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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二,手心手背 ...

  •   云长此回走的第二日,春分晕闷躺了一日,滴水不进的,云梧慌的拉来了隔壁的二爷,福巧道:“娘昨夜里没睡的。”
      季老二看着春分面色蜡黄,就要去请大夫,春分这时却起来拦道:“别,别。”
      春分道:“云长才走,娘就去请大夫大夫,说出去,惹人笑柄。”
      春分道:“我就是昨里睡不着,现今才觉得头晕啥也看不见的,歇一下就好。”

      虽这样说,但自那日春分的身子就渐弱,心口也每日夜里叮咚狂跳,总是虚快那么一些,喘的急了,需要手紧捧着。
      身子不爽,但每日里早晚,春分养了个习惯,早起晚归的,总会在庄子口望上一望,远远的眯了眼睛的细看,春分对福巧说:“说不定哪日里我儿回来,就正巧被我等着了呢。”
      8月里烈热,福巧大腹便便的,满身的热肺。季老二在得了云松的信后就再没入的城过,有入城的相邻远望见过云松,说走在二黄前头,眼瞧着气派的,脸倒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又呸一口,说:“人模狗样”。
      自此季老二人前更是寡言沉默,只认真候起了老时的瓜田,肥田料的精心,到知了都晒熟了的时日,季家的甜瓜倒是一个算一个的水灵,特挑来几个溜圆的,切了给福巧吃,荫甜的,大肚子贪食,半个一个都不过瘾。
      春分嘱道:“巧啊,瓜凉,别贪多了。”
      福巧点头,又撩一块,季老二瞧着福巧日渐大爷瓜一般的肚子,也抿了一把胡子笑。这小半年,季老二胡子花白的模样苍老了许多,春分看在眼里,暗里劝说:“他二爷,你这是何苦?”
      季老二自嘲般迈了个马步,戏文道:“老朽老来,鳏寡孤独啊!”
      似是戏说,又是怆然,春分瞧了不忍,说:“他叔,儿大不由爹娘,事已这般,你更该保重自个身体。”
      季老二听了道:“我是早已想通,只当从未得过一个忤逆子。”又说,“嫂子即也明白这层道理,理应看重自个才是,云长不比那欠揍的,是难得的好儿郎,你把心放妥帖了,好等了享福做奶奶才是。”
      春分叹一句,道:“看来,我劝你来你劝我,道理是谁都明白。只不过,你我都还知道另有一句老话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春分道:“连挂了心血皮肉的,放不下的,就是放不下。”
      春分道:“二爷啊,这些话,我也就只能和你唠唠,这燥热天的,我总觉得心里憋的慌。”
      季老二道:“嫂子面色是不好,你身子不好,家里又快添丁,往后地里的,你放心交给我,这天却是憋屈,我一空闲,也是浑身憋的不得劲呢。”
      春分侧面在风里听着,正叫季老二光里瞧见大嫂子隐在眼角的操心密纹,想起来俩人倒是多年未凑了这般近的说话,若干年后再细看,昔日的嫩娇黄花人,仿佛才眨个眼,呵一下的功夫都没,就已是眼前半凋,心下又是感慨,说不出的滋味。

      秋后,春分慢咳起来,重起来,止不停的,好说歹说土郎中那抓了方子,晨露为引。家里没男人,每日里,季家二爷便赶早了山口接回来,给了云梧,有时候也顺摘些山头酸野果,给了福巧解馋。
      这夜半里,季家门婆媳关了门,一片暗里福巧帮着春分温凉了巾子擦背,问春分:“娘可好些?”
      春分道:“好些。也不知是秋燥还是怎么,夜夜背上阵阵潮的。”又说,“你大个肚子还伺候我,大可叫了梧子起来。”
      福巧道:“这年纪正是贪睡,让小姑子好困些吧。”
      春分笑道:“真是体贴的大嫂子!”又拍拍儿媳的手背,说,“也孝顺!”
      福巧道:“娘还和我说啥见外话?”又说,“这两日娘看起来精神些了,看样子那方子有用,真是多亏二叔!”
      春分挥拍着扇子,道:“其实,咱老大家的,这些年来,是多亏了二爷。”又说,“如今你二叔这境地,往后,你们小辈的,要当了自家亲爹照料,马虎不得。”
      福巧道:“媳妇明白的。”

