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痴愚之神后》浊树

2、第 2 章

　　今天安萝拉的任务进行到这里算是尘埃落定，罗伯特从不吝啬他的赞美，他知道安萝拉有两个交往密切的两个伙伴，在祷告日结束时历来都会在外等候，于是在鼓励她的同时也催促她离开。

　　谁知安萝拉不同于往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罗伯特一贯尊重安萝拉的意见，因此没有多言，只是弹指将一道舒缓疲劳的小法术打进了她的身体后，便径直离开了这里。

　　安萝拉用魔力感知探测了圣殿内存在的气息——至少目前的确只有她一个。她当然感测不到高阶法师以上的存在，但这样的装腔作势至少给她上了一层还算有用的心理安慰。

　　她扭头转向幕布。心里默默对维克多和赛乌说了一句抱歉，安萝拉拿着圣典，往幕布后的书柜走。她越接近，步子反而放的越慢。来到书柜前，她不动声色地扫视，空无一人。

　　她没有忘记来历不明的男孩便是从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出的，因而更加谨慎。没有看见人，她反倒松了一口气，神色如常地将圣典放好，眼角余光却瞥见银蓝色领带一样的挂饰摊在脚下，即便在黑暗中那上面的光纹也漂亮得扎眼。

　　“……”
　　安萝拉骤然一把扯下旁边的幕布。

　　抱膝坐在下头的小孩似有所感，在幕布飞起的瞬间困惑地抬眼看她。深黑色的衣摆连接着尝尝的挂饰，像流动的星子般在他的身旁熠熠生辉。幕布随意地落地，她的脑海却也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低头，游离的目光下意识寻找着疑似导火索的苹果：会是他吗？

　　“啊……被发现了。”小孩显然也看到自己衣摆下的尾巴，他把它扯回身边，相比疑惑，他的语气更像是陈述：“你看得见我。”

　　熟悉的黑色卷毛仿佛在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她旋即打量起了眼前的小孩。他有双像饱满的石榴果实一般剔透的眼瞳，里头晃动的鲜红比最灿烂的晚霞都要美丽。

　　这么一打量，愈发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安萝拉不由得一愣。
　　“……德亚特？”

　　德亚特一点也不对生人叫出他的名字而感到意外，继续用没有起伏的腔调说话：“还知道我的名字。”

　　……
　　安萝拉从没有想过这个男孩会是德亚特。

　　安萝拉虽由罗伯特抚养长大，但她并不是奥兰城的原住民。腾空而起的奥兰城，连带拔起了很大一部分不属于奥兰城的土地。她的故土离这座繁华的城市中心太远了，最乱的那几年，周围又全是战争。主要继承第一位神明——光明神意志的圣殿，时常为了贯彻祂爱与治愈的理念，派人游走治愈深受战争其害的人群。有一次，主持罗伯特就从某个落后破败的村子里，带走了孤身一人的安萝拉。

　　想要在极不稳定的环境下生存，只有自身变得强大。然而战争殃及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在自身难保又想维持安居之地不被瓦解的情况下，传宗接代于他们而言，变成了一种单纯的任务。

　　找不到依靠的小孩们往往聚为一群，尚且处于懵懂阶段的安萝拉，与德亚特成为了玩伴。

　　德亚特同样是独自一人出现的，村民不知他的来历，并恐惧他的红眸因配上时常发空的表情而略显妖异的脸。顽皮的孩子会当着他的面用石子打他，骂他“智障”，背后的大人则悄声讨论，说他是“邪神的容器”。

　　德亚特私下相处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安萝拉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只试探地问：“我们见过，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安萝拉。”

　　死寂的瞳孔机械式地转动了一下，德亚特的视线微微一凝，安萝拉的后背忽然渗出冷汗。

　　……很奇妙的感觉。

　　她在村子里时，经常难以理解村民对德亚特的排斥从何而来。但这一瞬间却有了些许体会。

　　……如果你面对的是一头藏有獠牙的庞然大物，它大海似的的瞳孔中看不出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你会选择亲近还是远离？

　　庞然大物此时正用漠然的眼神审视她，仿佛在判断这个人有没有与之对话的价值，让她不禁浑身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摇了摇头：“我见过你？怎么会，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先前覆在表面的呆滞像僵化的水泥一般，伴随着他突如其来的回应，一点点被抹除了。

