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花鱼】逢生》南星禾

6、平息

　　张衍等人似乎自信满满地认为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人会注意皂角粉这种细微之处，故而花无缺连夜审问吴勉时，吴勉不过生硬地推卸一番责任，然后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吴勉负责军需，暗地里在士兵们浣衣用的皂角粉中加入胡麻叶粉。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药粉会蔓延整个军营，所有的士兵都会染上这种“怪病”，军中大乱，张衍再趁此机会上疏朝廷，意图夺了花无缺的军权，借以打压三皇子的势力。

　　花无缺递了奏折将事件的始末一一详明，却隐去了张衍打压夺权的计划。
　　面对魏知恒的疑惑和愤怒，只是淡淡地回应：“张衍在朝多年深受信任，仅凭吴勉的证词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让皇上自己查到张衍，更能在皇上心中埋下一根刺。”

　　之后花无缺去见了张衍，两人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是次日张衍离开的时候十分正色，乍一看还多了些坦荡之气。

　　张衍离开后的十五日，京中传来消息，三皇子正式被册立为太子，贵妃的母家也多有封赏，靖渊元帅加太师衔，花无缺晋怀化将军。同时任命花无缺和魏知恒为特使，协助大梁使者赴西越都城伊达商榷议和之事。
　　此前大梁与西越大小交锋不断，如今已休战两个多月，议和乃大势所趋。

　　军营中一片欢腾，江小鱼也在后山收到了玄鹰传书——「议和为上，诸事暂缓」
　　刺杀花无缺这件事，是他遇到的最困难的任务。他知道自己耽误了太久，作为一个合格的刺客，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是首要，因为时间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能让他出手更果断，也能让他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感。这次的任务就属于后者，情感会让他犹豫，就无疑是走上了绝路。
　　这一封传书让他在绝处的尽头，看到了萌生的希望。

　　军中设了庆功宴，江小鱼向来不喜这种场合，随手拎了两个酒壶躲到后院的屋顶上偷闲了。
　　难得心情大好，连着月色都多了几分柔和。

　　身后传来声音：“不下去喝酒，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人太多，装成另一个人，太累。”江小鱼向后倚着，右臂撑在屋脊上，抬头看他，“将军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

　　“我不在，他们能自在些。”说完，花无缺提起衣摆坐在他身边。

　　“有件事……”
　　“后日……”
　　两人同时开口。

　　江小鱼道：“你先说。”

　　花无缺道：“已经商定好后日出发去伊达，你在随行人员之中。”

　　江小鱼心中一喜：“我原本也想跟你说这件事，多谢。”

　　花无缺从未想过会和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和平相处如此之久，也没想过除了亲人好友之外，自己会在意这样一个人。
　　他不明白这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观察他、了解他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花无缺偏头盯了江小鱼片刻，想起从遥远的汴京传来的密函，像是不经意地问：“江崇是你的什么人？”

　　江小鱼突然怔住，笑容僵在脸上。他搁下酒壶，平静地道：“既然你能查到江崇，应该也知道他是我父亲。”

　　花无缺道：“江崇是皇上的侍卫，二十多前曾随还是皇子的皇上入西越为质，后来皇上回到大梁，同行的人员里却没有你父亲。”

　　“因为我爹带着我娘私奔了。”江小鱼仰头饮了一口酒，说，“他们一起去了济州。小时候一家人躲躲藏藏的，我爹总说他对不起大梁。后来生活安定了，他又抛下一家人，去从军，没过几年，就战死了。”
　　“直到我十岁那年，晁言把母亲、我跟小九抓回西越，我才知道我娘是西越公主。”

　　“那年西越公主混入质子回国的车队中逃出西越，两国寻人未果，西越又野心勃勃，借口发动战争，五年后才结束。”花无缺垂眸说着，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花无缺与江小鱼年纪相仿，抚远将军是在花无缺四岁那年，与西越的大战中牺牲的。
　　江小鱼想到此处，苦笑了一阵，说：“我娘放弃现成荣华富贵，非要跟着我爹受罪；我爹放着好好的皇家侍卫不做，带着人家的公主私奔，最后自己又觉得愧疚。我这样的爹娘，是不是很可笑？”
　　胸口沉闷到窒息，好像理解了父亲那时的悲伤与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花无缺，对不起。”

　　江小鱼不切实际地想，若是他的父母没有私奔，若是西越没有开战，若是抚远将军还在，花无缺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么早早地挑起一军之长的担子，多几年将军公子的闲适时光。
　　他突然唾弃自己的多愁善感。待回到伊达，见了晁言，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此时的用心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不用道歉。西越好战，野心从未有满足的时候，即便没有你的父母，梁越也会开战。”花无缺微微笑道，“我父亲虽然早早离开，可我想他从未后悔为大梁牺牲。同样的，我猜想你父亲虽为两国开战而内疚，却从不后悔与你母亲的相爱相守。”