      暗昏里,春分被福巧轻撩水着后背,一阵凉冷却浇不灭心头的郁热,春分深吁了一口,说:“福巧啊,我自觉得,我这次,大概是快不长久。”
      福巧被惊的一跳,说:“娘说的啥话,呸呸呸,快收回去!”
      春分道:“你莫怕,我心里有数,未看着我大孙子,未看着云梧出嫁,我还走不了!”
      “只是,”春分道,“我却是觉得,我自个,等不到云长回来。”
      “娘!”福巧听的心头一阵的惊怕,后头搂抱着婆婆,尽量了欢快打岔说:“您又胡开玩笑,说这话,也不怕吓着你孙子了!”又说,“娘可得长命百岁的,日后孩子出来,我初做娘的可带不好,可得指着您这奶奶!”
      福巧前头笑了说:“瞧你肚皮都咯了我,是为娘的人了,还小孩似的。”
      虽笑的,但福巧却觉着了自己搂了婆婆身体的手背上,一滴水珠子正缓缓的滑,晓得春分是又落泪了。
      这些日子,福巧已瞧着春分偷偷抹泪不是一回两回,从前一向好强的,如今倒像退软了,回娘家时心事重重讲给母亲奶奶听,阿藤说:“是有这个病,女人到这年纪,都有。”
      “是么?”福巧道,“那啥时候才能好,我瞧着婆婆哭,自己也是憋不住。”
      阿藤道:“你如今这身子,也是好哭。老话说女人三道鬼门关,出生,生子,还有就是你婆婆这时候。”
      福巧道:“鬼门?听着可瘆人?奶奶也过过?娘和我婆婆差不般的大,是过了还是没过?”
      阿藤道:“这病各人不同,说穿了就是心病,还是得放宽了心,你娘本就宽和性子,自是再大风波也翻不起来;你婆婆人本来好强,又对云长一心记挂的,容易进牛角尖子,钻进去出不来,自己折腾自个,就逾重了。”又问,“可用药了?”
      福巧道:“恩,引子可难得,是要了一早的清露,我婆婆说不用去弄,是隔壁二爷每日里山上采来。”
      福巧说这话时阿藤和福巧娘对望了一眼,却未再说话,只叮嘱了大姑娘顺了婆母心意好好照顾,也得顾着自己。
      待福巧出去,福巧娘帮着阿藤篦头发,阿藤叹一句:“有缘无份的人。”
      福巧娘不响,细细的帮着婆母筛头发,一层白来一层黑。

      夜里油灯初上,季家的大姑娘云华一抹夜色里青眼眶子一身泥泞冲回来,身上道道紫痕的,惊的春分又是一阵急咳的。
      云华哭透了的哀喊:“娘啊,我真不如死了好,早晓得这样,我真不如不来这世上好?”
      一句话赌的春分嘴里咸腥的,帕巾子一抹一口痰红,藏起来,人也是抖的,叫了云梧打水给大闺女洗,云梧也径是陪着姐姐哭,福巧撑了肚子看着大姑子翻了皮肉的伤,气喊道:“这还得了,把老婆当人不当,没王法了不是!”
      福巧道:“华子别怕,快别哭了,天明了嫂子就领你找陈姑娘去,打你骂你的,咱一并讨回来!”
      云华泪眼看一眼嫂子,又看向母亲,春分努力止着喘,搂一把女儿,说:“来,娘给你洗。”

      云华比上回来家时更瘦,骨头一摸一把,满身可见的掐青,一碰哀叫,春分惊疼的,几乎无处下手搓洗。
      水腾热气里,云华哭颤着拉紧了母亲的手,求道:“娘,我可不可以,迟几日再走,就迟几日!”
      春分心像剐了般,女儿说的是“迟几日”,而不是“不走”,可见被害成这满伤的还是晓得顾及娘家脸面,也可知道,云华这般静执的人,此番逃回,是受了如何骇人的折磨。
      春分泪滑了满脸的低头,不叫身心满面的女儿瞧见,说:“你先好好睡一觉,别他的事,明日我与你老叔商量了,再做打算。”