　　“啊……是吗，那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安萝拉干笑两声，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记不起来也好，她在选择接触或是远离德亚特之间踌躇。正当她决定撤退之前，德亚特又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沉思般地顿了顿，很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唔……是这样啊，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正是这一句话，让安萝拉停止了挪动的步伐。

　　也许是身为女配的限制，她自我意识的觉醒并没有唤醒对原文全部的记忆，因此她只能一知半解，摸索着前行。

　　虽然他目前的举止跟过去的德亚特完全不像，但如果是有记忆存在的德亚特，即便可疑也应该要好接触些，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德亚特站起身，起落间那枚藏在右边发尾的靛青色的发带在微卷的尾部小小地系了一个结，然后垂落在他的肩头。法袍又宽又大，连着兜帽松松地套在他的身上。下身却是紧身的黑色长裤，勾勒出他笔直又纤长的腿。

　　直至他完全站稳，安萝拉才发现他稳稳地高了她一个半头，这样的身高称为小孩好像有些不妥，安在少年上就刚好合适。

　　他好像比刚才要高出一些。

　　德亚特瞥了她一眼，尾音故意上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揭开幕布？”

　　安萝拉反应飞快：“因为很可疑。”她看向德亚特的眼神真诚，“圣殿的教徒和修女穿着向来朴素，很少有人像你这样穿的华丽繁琐，而且故意躲在昏暗的角落。”她忧虑地蹙起眉头，“万一是对圣殿不利的人该怎么办啊。”

　　德亚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安萝拉的话当真。他抱臂，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如果我是呢？”他的眼中毫无笑意，“你会杀了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安萝拉的错觉，圣殿内的灯光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似乎悄无声息地变暗了。压迫不知不觉间地笼罩住她。对面的人毫不掩盖自己的杀心，往日的情谊丝毫没被他往心里去。他的眼底充满冰冷的打量，毫无感情的神性如同一把锐利的铁刺，摇摇晃晃地悬在她的头顶。

　　安萝拉仿佛没感受到这种骤然紧绷起来的氛围，左右为难道：“不……不会吧。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她声情并茂，身体不由自主做了一个脑子里完全没有想过的动作，安萝拉不退反进一步，直接站到了那股沉重的威压之下。

　　甫一走入他的气场，安萝拉简直感到连呼吸都困难。她忍着难受，像个完全没意识到事情发展严重性的少女，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的。”

　　“……”
　　德亚特阴晴不定地注视着她，倏然嗤笑道：“演得还挺好。”

　　他说到这里，突然出手，食指在安萝拉额头上点了一下，他们两人站的太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触感已经准确地落到她额头的正中央。

　　仿佛被人窥探的不适自她脑内升起，这种感觉停留的十分短暂，但仍将她的记忆搅得天翻地覆。

　　“你干嘛？！”安萝拉登登退后几步，刚才假装戴上的面具在受到真实的窥探时乍然破裂，她捂住被那一下就戳得通红的额头，瞪大的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显得分外娇俏。

　　德亚特拈了拈指尖，饶有兴味地微笑道：“验证一下。”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点：“多亏了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曾经被我遗忘的事。所以作为报酬，我会解答你的一个疑惑。”见安萝拉兴致缺缺，德亚特抛了抛不知从哪出现的苹果，暧昧地笑道，“……包括奥兰城坠落的原因。”

　　安萝拉猛然抬头，“你刚才是在读取我的记忆？！”

　　大意了！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遥遥站在离他百米外的位置。况且能够随意读取别人的记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好心安慰她：“我不会伤害你啦，我也算圣殿的半个守护灵……吧，又会对我们的准圣女做出什么坏事呢？而且这样做，我们的交流进度提快了很多，还省去了你展现表演天赋的麻烦。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么？”

　　安萝拉警惕地望向他，避开他凑近的手，“我从来没听过圣殿有什么守护灵。”

　　“真的吗？”他放轻声音，引诱道，“你再好好想想？”

　　“再怎么想也不……咦，”安萝拉正要拒绝，突然想起来原文中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守护灵。

　　但他的言行未免也和“守护”这两个字相差太远了，总感觉自己不应该这么快相信他，但儿时和德亚特的亲近感又和相似的朦胧感糅合在一起，令她恍惚了一秒，很快又挣脱这种奇怪的状态。

　　安萝拉略微怀疑道：“……那我暂时相信你。”

　　德亚特笑容不变，现在的人类可真是警惕啊，还好他用了点小手段。

　　他的脾气确实难以预测，这会儿又多云转晴，耐心地询问她：“想好要问我什么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