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辐生》白颐路

4、喧宾

　　“安啦靓仔，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国家能从全面核战里存活、重建并复兴的话，你觉得会系边个？”老林对祖国的自信一如既往，而这也是支撑着他们那代人走到今天的强大信念，毕竟“千万利器，莫过于你的信念”：“乜嘢叫国际巨擘啊？”老林甚至玩起了“战术后仰”，却忘了目前身下坐的并非他平日里和我下棋时所坐的摇椅，几乎就要连人带椅整个向后栽倒。
　　我赶紧拉住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搁这儿装杯？”
　　老林颇有些后怕：“我还以为我们在捉棋，差点就仆街了！”
　　听到“仆街”这个在我来湾区之前便经常在湾区电影里见到的方言土语，我终于还是乐出了声，但笑到一半，便又想起了之前和阿澜一起去湾区本地影院看方言版——其实就是原声版——影片的日子，不由得笑声戛然，默默地阖上了嘴。
　　老林见我仍是脱不开愁云惨淡，打算继续开解，仿佛梦回当年军营、重拾起了“指导员”日常的思想工作，却不防身后的简易门被人一把推开：“新伯！”
　　老林被吓得一哆嗦，猛地一回头，只听得“嘎吧”一声，随即捂着脖子哀嚎了起来：“哎呦我的脖子哎……”疼得眯起的眼睛抽空睁开看了一眼推门那人：“丢雷螺母啊平仔，好歹你也戴了副‘二饼’，说话做事就不能斯文点吗？进门前先敲门你唔识呀？”
　　我抬头看了眼那人，发现来的正是保安队唯一戴眼镜的“瓶底子”小梁，本名梁国平，只因戴了一副跟东北电视剧《乡爱1988》里小保安“瓶底子”一般的眼镜，再加上本名有个“平”字，便被保安队上下也唤做了“瓶底子”，只有本地人老林还按照本地习惯叫他“阿平”或“平仔”，不过保安队上下、甚至整个小区的业主都是外地人居多，于是他日常被人叫的最多的称呼还是落成了“瓶底子”。
　　瓶底子跟老林一样也是本地人，平日都叫老林“新伯”：“大件事啊新伯！”
　　“咩事啊你？”
　　“钟太话她同她个细路饿咗，要嘢食……”
　　“边个钟太？”
　　“你咁栋楼嘅……”
　　“又是住我对门那个钟太？”我不由得插了句嘴问。
　　“是哇，她说她的孩子饿不得，她不想她的孩子经历‘□□’，最后落得个‘矮冬瓜、肥腾腾’……”
　　“乜话！？”经历过□□但又没逃港而去的老林平生最恨人提“矮冬瓜”三个字。
　　瓶底子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后来她又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大个子，就又开始质问物业管家怎么还没把大个子开除，管家说保安队的事她不是很清楚，就叫我来话你出去跟钟太解释……”
　　也不用瓶底子多解释，我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前几天钟太带孩子回小区，因为没拿门禁卡，就让当值的保安大个子给她刷卡开门，大个子不同意，说只给出小区没带卡的开——
　　——其实也能理解，整个小区二十栋楼，每栋一百二十户，就算每户只有一个人，全小区也有两千四百个业主，换哪个保安也记不住两千四百多张脸，只给出去的开、不给进来的开并非什么不合理的一刀切，在刷脸和手机NFC的设备安装到位之前，这条守则也是写进了保安队暂行管理办法手册里的，大个子也只是照章办事罢了，毕竟真出了事的话，他当保安那点钱哪够赔偿损失的？而且业主群里之前也没少抱怨大门口保安随便放行的，大个子当时不让人随便进也是听取了业主群意见才做出的选择。
　　结果钟太跟进了更年期似的，先是叫物业管家帮她打招呼放行，进来之后反手就是一个投诉，还在业主群里大肆讨伐，质问管家保安都是怎么训练的？这不给他开除了？仿佛浑不记得之前在业主群里提出大门口保安乱放人进的也是她。
　　后来还是老林这个业主兼保安队长出面，假意安抚说把大个子给开了，这事才算平息下去，暗地里却是把大个子调去小区新开的北门值夜班去了，北门只给车辆进出，小区所有车位、车辆都登记在案，钟太又不会开车，要不是因为躲避核打击都进了这地下人防，俩人说什么都很难再见了。
　　瓶底子刚才说，大个子是蹲在角落里的，应该也是为了避开那尊瘟神，大概是因为个子太大，蹲着也很难不被发现，结果还是被钟太那对三角眼给揪了出来。

　　老林跟着瓶底子出去了。
　　我看了眼依旧昏睡着的林大妈，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了，想活动下躺了不知多久的筋骨。
　　出了门，眼前竟是几十个空车位，转念想到，□□地下人防最大的特点就是平战两用，也就了然了。
　　——那我刚出来的那间屋子是……
　　我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居然也是个停车位，地面上甚至还有收起的地锁，只不过正好在人防停车场的角落里，面积比普通车位大了些，用彩钢板围住另外没墙的两面，便搭建成了一间简易房。
　　从这车位选址和搭建手法来看，想必也是出自老林这生存狂的手笔。
　　我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前头围了一大圈人，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老头和老太带着自家的孙女和孙子，小部分则是全职太太带着自己的儿女，比如牵着自己儿子站在人圈中间的钟太，空着的那只手时而反手叉腰，时而抡起一指，或是指向站在她面前的老林，又或指向蹲在老林旁边的大个子，喋喋不休的两片利嘴端的是得理不饶人：
　　“这人怎么还没滚？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还能当保安？长得老实敦厚也就罢了，你看这黑黢黢凶神恶煞的，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才出来的？老林你这么徇私包庇他……哦——我说你怎么硬要抢这小区保安队长的位子，莫不是你在棠林涌的本家侄儿？平时也不晓得好好管教管教，就硬往小区保安队里塞，我们业主可都是按月缴足了物业费的，你这么搞不合适吧？你也是业主，就不能将心比心？我……”
　　“喂你话够未啊？你都知我也是业主？可唔可以听我讲句先？”老林总算是把她的话头给打断了：“呐，现在国难当头，大家要团结，你就算要开除他，也得等救援来了、大家都安全了再搞吧？你现在这意思是让他出去挨辐射咯？”说话之间，老林也是反手一指平时用于进出车辆的防爆大门：“你就说这防爆门，要不是他出大力，哪得闭紧？”
　　“啧啧啧啧啧啧——”钟太一串喟然长啧：“老林你这话也太假了吧？合着保安队其他人都是吃干饭的？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我们其他业主又不是傻子，会信这话？再说了，我也没让他现在就出去挨辐射照，就想问问你们物业——这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跟我说的是开除，所以他就是避难，现在也不该出现在小区的避难所吧？”
　　老林转移话题的企图失败了，一时吱唔了起来，却反被钟太揪住话头穷追猛打：“你还说他不是你本家侄儿？你徇私包庇都把便宜占到小区头上来了呀老林……”
　　“钟太——”这时候需要有人来掐断这细脚伶仃的“钟二嫂”，只是有人比我抢先了一步：“你现在这么欺负个‘小保安’，无非是仗着你缴足了物业费、而保安又是物业服务的一部分，”那人似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听得更清楚，开始往人圈中间走：“可你想过没有？那不过是和平年代、有国家机器保障下而签订的契约罢了，要是和平跟国家都没了的话，”那人走到了人圈中间后，停了下来：“你觉得‘小保安’这么大的个子还会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听你阴阳怪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