      云华是累透了,沾床就睡,还梦里身子还是阵阵抖,拳头紧握的,女儿这般,春分定是睡不着,心疼极了里也是悔不当初。今日云华一句“早晓得这样,我真不如不来这世上”真好比是重打了春分一巴掌,如今紧心酸里春分也想,倘若,当初,如果没送云华去当了童养媳,没咬紧了牙根送了云长去念书,这两个手心手背贴肉的亲儿,是不是,如今就还都待在自己身边;再远了讲,如果,当初自己没当童养媳,或者,一开始,许的就是那个拜堂的人,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在这苦夜里一个女人,流泪深熬。

      最早的当初,春分进季家门时,大红盖巾子下还扎着翘起来的羊角小辫子,眼低着呢,猛就瞧见了另一张娃娃脸,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大红褂子,咧了缺嘴牙,笑哈哈的弯了腰偷瞧自己,然后,偷着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桂圆。
      男孩子悄说:“你可饿?成亲看别人有意思,自个耍起来可累,是不?”
      那时候,春分以为,这就是母亲嘴巴里说的季老二,她的丈夫了。
      季老二是季老二,也大红花球一人一头拉着拜了堂,丈夫却不是他,是屋里头的,闷着咳的另一位。
      多年后的今日,春分还是没弄明白,当日里,究竟是婆家骗了爹娘,还是婆家和爹娘,一起骗了自己。其实,时至今日,就算弄明白了,也已无任何意义。最好的时光转面沧桑,该死的已死,自己也已变得和当年帘子里暗咳的人一样,肺心肺底的咳痛。春分模糊里觉得,是早逝的丈夫,在看不见的地方,招了自己去陪,是,没人伺候煎药,眼看了后代普出,她上边的事完了,就立即来招呼了吗?
      春分胡思乱想一夜,早晨云华还沉沉未醒,大门却给狠敲开了,却是几里外的亲家公婆带了亲众直找上门来。
      云华婆婆大嗓门的,门口就直了叫:“真是好大的脸面,太阳晒屁股了,私逃的媳妇娘家好吃喝的,等着婆婆大日头底下亲自来请!”
      云华公公招呼跟来的人:“等会出来就拉了走,真是丢人现眼的。”
      福巧本就是直脾气,又怀着,听了这话更加气闷,云梧昨日里见了姐姐挨打,也是气不休的,两个人拎了锄头,挺了肚子插了蛮腰一边一个门神似的站。
      云梧喊道:“拉了走?我看你们谁敢!真是奇了怪了,太阳西边出来,打人的还有理了?就你们这凶神样的,是来请人还是抓人?”
      福巧道:“我小姑如今怎样的身子你们最清楚不过,本瞧您两位是老远来的长辈,理应请你们一杯茶,什么意思您知道(注),但看您俩身后阵仗,看样子也定不稀罕我家这杯茶,”走过两步缸子里舀了一勺水,哗的撒在地上,说,“礼我们小辈是敬了,也请您两位积点阴德,哪来去哪,要知道,此地姓季不姓成!”
      云华公公立在最头里,褂子被泼出的水溅到,面色一阵变,后退一步又上前几步叫道:“我认识你,章家油坊的女儿,好一张了不得的嘴巴!我可告诉你,章家与我家每年里还有订约,你这见鬼叫嚣的,可是自断你娘家好路,叫你娘家人都来听听,这算教出来怎样无法无天的败家东西!”
      福巧自听不得旁人拿了娘家赖挟婆家,眉毛一挑,道:“我娘家出的是明晃晃的好油,人也都是明理人,站的直的绝不会做虐打媳妇害人闺女的龌龊事!若是晓得有做出这等事的人,害了人还红口白牙的埋汰别人,甭说订约,就是已付的,也嫌那油遭了脏手,呸一口宁可不要!要说败家东西,手里头整日捧着(注),伸手要钱,吃饭要喂,擦屁股纸都得爹娘备好了的那才是败家!您说的还真正对,见鬼叫嚣,我家好人家的,还真就是见着鬼才叫嚣!”
      此刻周围已聚了人来,听到福巧最后两句皆哄笑的,成家二老见这虽不是秘密但自己绝口不提的家事都给亲家媳妇抖落出来,也是浑身气的皆抖,云梧向嫂子眨下眼睛,说:“嫂子嘴真厉害!”福巧一笑的,春分在里间却已是听的眉头紧皱,晓得媳妇这时一刻逞能,日后难做的却是女儿云华。
      云华此刻也是忐忑不安,拉着母亲,说:“娘,咋办呀?”
      春分咬了下嘴唇,说:“已闹得这样,娘不会眼见了你被欺负不管。”牵牢了女儿,又说,“娘拉紧了你,莫怕。”

