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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结发 ...

  •   小姑子远走了,福巧一抹惆怅的,沿了田埂子送陈姑娘回小学校。
      陈姑娘瞧小媳妇默不作声的,笑了问:“这是咋啦?”
      福巧道:“我不知婆婆咋想的,让我找了您去,到了紧要的时候,又让我扯了您不让说话。”
      陈姑娘道:“如今这样处理,也不是不好。”
      福巧道:“好啥呀,我怕云华往后,一年半载的能回来都难!也不知我娘是咋了,明不舍得云华走,还是放她回去受罪。”
      陈姑娘溜了地里一根芨芨草,手里转着,和沿路的孩子打招呼,说:“你婆婆自有她的想法,不过我看,你小姑子,也是乐意。”
      福巧道:“云华?她怎会乐意?她那是吓的!”
      陈姑娘说:“不一定啊,怕是怕,不过,我看的出,她想回去,也许,这段婚姻,她还想要!”
      福巧摇头道:“怎会,我家姑爷可是痨病鬼!”
      陈姑娘道:“家家的经是念的人才知晓。”又说,“所以,往后咱做妇女工作,也不能只凭了规章条例,还得要看清了人心所想。”
      笑了笑,又说:“讲起来你婆婆一个寡妇,也是个不容易的。”

      陈姑娘简单几句,福巧倒是顶了真的反复琢磨,肚皮里的也似跟着,转转拱拱,福巧被捣鼓的痒痒,好笑的拍拍,一抬头望见河岸边上,云梧蹲着抹眼泪,走过去,问:“还想华子呢?”
      云梧满面泪的仰起头,说:“嫂子,我真厌这些!”
      福巧道:“厌啥?”
      云梧道:“厌家,厌这庄子,厌娘!”
      福巧晓得是小姑子犯了少女的小别扭,问:“那也厌我呀?”
      云梧道:“嫂子不算,”想了想,又说,“哥也不算。”
      云梧往河中央丢了颗石头,说:“有时候,我真想,自己也和哥一样,是个男娃!”
      福巧道:“干嘛呀?”
      云梧道:“那就想去哪去哪了呗!”
      福巧笑笑说:“我像你这大的,也冒过这念头,我娘说,许多男孩瞅了咱女的,也羡,总想着,咱哪都不用去,能好好待在家里头,和爹娘一块,真好!”

      云华的事闹了一场,春分似被累着,几日后,直躺下了。福巧娘来看,春分正歪躺着,道:“你看我这没用的,儿媳妇大肚子,我啥也帮干不了。”
      福巧娘道:“看你说啥?你早该歇歇,这两日可好些?”
      春分咳两声,说:“就是觉得倦,想睡,累塌了似的,可真到晚上,倒又睡不着了。”
      福巧娘道:“你呀,就是操心太多。”
      春分道:“姨可好?”
      福巧娘吁口气,摇头道:“家里这两天也烦,老二家的跑去队伍了,媳妇整天和公婆要死要活的,闺女也不带,我家二叔索性就不搭理了。就又吵到我婆婆那,也是厉害,哭几个时辰都不打愣的,我怕耳朵起茧子,不就蹭你这来了?”
      春分点头道:“那位我也见过,不讨巧的主,坏在一张嘴巴上。”
      福巧娘道:“老毛病,吃亏多次了,也改不了。”
      春分道:“可见我家寻着大巧是怎样的福气!”
      福巧娘笑道:“你又来了,在我这亲娘面前捧,可是连我一并抬举了!”
      春分也笑,说:“嫂子也是该捧的,大巧虽瞧着憨的,性子实则像你,静透着呢!”
      福巧娘搭上亲家的手,说:“瞧这样说说笑笑多好,人浮一世的,也没多少年的笑头,凡事浅了想,想着咱就快当奶奶外婆,有个宝贝疙瘩疼着,不是蛮好?旁的事就别愁了,鸟大啄食,儿大自飞,由了他去,云长本就是仔细心,你多心操的,反惹他挂心不是?”
      春分笑笑,说:“嫂子这般心境的,我真是该多学学!”
      福巧娘道:“娘倒叫我学你,说我要有你五分能耐的,油坊也不必她一个独撑!”
      春分道:“说到底,谁能比得过姨呢。”
      福巧娘道:“是这说,家有一老,如有一老,说男人是主心骨,骨子里撑着的,可是老的!”又说,“如今你家的宝,可就是妹妹你!”
      春分哈哈笑道:“是喽,老了,都老了。”

