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行灼灼》李树之

30、第 30 章

　　Chapter30

　　八月末的吴市早晨，不知怎的今年的盛夏似乎没有要结束的打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微薄的蕾丝窗帘俨然挡不住那炙热又强烈的光芒。

　　李灼灼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眯着眼寻觅了一会才隐约想起，这里是汤晓晓家，还有昨天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坐起身子，看向床上还在与周公周旋的女孩，动了下干涸的嘴唇，不由得清了下嗓子。
　　“咳咳，晓晓，你家空调遥控器在哪啊？”

　　汤晓晓睡得迷糊，听见她的声音也只是哼唧了一声没有作答，李灼灼只好下床去寻遥控器。

　　她扶着有些闷痛的脑袋在房间里打量着，汤晓晓家在去年全屋重新装修，已然不见上学时的面貌。

　　在记忆里她来这里的机会并不多，只记得汤晓晓的家里特别干净，因为她的妈妈是个极其注重整洁，有些洁癖的女子。

　　所以两人通常都是在自己家里玩耍，李宝宝的性格随和又会给孩子们弄好吃的，以至于汤晓晓经常和自己说羡慕有个会做饭的爸爸。

　　一想到这里，李灼灼又开始责怪自己，怎么总是回忆那些以前的事，自己总是沉浸在过去才会停止与前，才会在昨天又冲动了…

　　找了一番才发现遥控器就在汤晓晓的枕头底下，看着床上的女孩睡得额前出了一片薄汗，李灼灼把空调调到二十五度，定时两小时。

　　她快速的收拾了下，整理好自己的着装，至少看起来不像个醉倒在地上的酒鬼，毕竟汤晓晓的爸妈今天都在家，她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汤晓晓一回国就跟自己这样的朋友在一起鬼混…

　　“叔叔阿姨，我有事就先出门了…”在婉拒他们一起吃饭的提议后，李灼灼拿起背包迅速走了出去。

　　错过饭点，李灼灼虽说肚子早已发出嗷嗷待哺的信号，但还是抬起脚步朝地铁站方向走去。

　　李灼灼盯着背包缓慢的通过安检机器，短短几秒时间她出了神。

　　“小姑娘，小姑娘，你的包。”

　　听到一旁催促的声音，她快速拿起包，通过闸门，看了一眼方向，最后站在黄线外，头顶上的列车行驶表显示的是美兰湖方向。

　　李灼灼坐了十一站，到达目的地。

　　她在出口徘徊了一会，周末的地铁站，尤其是这种商业中心，人来人往，稍微一不留神便会走错路，李灼灼的路痴症状在小时候她就已经深知于心，从乡下姨妈家搬到新小区，她愣是记了一个礼拜的回家路，还有上下学也总是走岔路，要不是有沈之昭跟在她身后…

　　从一号口出来，站在天桥上就能望见那座经久不衰，就算是常年被阴雨包裹也闪耀着光芒的庙宇。

　　这座古寺，她在幼时就被爷爷奶奶抱着来进香，老人对于宗教甚是虔诚，年年来此供奉。

　　在她幼时的眼眸里，只记得金碧辉煌的庙宇就像是宫殿一般，走进去更是精美绝伦，层层叠叠的中式建筑在她眼里更是像不可动摇的神话传说，神秘又缥缈。

　　最后一次来这儿是她十五岁的时候，除夕夜，灯火辉煌，李家人照例要在凌晨过来上香。

　　那天，她忍住渐渐昏睡的眼皮，看着赶赴这里的人们手里拿着红色蜡烛，万千烛光摇曳，空气间满是浓重的香火气息，惹得李灼灼不经呛住了鼻子，在院里咳得泪光闪烁，随后便被爷爷打发走了。

　　隔了十年，再来到这儿，却只剩下她一人。

　　二十五岁的李灼灼面容姣好，长成了她小时所期盼的大人模样，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盘坐在蒲垫上，双眼望着对面那尊佛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双手合十，虔诚默念着，“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

　　今天，是爷爷走后的第一个七。

　　她在里面坐了许久，起身时腿脚已经酸疼，跨过门槛，扶着木门穿鞋。

　　抬眼便能看到对面的钟楼，寺里二层悬挂着和平钟，那是用青铜浇铸而成，钟声浑厚，尾音绵长。

　　最后她奉上香火钱，走出寺门，这里位处吴市商业中心，各大百货商场纷纷耸立于此，车水马龙，过往的人熙熙攘攘，两旁的梧桐树坐落在这儿不知多少年华。

　　如此繁华的地段，她却找不到一处合意的吃饭地方，不是高级的日式料理，就是现下正流行的健身餐，她只是想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辣肉面，有菜有肉还有一个荷包蛋的那种。

　　看了下时间，将近三点，汤晓晓也该醒了，于是李灼灼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可看到联系人那一栏竟有个好友申请，对于她来说，社交圈尤为的狭窄，从头像看起来不知道是谁，她按了通过申请，快速回了句，“你是？”