      春分带着云华出来,见了还在逞口舌的媳妇小闺女,低喝一声:“都给我进屋去!一个怀着,一个大闺女的,这多人的面前,面子可耍大了!”
      跟了进屋似是教训几句,才出来勉笑了道:“亲家来了,站这热累的,要不里面坐会?”
      成家太太冷脸道:“不敢!你家的教养好,出来一个个的都是灵牙巧嘴踩着长辈的肩膀说话,我们哪还敢招惹?只求您快把我家那不争气的媳妇还给我,那就是好恩德了!”
      又指着缩着的云华道:“你就更本事,小时候吃我穿我,如今翅膀硬了,撒了丫子就跑,放白鸽(注)的都没你这心机的,是不是嫌我那炸干了油水,想另攀了高枝,反正有了娘家靠山,嫂子妹子的挡在前面,我们年老不顶事的,就活该丢钱下海遭人欺辱!”
      春分耳听得对方黑白颠倒了污水反泼,又觉着身边云华的哭抖,也是一把怨气,却还是忍了,苦笑一把,说:“亲家这话说的,众乡邻都在场的,凡事都有个凭据,怎说来也还是您家儿媳,若说错了,你自家不也是不光彩么。”
      成老爷道:“证据?证据大家眼雪亮的,这丫头如今是不是在娘家?她漆黑里跑回来,婆家哪一个知晓?不是私逃是啥?”
      此话出了,周围看人私讲的声音越响,成家二老似是得了理,一脸的得色。
      成家太太斜睨一眼缩的更紧的云华,道:“要在从前,私逃可得沉塘!”
      成老爷道:“如今是我成家仁慈,饶你这不知轻重的一回,你还不跟了我们走?”又催促身边人道:“还不快去拉人?”
      带来的人听了围上来既要拉走云华,大姑娘惊怕急喊着娘,春分拼了力的挡阻着,喊道:“亲家怎可这样,自家儿媳娘家门前这般叫人拉扯,你还让我这做娘的做人不做?”
      这时福巧的声音自外边喊响起来:“一帮子男人光天白日拉扯女子,你们要脸不要?”
      福巧和云梧后门里走,挺着肚子,跑了一路寻着陈姑娘和民兵队,如今汗津津的,抹了一把汗,指对了陈姑娘说:“就他们!打了人不算,还要抢人回去呢!”
      来了民兵队的,成家人自不敢再拉,这时云梧也和季老二偕并了几个族里兄弟搀了庄里的老长辈十一叔进来,云梧跑过去,猛推开围着母亲姐姐的来人,直掀了云华的袖子,撩出来的紫痕太阳底下分外醒目,云梧道:“祖爷爷你看看,我姐姐都给打成啥样了?”
      十一叔进来时瞟了眼陈姑娘,已有些不悦,没曾想季家请了族里的还找了个外来的。这一切春分皆是望在眼里的,合庄自自设农会妇救会,老一辈的族里长辈里虽威严依在,但早已成了空架子,心里实是对眼前新的一套人事颇不对眼,当时春分叫了儿媳女儿找来这两拨虽井河水不犯但暗中铆劲的,也是走了一步险棋。
      私逃的老规矩春分知晓,自己也是个养媳身份,自小婆婆也是没少灌了的,无论缘由,都是沉塘。若是那般,恐成家好容易养大一个候床媳妇,也定是不愿的,如今也不同老早,绝不会那般处置。但要是就这么带回去,云华可怕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新来的陈同志带着福巧,春分听说一些,倒是帮着女子说话,由她出面,是绝不会再让云华挨打。但不妥之处就是这陈姑娘下来,还带了什么离异新规,庄子里倒有一家,闹的寻死上吊的,给劝了离,说是和离,还不就是休妻,媳妇婆家是没脸再待的,据说是回了娘家就再不出门。若云华日后如此,春分也是不舍。反正已到这步田地,索性心头一横,将两家都请了来,只盼新人旧老撞头碰的,反能给云华扯出一条活路。

