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2、往来

　　“哥，晚上有空不？”

　　明天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弟弟明朝的声音。

　　明天直接道：“有什么事，说吧。”

　　明朝道：“哥，晚上一起吃个饭呗，我快到你家小区门口了，你穿衣服吧，快点啊！”

　　嘟嘟——

　　不等明天回答，明朝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明天穿着厚风衣、裹着围巾出了门，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明朝摇下车窗，从后座探出脑袋跟他打招呼：“穿这么多干嘛？有那么冷吗？”

　　明天走近车子，司机小李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并问好“明先生好”，他道了句“辛苦”，坐进后座，闻到一股酒味，遂转头看向明朝：“你喝酒了？”

　　明朝道：“下午有应酬，喝了点，不多。”说着，将衬衣领口扯开，枕在椅靠上，闭眼小憩。

　　明天问：“最近公司怎么样？忙吗？”

　　明朝嗓音略哑，疲惫地说：“还就那样呗，忙，忙死了。”

　　明天感到有点奇怪：“你吃过饭了吧？不早点回家去吗？”

　　明朝道：“吃了，还欠点。”

　　明天不说话了，即便跟至亲相处，他的话也不多。

　　没过多久，明朝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明天解下围巾，轻轻披在明朝身上，又对小李说：“开点暖风吧。”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XED生态酒店正门口，车刚停下，明朝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到了？”

　　小李应道：“到了，明总。”

　　明天没下车，往外看了一眼，更是疑惑丛生：“我们俩吃饭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吗？”

　　明朝笑了起来，搡着明天的肩膀往车外推：“走吧，哥，来都来了！”

　　侍应生迎上来，问道：“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明朝道：“二楼西餐厅，姓明。”

　　侍应生弓着腰将二人迎进大厅：“好的，二位先生请跟我来。”

　　餐厅里客人不多，靠落地窗的位置有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穿白裙子的年轻姑娘，看起来像在等人。

　　放着许多空位置不去，明朝偏揽着明天的肩膀朝那位姑娘所在的那桌走去。

　　明天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微微变了脸色，挣脱他的手，转身欲走。

　　明朝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哥，这是妈安排的，你这样走了，我没法交代啊！”

　　明天已然动了怒，冷着脸道：“那是你的事。”

　　那位姑娘闻得动静，转头看向两人所在之处，看到明朝，站了起来，笑容温婉，嗓音甜美，主动打招呼道：“明朝哥，你们来啦，快过来坐吧！”

　　明朝笑道：“好，马上过来，让你久等了。”他将明天的胳膊攥紧了些，小声道：“哥，你现在要走了，人家女孩心里得多难受？过去坐坐吧，你就当普通地吃个饭，那有什么？”

　　哪怕心里窝着再大的怒火，明天也做不出在这种情况下甩手而去的极度失礼行为，他忍了忍，压下情绪，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明朝介绍道：“小敏，这是我哥，明天。哥，这是惠敏惠小姐，今年中才从英国留学回来，现受聘于W市大学，别看她年纪轻，人已经是大学教授了，特别优秀！”

　　惠敏面色微红，有些害羞：“明朝哥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讲师，还在实习期，实在当不起‘教授’这个称呼。”说完，又朝明天伸出手，大方地笑道：“明天哥好！”

　　明天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礼貌又疏离地道：“惠小姐，你好。”

　　惠敏讪讪地收回手，神色略微有些尴尬。

　　明朝适时打圆场道：“讲师也很了不起啊！以后那就是妥妥的教授、导师、院士！我最佩服你这样的学霸了！人才！顶尖人才！”

　　惠敏被他夸得脸更红了，捧了回去：“明朝哥才厉害呢！我爸常说，要是我们家的孩子有你一半做生意的天分就好了。”

　　明朝摆了摆手：“我就是铜钱里打滚的区区一介贩夫，跟你比可差太远了！来吧，咱们也别光顾着说了，把菜点上。服务生——”

　　明朝点好了菜，作势看了眼手表，道：“我这还有点事得去处理，要不这样吧，你们俩先吃着，不够再点，我交代好了，都算我账上，你们不用管。”

　　惠敏道：“那明朝哥你就先去忙吧，多谢款待，下次我请你们！”

　　明朝笑道：“好啊，那先预定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明天的肩膀：“哥，待会儿小李送你们回去，小敏刚回国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你多照顾着点啊！”

　　明天没说话。

　　明朝走后，惠敏等了一会儿，见明天一句话也不说，于是主动找话题聊起天来：“明天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明天道：“没什么正经工作。”

　　惠敏笑：“我听明朝哥说，你是个作家。你写过什么书？我想拜读一下。”

　　明天道：“我写的都是商业水文，混口饭吃，算不上作家，顶多算个作者。”

　　惠敏的笑容有些僵，仍努力找着话题：“明天哥说笑了，你一定很喜欢看书吧？你平常都看什么书？”

　　明天道：“我不太看书。”

