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辐生》白颐路

5、耀炬

　　人类是种很脆弱的物种，在遭遇大灾之后，心情惶惑不愿独处，只想和同类聚集在一起。
　　更何况躲进了小区地下二层人防工程里的绝大部分都是些老幼妇孺，所以偌大的地下二层停车场，却只在最中间远离防爆门方向的灯下聚着一圈人。
　　灯泡迸着莹莹的光，把每张脸都映得惨碧如阴。
　　本该被吓得乱哭的孩子们却都止了啼，微张着小嘴，望着人圈中间。
　　钟太被从人群中走出的年轻女子给问得滞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老林把其他业主当傻子，你个租住的厂妹也把我们当傻子？”
　　借着惨碧的灯光余辉，我认出了那个挎包和将它斜挂在身的人，然后终于想起了面熟的原因：那女子是租住在我斜对门703的租客，并非真是什么厂妹——毕竟真正的厂妹都直接住在厂里宿舍省钱、又何必在外面破费个两三千另寻临巢？只是钟太说话尖酸刻薄惯了，我们这些不是业主的租客在她眼里跟同是外地打工来的保安并没什么太大分别。
　　“喂喂喂、”老林突然插了进来：“阿澜只是从外地来的，又不在厂里打工，做咩叫人厂妹？”
　　“阿澜？”我怔了一下，怎么突然扯到阿澜身上去了？
　　“不光她！”钟太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平时跟你下棋的那个小熊、熊本华！个厂仔跟你下了几局棋就不晓得自己户口本上籍贯写的哪了，从电梯里出来进去冒冒失失的，冲撞我好几回了！”
　　我毛都立了起来：怎么又他妈扯到我头上来了！
　　“喂钟太！”老林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讲嘢都好难听咗！外地来的就都是厂仔厂妹？咁你呢？户口本咁样，身份证又嘅边？乜新鲜萝卜皮啊你（你个暴发户充什么二手本地人）！？”
　　钟太身子僵了一下，眼珠子迅速转了半圈：“我说话难听？她咒国家灭亡就好听了？”
　　声音虽然低了半个八度，却搞得我一头雾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是咒呢？”那女子反唇辩驳：“以我国的国防水平，核打击预警起码会留给民众一刻钟到半小时的反应时间，但是你看看预警短信，反应时间只有七到十分钟，足足少了一半！你知道这会多死多少人吗！”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声嘶力竭。
　　空气骤然凝固了起来。
　　我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她也叫“阿lán”，随即心里一沉：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阿澜有没有躲进安全的地方。
　　“中枢首脑肯定没事的！”钟太有些动摇，却仍被本能驱使着试图找出些希望：“咱们禅海小小一隅，打击肯定不重，刚才也只是震了一下、响了一声，都还没十二年前的大地震震感大，肯定很快就会有救援来救我们的！”
　　外面核爆时我被林大妈砸昏了，当时掩体里的情况真有钟太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连禅海市这种沿海省会的卫星城都受到了核打击，这种规模的战争形势大概率是会撕毁所有战前协议的洗牌，别说什么救援，连派救援的人还有没有都未可知，能不被困死在这、出去当个原始人就不错了，你还在这厂仔厂妹小保安……”说到最后，阿lán颇有些鄙夷。
　　“我不信！”钟太尖利地大叫了一声：“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全是胡说八道！”
　　一直被钟太牵在手里的儿子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高腔给吓哭了，钟太却浑然不觉：“管家你说！”
　　管家被她惊了一跳，却只是嗫嚅：“我只是个物业管家，哪懂这些……”
　　钟太似是抓住了现行，尖声高叫：“我不管！我交了物业费的！”
　　这歇斯底里的一声响彻了整个车库，声波被四壁拢了音，回荡个不停。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激灵，大部分小孩都被这一声给吓哭了，没哭的小部分也都被吓得呆住，忘记了哭。
　　孩子们这么一哭，监护的老太太们便不得不跟着安抚起来：“唔使惊、唔使惊，嫲嫲系大厅……”
　　“喂！你闹够了未！”老林大吼：“管家！按住这八婆！”
　　话音刚落，吊顶和墙柱上的灯闪了几闪，倏地灭了。
　　整个车库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尖叫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手机，打算用手机手电照明，谁知却摸了个空——手机在刚才换下来的衣服里！
　　我他妈裂开！
　　就在我打算闭上眼好快速适应黑暗之际，眼前不远处却亮起了一道光。
　　由于我是蹲着的，那道光居然和我的视线平齐，难道是踢脚线附近的应急灯？
　　我脑子里思索着，身体却是本能地逐光而进，待离得近一些之后，意识到那是熟悉的手机背灯。
　　灯光照亮了离它最近的那张脸——是阿lán，她居然也是蹲着的。
　　我继续蹲身向她靠拢过去，她却慢慢地站了起来，并把握着手机的手高高举起，将背灯的光线照向刷了白漆和装了镀银灯罩的吊顶。
　　白漆吊顶和镀银灯罩将手机背灯射过去的光反射了下来，将阿lán周围十平米左右的范围都照亮了。
　　我顿时产生了一种身在新约港自由岛上的幻觉——眼前高举着手机背灯、利用白漆和灯罩的反光照亮身畔的阿lán一如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
　　“大家不要慌、都静一静——”
　　阿lán的声音不大，却似乎传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骤然亮起的光，指引着不安的人们，停下了叫声，本能地趋明避暗。
　　“大家不要慌，人防工程的应急照明连续供电时间标准至少也有半个小时，咱们这个到现在才灭……”阿lán笑了笑：“起码不像咱们楼盘硬带的‘精装修’，刚过保修期就裂开、是个‘银样镴枪头’。”
　　阿lán开了个装修和红楼梦的玩笑段子，在场的老业主们就算没读过红楼梦也看过几十年前那部还原度极高的国民级电视剧；“精装修”则是人数不多的中年业主们经常在业主群里揶揄物业的段子；小业主们见爷爷奶奶和妈妈们都笑了，也安心了不少，有样学样、乐了起来。
　　唯独我，脑子里的幻觉又被加固了一层：阿lán笑起来的样子和感染力，仿佛带着一丝丝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