      这边云华伤口铮铮,围观的女人中已有可怜叹的,成家太太听了,叫一句:“我家的媳妇我打,挨着谁了?”
      福巧喊一声:“你承认我小姑是你打的了?”
      成太太才叫一声“怎么了……”就被成老爷按了,成老爷狡黠的,望着眼下对面人多势重,又瞧一眼春分,和太太咬一句耳朵,说:“她偷了东西,自该受罚!”
      春分听罢转头大声问一句女儿:“你偷了什么了?”
      云华抖一下,叫:“娘,我没偷过!”
      “当真?”
      云华一下跪了,举了手指哭道:“我虽小时离家,但自小就牢记娘教的季门祖训,不偷窃,不淫邪,孝义大忠,人无污秽。娘,我虽嫁了,也一直记得自个是季门女儿,我一刻都没忘记过啊!”
      春分见了女儿下跪,也是心疼,眼泪已哗哗落下,搀了道:“娘知道,你一直是季门好女,从未给娘丢过脸!”
      又转身对着十一叔狠一咬唇一跪,大声道:“爷爷,我家家势虽不如前,如今也是孤儿寡妇,但为季家媳妇,我从来是遵了家规,也句句严教小辈。我为生养云华之人,敢用性命赌咒,我家女儿,绝不会犯那贪心坏罪!闺女此番回来,未得夫家允许,我看是另有缘由,恐是受冤在身,只怕自己曲死了赖坏了娘家名声,没办法的办法。但无论怎说,嫁入夫家,就算被打死了,也应乖受,不得私逃。若因此要怪责罚打,只求罚我这未教好的娘就好,但此之前,只求查清了亲家所说,各位祖宗在上,可不能让我季家妄沾了骂名!”
      说罢就猛趴了哭,寡妇孤苦之情看者一片唏嘘。福巧几个从未见过春分这般模样,心酸慌了去拉,云华更是眼泪鼻涕一把,陈姑娘搀起春分,又查看了云华的伤势,眼觉得触目惊心,道:“大嫂这是何必,就算偷窃也自有法理,轮不着他们动用死刑,”又冷看成家二老一眼,道,“要讲起来,他们这样打你女儿,可是虐待妇女,不是小罪,也要抓起来关上一关!”
      十一叔听了一番心里已是有数,听陈姑娘这样说,眼睛一瞪,说道:“他家说偷就偷,啥证据也没有,还真当季家无人,欺负他们孤儿寡妇!”
      季二老也指道:“就是,老成头,我大哥虽不在了,季家还有我老二在,可不兴你这样污我门楣!你说偷,偷你啥了?”
      春分这一寡妇哀哭,成家已落了下风,成家夫妻俩刚又听了陈姑娘一言,自有些心虚,听得季老二问,慌忘了商讨,同时蹦出:“首饰!”“钞票!”
      对砍一眼,又说:“钞票!”“首饰!”
      嘴不对言的旁听之人皆笑。
      云梧一旁气道:“漏嘴了吧!我看是你们瞎编,成天里儿子生不出孙子就拿我姐姐出气,打了人还赖赃,还敢冲到我合庄叫嚣,你不是要抢人么?你试试呀!”
      一边春分轻喝云梧,道:“闺房之事轮不到你个小姨子插嘴!”外头围着的一圈听了皆私语的,早晓得成家的独苗公子病弱,又吊着□□的大瘾,若是久无子嗣,自个儿子舍不得训斥,殃到儿媳身上,古来也是有之。
      成家夫妻被众人瞧的脸一阵红白的,只瞧了十一叔,成老爷道:“十一爷,你是长辈,旁事也就不说,我这次来,实则也就是为带这丫头回去,说透了吧,您让是不让?”
      十一叔转看春分,春分却只拉着云华流泪轻语道:“华子,为娘别无他想,只盼你夫妻和睦,只怕做梦又见你浑身痛伤,你是娘身上掉的肉,你疼在哪处,娘也疼在哪处。”
      福巧在旁说道:“娘,难不成你想让华子跟他们回去,那不是又进了狼窝?”又叫陈姑娘,“陈同志,你快想想法子!”
      “有法子!”十一叔瞟一眼陈姑娘,说:“休了便打不着,不就成了?”又说,“哦,如今可不兴叫休,换了个新名词,得叫离婚!”
      陈姑娘一旁笑道:“老爷爷,休妻和离婚不是一个概念,离婚得双方自愿,在男女平等的条件下。”
      十一叔靠坐了季老二搬出来的竹椅子,说:“说白了吧,不就是毁人家庙拆人婚姻?”
      陈姑娘道:“爷爷,你还是没弄明白,离婚与旁人无关,有感情的婚姻,仍谁都是拆不掉的。”