　　这个话题也没法再聊下去了，惠敏又切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是不是还经营着一个线上女装品牌？听说是个老牌子了，刚兴起网购那时候就创建了，在线上挺有名的。我能看看吗？我正好想买些换季衣服！”

　　明天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是我妻子上大学时创建的品牌，她很早就开始做线上服装生意了。后来，她把大半精力都花在了别的事上，就把生意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现在，这个品牌归属于她的父母，我并不清楚。”

　　这个话题他倒是肯多说两句，可也没法继续聊，总不能去聊他的妻子吧？惠敏只得强行扭转话题：“你都有些什么爱好？譬如健身啦、旅游啦、极限运动啦之类的。”

　　明天道：“没什么爱好。”

　　明天成功地把每个话题都聊死了，惠敏也再找不出可聊的，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侍应生走过来询问牛排熟度，惠敏说：“三分。”

　　明天说：“全熟，煎焦一些，另加两片生姜。”

　　惠敏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瞬间心生鄙夷，面上却未表露任何不满，仍端着优雅的笑容，却懒得再费心找话题跟面前的男人聊天，她甚至掏出了手机，打算借手机消磨一下这段无趣的时光。

　　“不好意思，手机响了，我回个消息。”

　　明天点头道：“请便。”

　　惠敏点开微信，看到闺蜜发来消息。

　　“敏仔，明家大公子怎么样？帅吗？”

　　惠敏回：“帅。”

　　闺蜜马上回了消息：“哇塞，激动！活捉高富帅！”

　　惠敏回：“也就只剩帅了。”

　　闺蜜问：“什么意思？”

　　惠敏回：“怎么说呢，就感觉一无是处吧，I was disappointed。”

　　闺蜜道：“不是吧？一无是处？这么差劲的吗？”

　　惠敏道：“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一点事业都没有！这就不说了，人还超级boring，我就没见过这么闷的人，完全无法对话，还土得掉渣，受不了！”

　　闺蜜讶异：“明家大公子！土？你确定？你不会是见错人了吧？”

　　惠敏道：“真的，他吃牛排要全熟加生姜，你能信？Oh，my god！”

　　闺蜜道：“哈哈，他可能比较喜欢路边摊的竹签烤牛肉，两块一串的那种。”

　　惠敏看到这里，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马意识到这行为非常不礼貌，连忙看向明天，歉然道：“抱歉。”

　　明天温和地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说完，他低头切起牛排，认真细致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是斯文，显示出一股温文尔雅的做派。

　　惠敏突然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便收起了手机，专心吃完了这顿饭，虽然还是没跟他多说什么话。

　　两人用餐完，彼此未留联系方式，出了酒店，小李来接，明天对小李说：“我自己打车回，辛苦你送惠小姐回家。”

　　小李应道：“好的。”

　　明天打开车门，看向惠敏：“惠小姐，请。”

　　惠敏坐进车中，明天关上门，又叮嘱小李：“路上开慢些，注意安全。”

　　惠敏摇下车窗，道：“明先生，再见。”

　　明天说出了这次会面以来最轻松的一句话：“再见。”

　　车子行出一段距离后，惠敏回头看去，明天站在酒店门口等车，微仰着头望着天际。她觉得，他那副模样，像极了一棵掉光叶子的树，嶙峋地融进了深秋里。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明天洗漱过后便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他的作息向来很规律，极少熬夜，也极少懒床，基本上每天都十点睡、六点醒，保持八小时充足睡眠。

　　他不喜欢夜晚，或者说很害怕夜晚，夜晚太宁静，容易胡思乱想，有时候想得停不下来，就会失眠一整夜。

　　在睡前，明天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看了一眼，又放下，忽而想到什么，又拿起，点开我在，给小楚发了条信息。

　　“晚安。”

　　小楚马上回复：“晚安，爱你。/么么哒”

　　明天霎时间鼻子发酸，目光凝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何楚楚在世时，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地给他发一句“晚安，爱你”，或者亲口对他说这句话。

　　她时常待在偏远地区的山里，手机没信号，她有时会为了找到信号给他发这句话，走很远的路，爬很高的坡。

　　明天知道后，心疼不已，让她不要再这样做，没有必要，他都知道。

　　何楚楚搂住他，又生气又委屈，撒娇道：“怎么没必要？我每天都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在我心里，你是最好最好的男人，你值得被爱着。”

　　明天说：“我没有什么好的。”

　　何楚楚将他搂得更紧，霸道地说：“这件事，我说了算！”

　　小楚的内存占用量数字跳动了下，变成了1%。

　　明天回过神，放下手机，在睡前，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

　　他应该把小楚当做什么？

　　AI？还是何楚楚物质形态之外的那一部分？

　　他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明天起床下楼，却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盘起的中年妇人，正翻看着他的相册。

　　明天怔了怔：“妈？”

　　明母闻声，抬起头看向他，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嘴角有些打颤，像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明天问道：“怎么这么早来这了？过早了吗？”

　　明母没有回答他，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地开了口：“六年了，够了吧？你还要混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