该上堂课了!”
      “钟文,你手里拿的什么。”但爹完全不把谷一一放在眼里,直接走过来掰开我的手看了一眼,瞬间脸色骤变,“这东西谁给你的?”
      “谷一一。”我睁眼用手指着谷一一说,“他硬塞给我,跟我完全没关系。”
      “哎呀!”谷一一咬牙大叫,那表情就差脱口而出说钟文,你个卖友求荣的东西。但我翻了翻眼睛想,我说的可不就是事实,...这不是你硬塞给我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待他说话,爹已经怒目回头,抓着手里的玉琮就向谷一一扔去。任我跟谷一一凄惨大叫一声也没用,那玉石玩意卡擦一声打在水泥台阶上,硬生生被削掉了一个角。
      “滚!”爹伸手指着门口,骂到,“你丫这不长进的东西,给我滚!”
      “什么嘛。”谷一一本是心疼那块碎掉的玉琮,这下被爹一骂心里就不高兴起来,捡起地上的碎物反复地擦了几擦,但就是站在原地显然跟人耗上了一样。
      “哎,老爷子老爷子。”娘丢下簸箕跑过来,一手压在爹心口上一手推了谷一一的后背,“你还不快走,快走。”
      “呸!你凶嘛?!”谷一一回头攥拳头比了比,咧嘴歪脖子说,“老子走就走!哼!”
      “泼皮!“
      爹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抖着骂。
      我只有缩了脖子,估计再回头就是过来找我算账了。这不好,我赶紧穿上衣服带上书从门口出去,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出去了老远。回头按着青篱笆见后面已经没了影子才好松一口气。想了想,我两手拿出那几本包着生物技术封皮儿的书就叹了口气,再翻开看到里面满篇的拓碑鉴赏图例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要让他知道我没学医反而跑去学史挖黄土,他非得打断我一双腿才罢休。
      “小文。”
      娘提着东西从小道上跑过来,我微微一笑。这从小就是如此,爹打我跑娘追,十几年下来到现在都没个改变。反正过几天老家伙消气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再过几天老家伙就快全忘了。嘿,我想,我下面不是还有个钟可么,只要这段时间钟可再一闯祸,那之前的什么什么就都轮着钟可消受了。
      “小文,刚才什么事呢?不会你挖黄土的事被你爹知道了?”娘一边抓着我上下打量,哪儿碰着没有,哪儿摔着没有,气色好不好,那一边又劈头盖脸地说,“你赶紧回去跟先生说一声,就说这书咱不念了,咱差不多该做正事了。”
      听罢,我摇头。她口里的先生是指堂院里的院长,当初就是他帮着我瞒爹,我才能在里面学了那么久。何况那老东西喜欢我喜欢得紧,能那么容易放手么?这下就怕他被逼急了跑来找我爹谈判。妈呀,到时候兵败不成我非得被打断腿软禁起来。
      而且从私心上讲,我好不容易才能学上,让我放弃,怎么可能。
      “使不得!”
      我坚决地摇头。
      “那你爹可是恨那挖黄土的啊。”娘也急,气得跺脚,眼泪花儿也快挤了出来。
      我翻白眼,回道,“什么挖黄土,那些东西可是正正当当的文物。”
      挖黄土是民间最普遍的说法,以前一些当兵打仗的人都所谓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见坟就挖,见东西就抢,更变态到连骨头都能称斤卖钱去。黄天上后土下,这事得罪天也得罪地,所以就简说成挖黄(皇)土三个字,还是恶狠狠地骂。而且,爹会那么恨也是没办法,家里的祖坟就是那么被扒开的,等爹知道的时候,老祖宗的遗骨已经风吹日晒雨淋着很久了。
      爹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没有好好守着那块地皮,让挖黄土的给占了便宜了。
      “总之你就是要闹得家无宁日才安心。”娘恨恨地抹了一把眼角。从她帮我作假到现在她也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翻船我遭殃她跟着,不翻还可以勉强漂着一段时间。
      我伸手搓了搓腿,都说子女是爹娘上半辈子的债,该养的该奉的都该受着,可是我他妈怎么就觉得自己这么欠,...什么都欠。我不敢再久呆,揉了揉娘的肩就说堂课晚了我也该走了。可一说完,我就有些后悔。怕是娘又想我觉得她麻烦,看她转身走远心里想说什么照样开不了口,张张嘴就像出水吸气的鱼一样,难看得很。
      我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钟可每天都笑嘻嘻的,左一句爹爹好,又一句娘娘美,把两老逗得乐呵呵的,可我就是做不到。我连最基本的开口都没办法,全被钟可那崽儿抢了白。十几年来次次如此,压在心里确实难受无比。
      可这一想,我的头又开始疼了,又是鼓声,一阵阵地响在脑子里面。
      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有人站在你身边击鼓,而且不是一架鼓,而是一整排,一整山,排山倒海就像要把你吞了一样。我想试着去听那是什么鼓,羊皮的,鹿皮的还是什么的,或者从节奏上听出来是什么年代的奏乐,可是又没有办法集中心思。那鼓声太乱了,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奏乐穿插其中,像是祭祀的又像破阵,我根本理不顺。而噌的一声,它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周围一下子就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殊不知从天而下有阵阴影,如乌云密布一样过来。
      我又听见那声怪响,好像在门廊里一声清脆的击打。大概是一种乐器,我迷迷糊糊地这么觉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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