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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弓 ...

  •   跟老林这种杞人忧天了大半辈子的偏执狂当棋友,即使只有一年多点的时间,也很难不被他感染得神经兮兮,更何况他还经常把不知道从哪道听途说来的核爆“盛景”念给我听,一如他年轻当兵时在班务会上作例行报告,颇有那么点声情并茂的意思:
      “在最初的几秒内,强烈的光辐射和贯穿性核辐射会让杀伤半径范围内与爆点与直视范围内的暴露人群立即死亡;
      “色彩斑斓的镜面玻璃墙会二次反射,让藏匿在大楼背面的躲避者在二次光辐射下暴露无遗;
      “无数建筑在高温下开始起火燃烧——即使并非燃点不高的木制建筑;
      “接踵而至的冲击波将所有玻璃幕墙化做无数的玻璃霰弹,碎片横扫街巷;
      “油箱内犹有汽油的汽车燃着烈焰、翻滚着车身,飞越数个街区,将烈焰溅得四散而飞,引发火灾;
      “摩天大楼的倾覆、以及未来还将纠缠数年的核爆辐射尘所带来的放射性沾染堪称流毒无穷……”
      听到这我打断了他:“这是哪路神仙从核爆第一线发来的战地报道?这么活灵活现的?”
      老林被我问得一时语塞,吱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你个衰仔熊,唔讲武德系唔系?”
      我不无揶揄地反问:“都不知道是怎么瞎写出来的就有武德了?那乱扔核弹的是不是得尊一声‘武林盟主’、德高望重?
      老林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
      把我从昏迷中给打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却又被眼前刺眼的灯光给灼得不得不重新阖上眼皮;灯光照在眼皮上,闭着的眼前一片暗红在流动——那是穿过眼皮里的毛线血管渗透进来的余光;我稍微等了一会儿,尝试着再次睁开,终于慢慢适应了,只是眼皮仍旧带着一丝丝灼烧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揉,却被人拉住了:“揉唔得,手上都有……”
      我缩回伸出的手:“那怎么办啊?”
      老林把手伸到我颈后:“快D起身擦洗下,再将啲衫换咗。”
      我顺势坐了起来:“可我根本没时间带换洗的衣服下来啊……”
      “是我让你去接你大妈的——”老林打断我说:“我唔知你冇时间带?我都咁讲啦,还能让你光住屎窟(光着屁股)不成?”
      我终于想起来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对了大妈呢?我晕过去之前记得她也晕过去了,她怎么样了?”
      老林把目光转向躺在房间另一边折叠床上的林大妈,满腹疑惑:“点解她在冲击波来之前便昏咗、却到现在都还未醒?你哋嚟嘅路上发生咗乜嘢?”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老林说,只好假装思索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走得太急,吸进了消防步道里的积灰、给呛的吧……”
      老林听了却只是双手抱胸,不置可否:“先擦下啦……”

      老林给我备好的换洗衣服居然是耐迪的——不光衣服,连裤子和拖鞋都是——我记得他有一个在耐迪当工程师的女儿,跟我“大姨子”是同事——等一下!“大姨子”?
      我几乎忘了我还有个女朋友!
      我有些自责地穿起了换洗的衣服,等到穿好的时候却已经释然了不少:又有哪路神仙能在核弹临头之际,不一门心思先逃命、反而惦记着女朋友的?大概只有那种在应急时间内根本无法抵达避难所的倒霉蛋,才会在自知必死的情况下颓然躺倒、回忆一生吧……
      人生在世,总得自己学会开导自己,让自己想开点,否则便会终日活在愧疚之中,直到死时落得个郁郁而终……何苦呢?
      只是话虽然可以这么说,心里终究难免惦念,于是愣愣地走回床边坐下,脖子上却还挂着毛巾。
      老林把林大妈床边的椅子搬了过来:“是不是在想少女澜啊熊仔?”
      “少女澜”是老林两口子对我女朋友时之澜的日常称呼——其实大部分跟她相熟的人都会这么称呼她,哪怕她都已经是个二十大几的轻熟女了。
      除了我。
      因为我跟她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相熟了。
      我们俩半年前回老家订了婚,但因为请的是事假,所以很快便又滚回了湾区——想到这,不由得又担心起了订婚时因为忙碌也没怎么好好团聚的父母和祖父母。
      老林见我不吱声,换了个语气:“安啦靓仔,阿澜今天不是参加公司组织的体检嘛,市一院的地下人防可是半永备的,比咱们小区的还要稳固,定然无事啦。”
      我脑子也活泛了起来,心下反而更是担忧:“可是老林,如果核弹由你来扔,离市政府才四里地的市一院不也在首当其冲的范围内吗?”
      老林不禁哑然——其实我们俩平日里扯淡的时候没少假想全面核战爆发的情况,说到兴处,甚至还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来,研究我们所在的禅海市如果被核打击的话,会是怎么个扔法,端的是指点江山,好一派挥斥方遒。
      但无论扯淡多少次,“以市政府为圆心、包含市一院在内的市中心区域都会被投下至少一颗一万到十万吨TNT当量的核弹”,是任何一种核打击方案都概莫能外的绝对之选。
      心想至此,不禁抽了下鼻子。
      老林也由乐观态转换成了理智态:“那都是我们的假想,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被投了咁多颗?原爆点在边度?还会有几波?连这些最基本的被袭信息我们都一无所知,遑论去分辨核武是裂变还是聚变以及当量大小的进阶问题啦,你现在忧心忡忡,岂不是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这个词从老林这个“杞人”嘴里蹦出来让我有些想笑,但一想到目前的境况就又笑不出来了,最后也只是不由得咧了咧嘴。
      老林见我将笑未笑,知道理智态的开解有了效果,于是继续说:“你也唔使咁惊咗,好歹我们终究是活了下来,等过段时间信号好点了……”老林拉开折叠床床头柜的抽屉,掏了个东西出来:“用短波收音机听哈‘国家应急广播’,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会告诉我们,好方便我们做决定,看是原地等待救援、还是在等待一定时间的半衰期后,自行规划撤离路线……”
      “那要是没有救援、甚至、连广播都等不来的话……”我秉持着我们这代人惯常抱有的“被迫害妄想症”:“又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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