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洛阳生》东西南北念慈安

3、远行

　　“敏华，带上这本书吧，李工听说你考上大学，送给你的。”，站台上，父亲交给敏华一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封皮有点旧了。
　　李工是单位的技术骨干，全名叫李民，工程师，大家习惯称他李工，读过大学，瘦高，不常笑，寡言，住在张家隔壁。敏华的电学不好，偶尔会去问李工。李工欣赏敏华学理工的勇气，知无不言。
　　“送行的旅客同志，请止步——”列车员扯着嗓子喊起来了，爸妈站在站台下挥手，立华和怡华也有样学样，小弟还是头一次来月台，给汽笛声吓到了，呆站着嚎哭。
　　敏华一直望着站台的方向，直到站台一点点消失。她摊开书看了起来。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了，高中时候，也是搭这趟车上学的，不过这次，人再多，也不用让座了。
　　“将曲线无限微分……可以视为小矩形之和……曲线怎么就变成折线了，怎么变曲线也是曲线啊。”敏华想的有些头痛。计算上的繁琐她一向是不怕的，多算几遍总能算对，可是模型想象她就有些吃力了，尤其是几何上的想象。
　　“同学，你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对面的一位老先生突然发问。
　　“啊……我是西北工业大学今年的新生，还没入学。”敏华有些慌乱。
　　“巧了，我也要是西北工业大学的教授了，还没报道。”老先生笑的很慈祥。
　　车轮在群山之间晃荡，敏华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原来今年西北工学院和西北航空大学合并成西北工业大学，老先生自述是西北工学院的讲师，舍不得郑州旧址，所以临开学才往西安走。敏华报学校的时候没了解这么多，看到“西北”和“工业”两个字连在一起，听老师说这个学校不错，就填了它。
　　“旅客同志们，潼关站到了。“列车员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来，钻进火车车厢。
　　敏华一看手表，已经到饭点了，从包里拿出两个烧饼和一个水杯，又去接了一杯热水，算是午饭。老先生不知去了哪里，当时敏华大概还在跟《原本》打架，没有留意。
　　桌上被放下两份肉夹馍，冒着白茫茫的热气。
　　敏华抬起头，看见老先生，老先生眼镜上有一层雾。
　　“年轻人，吃好点，脑子好用。”老先生道。
　　敏华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吃吧，孩子，当老师的，也不能为你这个学生多做些什么了，羞愧啊。也不是我出的钱，学校的路费。”老先生把肉夹馍又往前推了推，肉夹馍耀武扬威的释放着肉香。敏华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
　　饭毕，老先生望着群山，恍然道：“我是去日本留的洋，管牛顿叫钮洞；到你这一袋了，牛顿是不用看日文了，稍微深，还是得看俄文，看英文，我努力了半辈子，想把教材多翻译一点，让更多中国孩子，能用中文学下去，老朽，还是不够勤奋啊。
　　老先生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已经扭曲变形，敏华知道，那是长期用铅笔画图导致的，李工有一样的毛病。
　　“看见你在火车上看这本书，我就觉得中国的工业，大有希望。主动钻研，主动探索，我的很多同辈，把它当毒药，觉得它会惹来麻烦，但你们不一样了，国家保护你们，希望你们主动探索，鼓励你们主动探索。这个肉夹馍，就当是你的奖学金吧，还望同学不要推辞的好。“老先生语速很慢，好像在交代遗言。后来，敏华回忆起这个下午，总是感慨良多。
　　“先生谬赞了……”敏华有些不好意思。
　　“你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够，但你还有同学，你的同学还有同学。你们在国内接受高等教育，将来也是要在国内工作的，你们的力量加起来，中国工业抬头的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列车已经停了，旅客们扛着大包小包往下走，老先生岿然不动。看先生不动，敏华也不敢动。
　　“走吧，孩子，以后的路，要靠你们年轻人了，不用等我这个老头子。”老先生理了理中山装的褶皱，示意敏华先走。
　　敏华抱起《原本》，微弓着身子，向前走。去了
　　“出站口有学长学姐……出站口……\"敏华在人群中艰难前进。
　　“西北工业大学”用油漆刷在木板上，被人举的很高，敏华走过去，顺利回合。
　　“航空航天系，毕业于西安市第一中学，王敏华。”王敏华报上身份。
　　“航空航天系……王……好的，跟那小子站一块儿，你的行李要晚两天才能到，每年都是这样。”负责接待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
　　敏华点点头，乖乖站到牌子边上。
　　“这小子”主动搭话：“你好，王敏华同学，我叫李中云，也是航空航天系的新生。”
　　“你好。”敏华用微笑藏住紧张，倒不是心动，她很少跟男生打交道，就算是高中做了三年前后桌的高民原，除了学习，别的一点儿不谈。
　　学校包了一辆巴士接送他们，白底红腰，车顶上顶着半车长的的行李架，行李架上零散的躺着几个铺盖卷。
　　等了一个小时，车满了，一摇一晃开向学校。

　　“同学，你是哪里人？”李中云一出声，敏华才发现他。
　　“洛阳人。”敏华很紧张，绷直了背。
　　“我是甘肃人，兰州一中毕业的。”李中云答的飞快。
　　敏华这才细细打量李中云，他个子不算高，一米七出头，挺白，但脸上看得出有冻伤，脸颊微红，长脸，高直鼻梁，没胡子，头发末端打卷。
　　车一点点向城外开，路灯很快稀疏下来，后来司机干脆开了大灯，反正路上也只有他们一辆车了。
　　“敏华同学，棉被没到，你晚上怎么休息？”快到学校的时候，李中云又发问了。
　　”到了再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挨过一夜。“敏华也不知道怎么办，厚棉衣和棉被都在行李包里，她随身的东西不多。
　　“那怎么行，我的被子借你，等你的被子到了就还我，我和同学挤一挤，不打紧的。”李中云望着敏华的眼睛。
　　敏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接受，要是翠礼在就好了，她总是游刃有余……
　　“谢谢你，但这样太麻烦你了吧……”敏华从混乱的脑袋里揪出一个回复。
　　“不麻烦，而且我们今后也是同学，同学之间不就应该互帮互助吗？”李中云说。
　　敏华难以招架，又看对方坚决，只好接受。
　　下了车，办好手续，已是八九点光景，到新宿舍一看，她来得早，宿舍还没别人。简单洗漱，铺开床，望着上铺的木板床底，回溯今天：和蔼神秘的老先生，热心的李中云……大学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