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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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俊真跟在领路太监的身后，尽可能地走在长廊的内侧，目光并不往外看，像是心无旁骛。
可实际上，他的心情已经随着前方摇曳的引路灯笼七晃八荡，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稳重。
雨水被风吹近长廊，披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空气中不但有浑浊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荷花清香。
庄俊真脸色一变，体内的燥热却让他的意志开始渐渐模糊，他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面部神情趋于狰狞：“不，不行……至少不能是这里……”
他痛苦地低吼了声，惊到了前方带路的小太监，那太监奇怪地转过身，还不明所以地走向了他：“侍郎大人，您怎么了？”
“别过来！”庄俊真冲他吼道。
恰好此时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借着雷电闪现时的光亮，庄俊真猛地看见了就在长廊边上枯败的荷花池。
他呼吸一滞。
意识开始陷入混乱，杂乱纷扰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交错，有女人尖细得能刺穿耳膜的咒骂：“你和你爹一样，都该死！该死！”
有男子薄情寡义又带着不耐烦的声音：“你娘疯了，从今日起，她就在庄子上养病，你也不必去见她了。”
还有一个幼小却又无助的哭音：“娘，娘，我要阿娘……”
“闭嘴！”庄俊真剧烈地喘着气，浑身发抖，气息极其不稳，他捂着耳朵大喊，“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小太监见他情况不对，恐惧地后退几步，手里的风灯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然而庄俊真却注意到了他，他抬起头，已经不再是世家公子的文雅模样，头发披散，双目怒睁，像是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啊——”
小太监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他屁滚尿流地转身爬起来，却没料到庄俊真大步追上了他，双手用力扣住他的脖颈。小太监被掐得面色涨紫，翻起白眼，四肢抽搐。
最后他停止挣扎，也不知是被掐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雨声越来越大，庄俊真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纯真懵懂，却又残忍的表情。
尽管雨势渐大，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几名侍卫：“什么人！”
庄俊真在黑暗中歪了歪头，面上露出一抹残暴的神色。
侍卫们没有认出庄俊真的脸，对他拔-出佩刀，庄俊真见状，瞳孔微缩，脸上更为狰狞，仇恨地冲了上去，一脚将抽到一半的佩刀踩了回去，同时狠狠地捣向侍卫的腹部！
另一人试图偷袭，庄俊真后脑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以肘击朝对方的胸口撞去，并借力朝后仰倒，拔-出第二人的腰刀，往他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鲜血四溅，第三名侍卫眼睁睁地看着庄俊真满脸溅血，提着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雨水不断地冲刷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条鲜红的小溪。
绝望，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绝望。
庄俊真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同水中捞出来的恶鬼一般，他面色惨白，眼睛却格外通红，喃喃着：“你们，也想杀了我吗？”
“没有人想要杀你。”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庄俊真偏过头，往身后看去，就见穿着一袭月白长衫的少年打散站在他的身后。
雨雾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依然能感觉到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毫无恶意。
庄俊真安静片刻，突然丢下染血的刀，面部扭曲地朝那少年扑了过来，狠狠掐住对方纤细的脖子，大吼：“你骗人！你骗人！你也想要我死！”
然而，少年只是微微仰起头，呼吸越来越艰难，却没有丝毫的抵抗。
就在这鲜活的生命即将消失的刹那，庄俊真慢慢松开了手，他神色莫测地盯着身下的人。
宁松月爬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雨伞早在被庄俊真掐住的时候就已经掉落，他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最痛的还是脚踝，方才他还被庄俊真掐着拖行了几步。