　　闻言，江小鱼愣了愣，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花无缺啊花无缺，要是世间多些像你这样的坦荡君子，或许能少些流血和苦难。”

　　花无缺接道：“也有许多人心怀大义，却为权势名利所诱，迷失了自己。无缺谨记这点，从不敢忘。”

　　江小鱼坐起身打量他，好奇之外还带着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欣赏：“你不会觉得累吗？”

　　“若说不累，是假的。”花无缺轻声笑了笑，“我第一次跟着爷爷到军营的时候，战事已经比从前少了许多，爷爷却从未松懈半分。如今我掌管定州军，为了爷爷的嘱托，为了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必须恪守自己的责任。”

　　江小鱼豁然感到无尽的庆幸和愧疚。想到晁言让他杀死的那些人，有梁国人也有越国人，或善或恶，已经不得而知了。
　　他压下那些神思，像是没心没肺地说：“说的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两面三刀。”

　　花无缺却道：“我是不是，你应该很清楚。”他顿了顿，又说：“上来这么久，连壶酒都不给我吗？”

　　江小鱼忍不住偏头一笑，随手将酒壶递给他：“你这么厉害，连我父亲都能查到，还有没有查到别的？”

　　花无缺道：“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别人知道的秘密，我只调查我想知道的，其他的我不会过问。”

　　“你不好奇吗？”江小鱼晃了晃酒壶，不经意地问道。

　　“好奇是人的天性，但也要守住底线。”花无缺笑着看他，温声道，“我虽然好奇，却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抬眼对上花无缺的目光，江小鱼恍惚了一瞬，然后像是格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改日吧，今天已经说了很多了，哪天我心情好，可能会告诉你。”
　　说完，举起了酒壶。

　　“好，我拭目以待。”
　　酒壶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此次议和是西越主动提出，按理说该是西越派使者来大梁。可西越的狡猾之处就在于，摆出一副“输战不输阵”的态度，指明了要大梁使者去西越。如此，大梁在西越是客，原本的一点优势好像也消失了。

　　朝廷派出的使者是鸿胪寺少卿方明祁，方明祁为为人周正，甚至有些耿介过头。西越都城路程遥远，跋山涉水，议和也不是什么可讨好的差事，朝中人都避之不及，故而这事才落在了方明祁头上。

　　方明祁的确脾气古怪，见了花无缺也只是商谈公事，连官场的客套也不曾有过。不过花无缺对他十分欣赏，夸赞他做实事不奉承的品行，是现下朝中最可贵的。

　　出使的队伍虽有官方的公文为证，但为保万全，一行人还是以商队的身份进入西越时，人人脱去甲胄，轻装便衣。

　　花无缺换了一身青色织锦袍，更添儒雅俊秀，江小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着跟随的人皆是花无缺的亲卫，江小鱼虽在人前用着许川的身份，但也得了特许，不用再往脸上涂那又黄又黑的粉。

　　途经闽罗，江小鱼离队了半日，傍晚回到驿站时，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
　　花无缺不动声色，寻了个无人的时候，斟酌许久才问出来。

　　江小鱼摇摇头，蹙眉道：“督军府只有侍卫和婢女，没看到我妹妹。”

　　“虽然从伊达传来的消息说近日没有江小九的消息，但梁越议和，晁言必定猜到你会和我一起去伊达，不敢轻举妄动，你妹妹该是平安的。”

　　江小鱼仍是忧心忡忡：“但愿如此。”

　　“你放心，待议和事毕，我们就有了更多的筹码，可以想办法将你妹妹救出来。”花无缺宽慰道。

　　“多谢。”江小鱼心中感动，却又不解，“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花无缺亦不知如何回答，怔道：“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帮助朋友……是理所应当的。”

　　江小鱼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惊讶又好奇：“我还以为你帮我，是想早点解决我这个麻烦，早日安心。”

　　“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为何要帮他的理由，花无缺自己说不清。也许是一时起意，也许是他的性情使然，再也许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原因。
　　这着实值得思量。

　　江小鱼畅然一笑：“不管什么原因，你第一个对我说出‘朋友’这两个字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花无缺觉得诧异：“第一个？你从来没有朋友吗？”

　　“我娘是西越人，我爹娘又是逃到济州去的，不敢和别人打交道。”江小鱼仔细想了想，又说，“我七岁那年和一个欺负我妹妹的小子打了一架，从那以后他见了我都是低头走的。这样的算朋友吗？”

　　花无缺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别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江小鱼有些迷茫：“我没有朋友，也从没和别人做过朋友。朋友之间该如何相处？像你和魏知恒这样吗？”

　　花无缺试着向他解释：“也不全是。但要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彼此尊重，彼此信任。”

　　“这样说来，我们确实可以试着做朋友，不是敌人，当然，也不是你的下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