      陈姑娘说这句话时,大肚子的福巧在一旁听着,当时虽已在妇救会,但对这句话背后的深重还并不了解。多年后,陈姑娘的模样都已经模糊的某一个下午,福巧一人沉思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这位对自己而言启蒙老师般的人物,在当年当众所说的这句话。才恍然了,原来,在那么久之前,陈姑娘就告诉了自己,婚姻的真谛。

      而这时的季家大嫂子,忧着心却是小姑子云华的未来。在十一叔说出“休妻”,陈姑娘说出“离婚”之后,成家二老也是没料到的,成老爷叫道:“说啥休啊离的,她可是我家买下来的!可不由你们说了算!”
      陈姑娘道:“若是买卖婚姻,并非本人愿意,自可作为婚姻无效。”
      “无效?”成太太沉不住气了,对春分喊说,“啥无效,当初咱可是白纸黑字写明白的,双方自愿,咋成了无效的了?你想耍赖怎的?”
      春分道:“华子到你家数年了,也是缘分一场,我方才也说了,只愿他们小夫妻好,但你儿是儿,我儿虽是养媳,也是我季家女儿大红轿子抬去你家,你说打就打,说诬就诬,你叫我怎说?”
      又对着十一叔说:“我家没个当家的,还听爷爷做主!”
      成老爷道:“若要平白就还给你家,那是想都别想!”
      云梧叫道:“那我姐再有个好歹的咋说?”
      陈姑娘道:“应听听云华的意思,毕竟是她过日子。”
      十一叔耳听了,掸一掸褂子,说:“叔父亲母皆在的,哪轮到小辈插嘴!”又瞪一眼云梧,道,“你也是,如今小字辈,将来外姓女,话多嘴碎!哪点像规矩女子?”
      云梧撅了嘴,陈姑娘听罢,低头一笑,又觉察到身边的福巧扯扯自己,也不再说。只听那边十一叔对着季老二说:“你大哥不在,叔父为父,也是当家,你的意思呢?”
      季老二望一眼春分,说:“人要回去也行,不过得立了字据,不得再冤屈责打,若有违的,叫咱知道了,就按那个啥虐待罪,该咋办咋办!”
      又问十一叔:“爷爷看这样可好?”
      十一叔略一点头,道:“可行。”
      又问成家:“你们可同意?”
      成家夫妻商量了,点个头,成老爷说:“可就写下来,我成家光明长大的,也不怕写,可也得写明了,若她再这般父母不知的瞎跑回来,我们可也绝不轻饶。”
      十一叔道:“季家讲道理的人家,没规矩的女子,自不包庇。”
      这番谈妥了,春分才道:“既然亲家也同意,那就按二爷说的办,还请爷爷,陈同志,和各位乡邻做个见证。”

      签字画押,交易一般,云华私逃一事,就在这样并不算完满的结局中结束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云华哭一场,还是得跟着公婆走。母女前一刻拉紧的手,下一刻却不知何时再见,春分紧憋了泪,待大闺女走后,才捂了面孔掩哭了一场,又一阵咳的,眼见了自己喷出了一口极重的浓红,心头一阵凉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二,手心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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