      冬至过后云长总算回来一次,春分精神立好的,赶包了素鲜饺子,一家门热敞了吃,季老二蘸了醋大口一只,对云长道:“瞧你回来了多好,过年似的,我也跟着沾光!”
      云长笑道:“娘是晓得我馋家里了!”
      春分一口热乎饺子汤就菜梗子喝着,说:“馋就敞怀了吃,锅里还留了,管够!”
      福巧道:“娘今天也好胃口啊!”
      春分笑笑,又均了两只给福巧,说:“我孙子也多吃!”
      云长抹了嘴道:“娘,我这回回来,年里就不归了,队里又加了人,我得带着!”
      “年里不回来?”春分似一呆的,又低笑了,说:“好啊,说不定要落雪,路也不好走。”
      云长摸一把妻子隆圆的肚子,说:“我下次回来,你不定就出来了,能叫我爹了吧!”
      福巧笑起来,说:“你当哪吒呢,生下来就会说话!”
      云长道:“三太子好啊,神通百变的,我这就带他打鬼子去!”
      “都在瞎说!”春分道,“不兴你们这样的爹娘!”
      春分朝了福巧的肚子柔声讲:“往后咱老大还是好好念书,长大了,当郎中,奶奶老了,有个腰腿疼的,也不用外处请人,家里就有!”
      云长笑了轻拍妻子的肚腹,说:“老大可听见奶奶说的?”
      福巧玩道:“娘,您也真是会过日子,都想到这老远的了?”
      此刻一家团圆的,席上的二爷也听笑着,心里却落寞了一把,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亲儿云松,如今他自己老胳膊腿冷疼的,自己供大的郎中儿子,此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饭后云长乘了空,帮着家里劈冬柴,季老二咕噜了烟杆子走过去,云长见了道:“叔逍遥哪?”
      季老二道:“恩,一日里也就这一刻活神仙日子!”
      看看云长,道:“明早上真就走?”
      “对。有纪律,耽误不得。”云长垒着柴火,说,“家里若有事,还仰仗叔!”
      季老二道:“说这话,拿叔当外人哪?”拍拍侄儿,道,“倒是你娘不放心你,挂记的紧,近来她身子不好,等会多陪她说说话,年纪上了,也得哄哄。”
      云长点头,斟酌了又道:“叔,我听人提到云松,他如今,只是城里医院的大夫,不是二黄。”
      季老二脸板道:“别给我提那臭小子!跟了鬼子,就是人不做做鬼,他那样的,是做了狗还披件衣裳,还不如二黄!”
      云长听了老子这般难听说自个儿子,晓得二叔心里实则是难受至极,也就不便再提。

      晚间伺候春分洗脚,烫了的水倒进去,春分一阵抖的,喊:“可烫!”
      云长按着,说:“娘忍忍,烫水才活血脉。”
      春分笑道:“一本正经的,不晓得的,还当你是大夫!”
      云长道:“娘从前,不就想我做个郎中?您就当我是好了,可得听我的,日后夜夜烫脚才好,您一到冬日里腿脚都冰冷的,还是从前下冷水田落的病根。”
      春分说:“我不下田,家里大小几张嘴巴,吃啥。”又说,“真是大了,开始管着娘了。”
      云长道:“可不是大了,娘,我可要做爹了。”
      春分道:“瞧你得意的!”
      云长揉了母亲的脚,低头说:“小时候,娘每日里帮我洗脚。如今儿子大了,本来应留在您身边,日日替您下田,夜夜帮您暖脚才是。只是这世道,本来明是咱的地方,咱的东西,生生就叫人占了,多少做娘的都失了儿女,再这样没人管没人理的,往后,就连眼前咱自己这家,也难保……”
      春分的手抚上儿子的头顶,说:“云长,你说的这些,娘都懂,娘晓得你是做大事的,只是,从前,娘是怕你还小,如今看,可见是娘想错了,是娘,老了。”
      云长抬头道:“瞎说,娘怎会老,娘一直就是老样子。”
      “那是啥样子?”
      “就是,小时候抱我吃奶的样子。”
      “混小子,那小的事你还记得住?”
      “不记得我怎会说?我还记得娘的头发可黑,唱的小曲可好听。”
      云长道:“我在队里,想您的时候,眼睛一闭,您就是这个样子。”
      云长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无论我和您隔了多远,其实,我一直就还在你怀里,暖和和的,近的,不能再近。”

      实话说,季云长雅浓书生,确是有一张巧嘴巴,有时候似真似假的一两句话,就能哄的女人软贴的,老婆是,老娘也是。
      那个夜晚春分像小时候一般的搂了儿子,感动的淌下一阵热泪,温暖和了一双脚,终舒心安稳睡了。云长要赶早的,本想进屋子和妻子温存一番,就又被小妹妹揪住。可见,若家里几位女子,只有一个男人时,这需四面剔透八方玲珑十面兼顾的“主心骨”差事,确是不好做的。
      云长心里,小妹妹云梧的生活相比远嫁的苦命大妹云华,根本就可以用无忧无虑来形容,但面前的云梧,却是愁眉苦脸。
      云长倒是久是未和这幺妹细聊,眼见了这半大小孩的身高已经高出了自己的肩,才决出不知何时,家里这最小的,也已经,长大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云长有了一些母亲春分刚才说自己“大了”的体会,就是,“瞬间”之感。
      云长逗道:“晚上可是吃饺子,没吃苦瓜,瞧你苦嘴的,吃盐啦?”
      “哥!”云梧一跺脚道,“你正经些嘛!”
      云梧道:“哥,嫂子可有和你提,月中,徐家来过人了?”
      “徐家?”云长想想,说,“是与你定亲的徐家?咋啦?”
      云梧道:“我和嫂子偷听了,娘的意思,明年立春,要让我过门!”
      云长先道:“立春?这么快?你才几岁?”又讶说道,“怎么,你嫂子这大肚子的也跑去偷听了?”