　　对方还没回答，她便拨通了汤晓晓的语音电话，“晓晓，想不想去吃面？”

　　“啊？什么面啊？”汤晓晓拿着手机回答，眼神饶有兴趣的盯着一个对话框。

　　李灼灼穿过人群，回到刚刚的地铁出口，回道，“就是以前我们常去的菜场面馆，想吃辣肉面了，你去吗？”

　　“好啊，你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汤晓晓在那个对话框里打出一句，发送过去，“三点半，菜场面馆。”

　　进到地铁车厢，凉爽的冷气袭来，瞬间身上的黏腻消失殆尽，她拿出耳机连接手机，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那首歌，手指鬼使神差的点开了那个许久不用的企鹅图标。

　　这几年大家已经习惯从企鹅转移到了唯心，所以李灼灼也跟随大部队用起了绿色app，企鹅被遗忘在角落里，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没看过了。

　　被置顶的是小学群，由于大家的生活圈大部分还是在香橼镇，所以这个群联络得异常频繁。

　　她找到聊天记录，在搜索那栏里输入一个名字，“沈之昭”。

　　一时间信息倾泻而来，大部分都是徐杰明那个大嘴巴在声张，确实，在班里除了自己，也就徐杰明和他关系亲近些。

　　高三那年，他是北市的理科状元，698分成功被清华建筑系所录取。
　　听说他这几年本硕连读，接着工作一直在北市。

　　群里对于他的信息并不多，大多是些对于这个学神的膜拜与瞻仰。

　　沈之昭的成绩好，她是一直知道的，从小到大他总是游刃有余，自己拼了命地花费在补习班的时间，他也只不过是在家打游戏，拼乐高。

　　对于他去清华，自己是猜想得到的，所以她可笑的以为高二那年，他说他要留在吴市，自己就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为了，为了自己才留下的。

　　对啊，年少时的以为，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三十分钟过后，李灼灼看到显示牌上的报站，神色淡然的走出车厢。

　　从地铁站里出来，望向天边，阴沉的乌云就像是要把人吞噬进去，低得喘不过气。

　　她知道的，吴市一直是这样的，阴霾与潮湿。
　　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无奈的笑了下，这种疼痛伴随了她几年，熟悉得可以如若无人的拿出包里的止痛药，划过喉咙，干咽下去。

　　趁着雨滴还未靠近，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菜场。

　　小时候，去上学前李宝宝总是带她来这儿吃早饭，各式店铺，眼花缭乱的吴式早点。

　　在记忆里，她总要点一碗小馄饨和一两锅贴，旁边的李宝宝则是一碗葱油拌面吃得又急又快，每次都是他先吃完，还问老板要一碗骨头汤润润喉。

　　一想到那家店铺做的各种浇头，一天没吃的李灼灼更是饥肠辘辘。

　　菜场早在几年前被整改，重新调整后更是明亮又整洁，进到里面后看到许多熟悉的店铺还依然开着门，热气弥漫，这才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感觉，而不是高楼林立，冰冷的世界。

　　凭着记忆里的路，那家面店是开在卖水果的后面，可等她穿过一整面水果摊，也没找到那家面店的踪影。

　　许是搬到了其他地方，李灼灼自我安慰，决定就近找一家店解决眼下问题。

　　“李灼灼。”

　　那道声音响起，李灼灼冷不惊一抖。

　　在这世界上，从小到大，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人，只有他。

　　她回过头来，对着那双眼睛，目光闪烁，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你好。”
　　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管用了呢。

　　“嗯，你好。”沈之昭声线低沉，她却从中快速地扑捉到有丝闷闷不乐。

　　“你来买菜？”

　　李灼灼本能地去打量他，手里没拿袋子，像是刚从家里出来，穿着运动套装，发丝有些凌乱，他抬起手来随意的拨了下，露出漂亮的眉骨。

　　“来吃面，店好像关了。”

　　“你也来吃面？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面么…”李灼灼下意识的想起他以前，好像是不吃吴市的这种细面的。

　　“突然很想，这里的，辣肉面。”沈之昭直直的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灯光也映着对面的人。

　　“哦，那家店应该关了，去别的地方吃吧。”

　　李灼灼转过身，往外面走去，只觉得周身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连续两天碰到沈之昭是她没有想到的，一直以为他会留在北市，老死不相往来才是结局。

　　身后的人跟随她的脚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路跟着她走进一家川菜馆，两人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落座。

　　“你要吃什么？”李灼灼把菜单递向他，可沈之昭并没有接过。

　　“你点吧。”

　　“哦，那我就随便点了。”李灼灼拿着菜单，偷看着他的表情，一脸淡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与服务员对上眼神，她把勾选的菜单递过去，“你好，两位，宫爆鸡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回锅肉。”