“冷静了吗？”宁松月抬眸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怨恨，近距离看，那双眼睛既漂亮又干净。
庄俊真愣了一下。
随即，他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愿与宁松月待在一块似的，面色浮现出焦躁与怯弱的神情。
宁松月唇角微勾，他反客为主，主动靠近了他：“你看，我没有对你动手，我不想杀你。”
庄俊真双足如在地上生了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宁松月忍着脚踝的疼痛，又上前几步，缓缓抱住了他，并像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嗯……”青年杀红的眼睛逐渐变回黑色，他把头埋在少年的肩膀，发出委屈的哭泣声。
庄俊真有裂症，这个秘密，还是前世时宁松月无意中发现的。
那时庄俊真不知为何来到冷宫附近，宁松月不欲与外人接触，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冷宫人烟十分稀少，花圃长期无人打理，荷花过了季也没人清理池塘。
那天同样是个下雨天，雨水打在枯败的荷叶上，砸出片片水花。
然后宁松月就看见，庄俊真发疯了。
他先是大哭大笑，紧接着害怕得瑟瑟发抖，像是找不到家的迷途孩童。可是被侍卫发现时，他又突然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拳脚打不过，还张口从侍卫的手臂上咬掉了一块肉，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直到后来，宁樵风赶了过来，同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利用偷袭，将他敲晕带走。
大燕朝有规定，凡有顽症者，不得为官。
尤其是像庄俊真这般，无法控制自己发病，而随时可能杀人的人。若是被外人得知，别说是他了，就连庄丞相都地位不保。
前世直到宁松月被处死，庄俊真的病情也被瞒得好好的，可见宁樵风替他保住了秘密，也难怪后来庄俊真会如此维护宁樵风。
这一世，宁松月提前布局，他要抢在宁樵风之前，将庄俊真这个巨大的把柄捏在自己手心里。
本来他是想利用冷宫的那个池塘的，可惜谋划到一半，就因司徒烨而打断。
但好在，老天爷待他不薄，竟将庄俊真送到他的面前来了。
如今正是夏季，荷花开了满池，只要撒点药粉下去，就能让一池荷花在一夜之间迅速枯萎。只要天公作美，再下一场雨，那么条件就都达成了。
还有一点，是前世的宁樵风都不知道的。
庄俊真是裂症而非疯病，他体内还有另外一个“庄俊真”，天真单纯，却又暴戾残忍。
那个庄俊真的时间，永远停在了他的亲生母亲想将他淹死在荷花池里的那一年。
那一年，庄俊真只有八岁。
庄丞相年轻时相当风流，不仅家中姬妾成群，外面还养着几个外室，隔三差五还呼朋引伴到秦楼楚馆。庄夫人十分善妒，家里姬妾全都受过她的磋磨，随着庄丞相愈发不爱回家，她也愈发的癫狂起来。
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儿子与他父亲长得越来越像时，庄夫人不可避免地将对庄丞相的仇恨都撒在了儿子的身上。
动辄打骂，不给庄俊真饭吃，罚他熬夜抄写经书，跪在算盘上背家规……
直到那一天，她屏退下人，将庄俊真带到破败的荷花池边，用那双涂了蔻丹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进水池里。
庄俊真不断挣扎反抗，可年幼的他又怎么是一个成人的对手？可就在他生还无望，神智模糊之际，有另外一个意识出现了，他代替他，承受着生母浓烈而绝望的杀意。
后来幸亏庄丞相赶回及时，将庄俊真从水中救出，庄夫人从此离开了庄府，没多久就传来她病死的消息。
庄俊真隐约察觉得到，庄夫人可能不是病死，而是死在了庄丞相的手上。
他恨他的母亲，可他也同样渴望母亲的爱。
本质上，庄俊真是个缺爱的人。
所以，宁松月采取了与宁樵风不一样的方式，他不去镇压那个八岁的庄俊真，而是不反抗，不抵抗，全心全意地包容他，安抚他，给他渴望已久的关怀。
这一回，宁松月又赌对了。
他像摸小狗似的，摸了摸庄俊真的脑袋：“衣服都湿了，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宁松月轻声哄着，他察觉到庄俊真将他抱得更紧了点，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湿漉漉的目光看向他：“……好。”
宁松月笑了下，又摸摸他的头：“真乖。”
庄俊真生怕他丢下自己，像个大号的挂件一直粘在宁松月的身上，最后还是宁松月对他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走，他这才肯放开他，不过还是要拽住他的袖子。
宁松月对他格外有耐心，笑容温柔慈爱，把他当成真的小孩子哄。
看到庄俊真对他露出一脸孺慕而依赖的表情，宁松月就笑得更动人了。
直到回到青竹院，庄俊真却怎么都不愿意被太监碰。
“乖，湿衣服不换下来会着凉的。”宁松月半弯着腰，对坐在凳子上无措看向自己的庄俊真道，“阿真是个好孩子，对吗？”
“对……”庄俊真乖巧地点点头，皱眉忍耐太监的触碰，小声问他，“阿娘会在外面等阿真吗？”
宁松月的脚步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这人刚才管自己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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