      晚间云长睡搂了福巧,如今妻子近临盆的,温存也只能仅止于这般的搂抱。云长捏一下福巧腰间,笑说:“这肥的,过年都可做馅。包一斤饺子了!”
      福巧嗔道:“去!你不是要早起,还闹!”
      云长鼻头对着妻子的面颊蹭,说:“你就这舍得我?”
      福巧道:“舍不舍得,你不还是要走?”
      云长道:“日后生了,我跟队里申请了,你们队上看我去!我要回来一趟,批的可难!”
      福巧道:“你说你现在做了啥?副队长?”
      云长道:“是副大队长。”
      福巧道:“那是多大的队长?得带多少人?”
      云长道:“还行吧,不多。”
      福巧道:“多不多的,都是家有老小的,你可得照看好了!”
      福巧认真讲话的模样最是娇憨,孕中的皮肤又是丰满香软,云长“嗯”了声,忍将不住就低头俯嗅,身子一倾却被福巧的肚子一顶,“呀”的叫了声,指着说:“怎像在鼓动?”
      福巧笑道:“我儿多乖,晓得你这当爹的在欺负妈妈呢!”
      云长点了肚皮道:“我看啊,是淘!都是当娘的带坏了,都快生了,还跟小姑子帘子后边偷听了婆母说话不是?”
      福巧道:“梧子跟你说了?”
      云长点头,说:“小丫头似不想这早嫁呢。”
      福巧道:“她呀,是压根不想嫁呢,许是云华的事吓着了,说是才不要那眼都没见过的人。”
      云长道:“徐家不似成家,小子老实,爹娘也不差的。你给云梧说说。”又说,“不过小妹的确还小,娘怎想着这就给过去?”
      福巧叹一句:“还不怪你,自个悄主意就入了队伍,娘是吃了你那亏,担惊怕的,如今事事都早提了,只怕一眼没瞧见的,又出啥岔子。”
      云长一脸无奈道:“这怎是一码子事?”
      福巧道:“在娘那,可都是一码子事。你们几个,哪个不是她心窝子里搁着的宝贝,云华是不得已,娘本就带了疼伤;你倒好,本瞧着乖顺的,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说的就跑,娘没防备的,哪会心头不委屈扯疼?”
      云长听着妻子说的一板一眼的老成话,失笑道:“啥时变的这能说的,还学会分析了。”
      福巧道:“啥分析?我是将心比心。”
      云长笑道:“将心比心,这个词用的好,久日子没见,你的进步可大。”又说,“福巧,你是娘的儿媳,可也是我的媳妇,可不能偏了心,只将比着娘的,不来将比我的。”
      福巧手贴着云长的暖胸膛,听了那匀心跳,曲声道:“你呀。要是你日后跑远了,我瞧不到也认不出了,我就算有心,也没法子将比了。”
      云长晓得自己入伍,福巧有孕的,再宽敞明理的也定有曲苦,还要安慰婆母顾着家里,层层辛苦,听了此句也是抱疚,拍了道:“怎又一下变成戏里黛玉了,我可还是欢喜你嗔我骂我大脾气的。”又挽起一道福巧的头发,似玩笑说:“真怕我跑远,就学古人家,咱结发夫妻,你就留束头发给我,发头牵了魂,往后我不管到哪做啥,你都看的着,好不?”
      福巧听了丈夫又忽起的调玩年头,啊呜一口咬了云长的脖子,说:“坏人,还想扯了我的魂,害我神不定的处处想你,我哪有这多的闲工夫!”
      云长啊吆的叫,笑搂了妻子,说:“瞧凶猫似的,我真是怎说不妥!”
      忽就爬起来,拾了剪刀自剪了自己的一毛短发,福巧撑身子叫着:“干啥呀,仔细冻着!”
      云长抖涩钻进被窝子,将碎发塞进福巧的手心,倒是郑重说道:“那我的魂给你,日后,不管我到了哪,还是被你握在手掌心。”
      福巧见云长是着实认真,心头软慰,嘴里却还怪一句:“不说当了队长了,还小孩那,大冷夜的玩这小把戏,若着了风寒娘看出来,还不定想咱夜里做啥了?”
      云长调笑道:“你想着做啥呢?”
      福巧一羞面红的,推一把,说:“贼心眼,也不怕肚子里的听见!“手里却握的更紧,只怕漏了一丝缝,那碎散的头发就纷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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