　　“两位需要饭吗？”
　　服务员询问道。

　　李灼灼看向他，回说，“两碗吧。”

　　等到确认好菜单，回过头来才看到沈之昭把桌上的餐具全都擦拭干净，在她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

　　她喝了一口，声音保持自然，没敢看他，快速的问了句，“你怎么来吴市了？”

　　“以后一直在这里了，刚换工作。”
　　沈之昭看着她，女孩低着头，手里拿着茶杯，能看见她刘海下隐匿的额头，只是，有些奇怪。她明明不喜欢留刘海的。

　　“哦，这样啊，那你，还住在那儿？”李灼灼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慢慢抬起头。

　　“嗯，还是那儿。”他说话时，语气上挑，带着北市的口音。

　　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说话时字正腔圆，那一口北市口音和自己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截然不同。

　　沈之昭没有理睬她的拘谨，淡然地开了口，“李灼灼，你昨天怎么回事？”

　　“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李灼灼心里忐忑，又不能说自己是喝醉了忘性大，毕竟昨天自己压根就没醉，清醒得很，才能对他说出那番话。

　　“就是那么回事。”李灼灼快速的说。

　　“所以，你还喜欢我？”

　　“屁，鬼才喜欢你。”

　　两人一来一回说完，场面又陷入尴尬境地。

　　昨晚，她看到沈之昭站立在便利店的门口，径直走向他后摊开双手紧紧的抱住，在他怀里不停的蹭着，最后在他脖颈那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细细柔柔攀附于耳边，“小昭，你好香啊。”

　　最后自己头也不回的拉上睡着的汤晓晓，直冲回家，这一连串举动活脱是个渣女，用后脑勺想也知道当时沈之昭的脸肯定很黑，毕竟他最讨厌别人碰他了，还是个酒鬼。

　　一回想昨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眼下恨不得掘地三尺，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我说的是实话，你很香，这是事实，没了。”

　　李灼灼知道自己现在这么说，真的很像个变态，但怎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越是想狡辩越是说些不像样的话。

　　“没了？”沈之昭拿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

　　“没了。”李灼灼作真诚模样。

　　“呵。”

　　李灼灼能肯定他的这记笑是在嘲笑她，毕竟之前这么多年和他形影不离，他的各种笑她早就铭记在心，分类清晰。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昨天和今天，都“刚好”遇到他，估计现在隐身的汤晓晓应该出了不少力。

　　李灼灼看着服务员端着一盆菜朝他们这桌缓缓走来，语气自然的问了一句，“你和晓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

　　“从你去留学之后。”沈之昭示意服务员把菜放到李灼灼的面前。

　　“我去留学，你找晓晓干嘛啊…”李灼灼脱口而出。

　　沈之昭笑了，镜片下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她现在消瘦的样子，心生不满，“因为有人说，不想再见到我了。”

　　良久，李灼灼才回过神。

　　是啊，她在出国前因气他的不告而别，狠着心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不想再见他的话，可怎想过去八年，他就真的没再找过她。

　　“谁知道你真的不来找我…”李灼灼低声喃道。

　　“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本以为点的这几个菜会不合他胃口，但一顿饭下来，两人埋头吃着，就连李灼灼给他点的那碗饭也尽数吃完，自己本想着要是他吃不完，还能帮忙解决。

　　站起来时，感觉到久违的自己竟然吃撑了。

　　这些年在国外一开始李灼灼是乐于倒腾各种美食，在厨房里尝试各种方法，可自从大三那年之后，她已无力顾及这些，每天都是学校和打工两点一线，到了饭点也只是随便应付两口，久而久之便从最初的婴儿肥变成了现在赢弱的模样。

　　沈之昭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过于单薄的背影，想起高中时的李灼灼，到点就饿，每次吃饭都要比别人吃多出一倍的食物，还喜欢护食，俨然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可眼下的李灼灼，虽说在他面前还是之前那副欢脱模样，但眼神，却变了。

　　头顶的树枝经过修剪，再也见不到过去的繁密面貌，整理过的树木只剩下主要躯干，上面的绿叶三三两两，分布在两头。

　　“我，进去买东西，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李灼灼回过身来，指了下路边的超市。

　　沈之昭看了过去，她眼神恍惚不定，分明就是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想要脱逃，开口说，“刚刚吃饭我付的钱，请我喝水。”

　　李灼灼背后一震，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早知道这样，刚刚付钱的时候自己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抢先一步。

　　“哦，那你挑吧。”

　　两人走在超市冷柜区域，里面冰凉的风吹来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李灼灼直直的站在那里，感受着冷风袭来的凉意，她看着沈之昭在每个冰柜前徘徊，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

　　她随手拿起冰柜里的一瓶乌龙茶，向他走去，“你喝什么？”

　　沈之昭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那瓶乌龙茶，声音顿时比风还凛然，“你不喝盐汽水了么。”

　　李灼灼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二十六岁的沈之昭原来是这样的。

　　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