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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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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魏知恒怒气冲冲的背影,江小鱼一时忍俊不禁,转头见花无缺出门,以为他有事要办,谁知他端了一盆水回来。
“劳将军大驾,属下受宠若惊。”江小鱼说。
花无缺不理会他阴恻恻的语气:“多谢你在伤兵所救我。”
诚然,那个发狂的士兵根本伤不了他。
江小鱼拿帕子的手顿住了,立刻辩解道:“别误会,我是要杀你的,只是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里。”
花无缺道:“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用扮了。”
江小鱼奇道:“我们两个?”
花无缺干咳一声:“……还有知恒。”
“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花无缺从书架上取下一封信函:“你看一下。”
江小鱼正觉得奇怪,取出信来读,读到最后拿信的手竟微微颤抖。
“你怎么会有我妹妹的消息?”
“眼线。”花无缺道,“那日你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当晚我就传了消息去伊达和闽罗,晁言在伊达的府邸的确有个侍女叫江小九。”
自花无缺的祖父执掌边境,到花无缺这儿已经第三代了,能坐稳这个位子,多少有些不能言说的秘密。
江小鱼没有多问,只说:“谢谢。”
花无缺淡淡道:“我知道杀我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为了你妹妹。让你知道她是平安的,少动些心思,我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
听到最后那句,江小鱼莫名觉得兴奋:“大梁的云麾将军花无缺竟然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能让你说出这句话,值了!”
花无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后悔。
“不管怎么说,将军,我还是要谢你。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我妹妹了。”江小鱼原本是笑着的,说到后面,又显得落寞。
花无缺双唇微启,犹豫了片刻,试探似的问:“你和你妹妹从前……经历过什么?”
“八岁之前,我和爹娘、妹妹一直在济州生活。八岁那年,父亲没了,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四处逃荒。十岁,母亲也去了,我和妹妹被晁言领了回去。”江小鱼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之后我和妹妹就被分开养,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再后来,我十五岁那年,杀了第一个人……”
他突然停下来,勉强笑了笑:“算了,没意思,不说了。”
花无缺却从他的话里听出许多问题来。比如他的父母是何人,父母为何突然故去,从小生活在济州的人,为何会被晁言带走……
花无缺不得不承认,那日决定留下他,有好奇的因素,可是与他相处越久,秘密越来越多,就越想深入的了解。
说到底,花无缺也只是个充满一腔热血的少年人。
还不容他多想,便有侍卫来报说张大人请将军去商量事宜。
这边花无缺刚走,江小鱼就收拾好东西,钻回自己的房间。
那厢魏知恒出了将军殿,并没有闲着,而是去看了那名被发狂的士兵。
可惜盘问一番,又是毫无线索。
后来的两三日,江小鱼没怎么见过花无缺,连魏知恒也没见到。
不用想都知道是在张衍那儿“溜须拍马”。
这日,趁张衍午睡的时间,花无缺难得回来处理别的公务,就有侍卫禀报说浣衣所的另一名士兵发病,花无缺放下手头的事,急匆匆地赶去了。
江小鱼修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便一道跟去。
经白胡子老军医的诊断,这位小士兵和那些发狂的将士们一样,脉象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细节,越详细越好。”花无缺问。
小士兵低声说:“我记得我在晒衣服,突然头疼,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有没有吃过或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食物都是伙房里的,也没碰过别的东西。”
江小鱼思索片刻道:“不一定是今天,你再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特别的地方,多小的事都行。”
小士兵被问得一愣,看了眼花无缺,连忙道:“没有,没什么特别的事。”
难道注定没有结果吗?作为一军主帅,花无缺眼见将士们接连表现出如中邪一般的怪症,已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牵连到京城,诸多思绪卷成了一团乱麻。
江小鱼担心疏漏,在整个浣衣所里绕了几圈,除了小士兵发狂时砍倒了衣架,落了满地的衣物和纱布,并没有值得留意的。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魏知恒吸了吸鼻子,“皂角味啊,这里是浣衣所。”
江小鱼摇头道:“不止是皂角味,还有另一股很淡的气味,那天我在医所里好像也闻到了。”
花无缺恍然,迫不及地追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江小鱼没有回答,四下寻了一番,最后捡起地上一块晒干的纱布,面露喜色:“是这个。纱布更吸水,气味也更浓一些。”
花无缺接过去仔细嗅了嗅,除了清新的皂角味,确实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或许是不同的皂角粉混在了一起?”
江小鱼:“并不是。”
他询问了小兵,从陶罐里舀出一把皂角粉细细拨开,暗黄色的皂角粉中掺杂着些许细小的白色粉末。
魏知恒也凑过去看:“这皂角粉的颜色怎么这么暗?”
“皂角粉的制作方法不同,成色也不一样,普通士兵洗衣用的皂角粉,当然不如你们高阶将领。”
方才被问话的小士兵在后面听着他的口气,有些吃惊。
花无缺无视他话里的暗讽,只问:“这些皂角粉有什么问题吗?”
江小鱼将白色粉末细细分出来,放在鼻下细闻,心里“咯噔”一下。他朝花无缺那边凑近些,低声道:“问题就在这儿了,这是胡麻叶磨成的粉末,西越人经常用它入药。”
花无缺不免紧张:“是西越人?”
江小鱼道:“不一定,定州郊外的山上也有这种植物,不过大梁应该很少有人识得。”
魏知恒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清,不满道:“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花无缺舀出一把皂角粉包在帕子里,交给魏知恒:“你让军医查一查里面的东西,回来告诉我。”
魏知恒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他知道花无缺做事向来有把握,便没有多问,小跑着往医所去。
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以防打草惊蛇,花无缺对那小士兵叮嘱道:“今天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士兵年纪小,以为自己刚刚见证了什么军事机密,蓦的站得笔直,声音嘹亮地喊了一声:“是!”
适才在浣衣所花无缺听得一知半解,在路上为防泄密又憋着没问,故而一脚刚踏入主殿的门槛,花无缺便让江小鱼把皂角粉的事从头细说。
江小鱼解释道:“胡麻叶是西越一种常见的毒草,大量服用会致死,少量的话…就会让人产生幻觉,陷入癫狂。”
“原来如此,军中将士出现怪症,全是这胡麻叶之故。”花无缺叹道,“不过你怎会对它了解的如此清楚?”
“因为……我用它杀过人。”江小鱼抬眼看他,目光里藏着难以言喻的阴郁。
花无缺犹豫着问:“该如何解毒?”
江小鱼自嘲地笑了笑:“晁言只教我杀人,没教我如何救人。”
花无缺一时哑然,他恍然觉得战场上的血雨腥风都不及这一句话令人惊心。他十二岁时跟随祖父上战场,见惯了排山倒海的血浪,却不知道沙砾般细小的伤口也能深入骨髓,撕开后痛彻心扉。
江小鱼不以为意,继续说:“不过幕后之人倒是很聪明,将胡麻叶的粉末混入皂角粉中。军中购买的纱布在使用前都会浣洗一遍,纱布又更能保存药性。伤员用了这些纱布,药粉从伤口进入血液,就中了毒。”
“或许如此。”花无缺心不在焉地应了,回神后思忖片刻,道:“浣衣所的士兵们没有受伤,但他们常接触皂角粉,不慎吸入,所以也中毒了。”
花无缺又想起什么,有些后悔:“最近士兵们洗好的衣服上应该也有药粉,那天张大人要罚你,我应该拦下的,你身上有伤,会不会……”说到一半,他忽然噤了声。
江小鱼愣了愣,倏地笑了:“将领的衣服都有专人清洗,用的皂角也不同,我想那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把毒下到将军身上。”他身上的里衬还是花无缺给他的那件。
花无缺又一次哑口无言,莫名地坐立不安。
魏知恒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僵局,他一路从医所跑过来,海饮了一壶水,才道:“我看着齐军医翻了三本医书,总算找到了。这东西是西越的胡麻叶,有毒,能让人发狂,不过齐军医说将士们接触的分量浅,喝了解毒汤就没事了。”
花无缺点点头,道:“知恒,你去调查一下可能接触到皂角粉的人,不要打草惊蛇。”
在江小鱼看来,魏知恒的头脑不如自己聪明,模样也没有花无缺那么顺眼,但做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当晚就查出了几个可疑的人,其中嫌疑最大的,是军需文官吴勉。
吴勉在一年前入营,早年曾在西越行商,后在禁军中管理军需。最关键的是,是张衍将他调任到定州的。
历朝历代,皇权之争如同跗骨之疽,留存一日,痛不欲生;连根除去,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