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行灼灼》李树之

29、第 29 章

　　Chapter29

　　距离葬礼过去一个星期，李灼灼在爷爷奶奶家收拾着东西。

　　两家本在一个小区，李灼灼家在40号，爷爷家则在37号。只不过在李灼灼上大四那年陈翠华和李宝宝就商量着把这里的房子卖掉搬到了郊区，郊区的房价宜人，靠近内环的房子到了那儿置换了一套小别墅，两人的退休生活过得那是悠闲自得。

　　奶奶已经被几个姑姑接走，准备轮流照顾，一想到那日出殡的场景，眼眶又是酸的发疼。

　　到最后，奶奶坐在一旁盯着那张黑白相片中的人，泪水已经干涸，口中还在喃喃的控诉着，“老头子，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活…”

　　事情发生的突然，这几年老爷子的身体一直很健朗，只不过在李灼灼上初中时做过一次心脏手术，那时候恢复的好，后续也没什么问题，过去这么多年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李宝宝，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让他陪着去医院，好好的人啊，在去的路上就不行了。

　　几个姐姐组队去了外地旅游，家中的幺儿李宝宝一时间在医院慌了手脚，从小到大都是姐姐们在为他保驾护航，可那天自己本以为是陪父亲去看个小毛病，在出租车上他竟看着老爷子从与他交谈，到最后缓缓咽了气。

　　葬礼操办的很快，过程李宝宝一言不发，面容沧桑，五十岁的年纪早已步入中年。
　　从小到大他过得比较顺遂，小时候读不进书，就去捡瓶子捡电缆皮换钱。被父亲知道后本以为要挨一顿揍，可是他二话不说把自己送到了单位食堂，叫他跟着里面的师傅学艺。

　　十八岁出师之后，他便跟着各大酒楼操办宴席，再到后来在这香橼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回想这不长不短的人生，家里的老爷子总是在背后默默支撑着他，灼灼小时候他和陈翠华忙得不着家，都是家里的两位老人帮着带，李灼灼在路上甚至认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爸爸。

　　可是，到了五十岁，自己总算清闲下来，却没了爸爸。

　　李灼灼脑海中始终拂不去，在追悼会上李宝宝站在台上发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我的父亲，李志明先生，他是个平凡的人，从小我们几个孩子长在船上，跟着他四处漂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用一双朴实无华的双手支撑起了六口人的家…”

　　整理完最后的东西，李灼灼预约了上门清洁服务，由于研究生的论文已经被教授批过，只剩下最后的答辩，她也不打算再回去了。

　　让Lisa把公寓里的东西打包好直接发过来，也就算是正式和呆了八年的地方画上了句号。

　　考虑到之后李灼灼要在吴市找工作上班，陈翠华让她直接住在爷爷的37号房子里，这样的话也不用从郊区赶到市中心去面试，交通也方便。
　　李灼灼也觉得没什么，这套房子虽然老旧，但好在爷爷奶奶之前维护良好，只要再打扫一番，便可领包入住。

　　门铃响起，想到应该是上门打扫的阿姨来了，李灼灼起身去开门，两个看上去五十出头的阿姨站在门口，“你好，小姐，我们是今天来打扫的…”

　　李灼灼不适应的笑了下，面对二人的目光，语气轻柔，“你好，东西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我大概晚上才会回来，麻烦你们了…”

　　她和两人说了下厨房和厕所需要重点清理，便拿上背包出了门。

　　李灼灼出国前快捷支付才刚开始发展，眼下乘公交搭地铁都是可以扫码，路边停放的自行车也是如此。
　　她感到国内的快速发展自己竟有些跟不上手脚，跟回国刚满二十四小时的汤晓晓说起，两人竟然是如出一辙的想法，都觉得自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是新奇。

　　汤晓晓高二那年出去，李灼灼才刚刚开始网购，买的衣服不合心意于是就无疾而终。
　　眼下，吃的用的，只要是能想到的，无所不及的网购让二人感到世界是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不，是国内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变得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东西送上门。

　　李灼灼扫了一辆单车，往家附近的一个家具市场骑去，爷爷家的家具早在出殡那天已经搬空，现在连张椅子都没有，她想着，先要买张床才是最要紧。

　　她在偌大的家具城里兜兜逛逛，看了几家店，最后挑中了一张实木的双人床，看着尺寸也符合，于是和老板价格周旋了一番后便敲定付了定金。

　　她想剩下的东西可以在网上慢慢挑选，毕竟她一个人住也不用很多东西，只要买一张舒适的床便可以了。

　　看着夕阳落下，时间已经接近七点，她给汤晓晓打了个电话，等了好一会才被接听，声音迷茫“喂？”

　　“晓晓，你醒了吗？”
　　“唔…几点了？我现在才醒。”汤晓晓才回来，抵不过时差，在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

　　“快七点了。”李灼灼抬头看去天边的余晖，显示着橘黄色的绚烂。

　　“啊！你等我下，我洗个脸就来。”女子迷茫的眼神，拿起床边的眼镜才看清楚屏幕上的时间，顿时觉得不妙，“灼灼，对不起啊，我本来没想要睡的，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李灼灼拿着手机，歪着头，“没事，我也在外面呢，我先去餐厅等位。”
　　听着电话那头汤晓晓急促准备的声音，她笑笑，挂断了电话。

　　两人同段时间回国，昨天约好在李灼灼家附近的餐厅吃火锅，只是汤晓晓才回国在倒时差，愣是睡到了现在。

　　李灼灼骑上自行车，速度比刚刚慢了些，八月底的微风还是闷热，带着吴市熟悉的那股潮湿味。

　　街道两旁亮起了路灯闪烁着，这段路自己上学时天天要经过，隔了这么多年变得有些陌生，之前的超市早已翻新，周围开了不少新店，花店，咖啡店，宠物医院。

　　傍晚，路旁散步的人们经过，谈笑风生，真好。

　　十分钟后，她到餐厅门口，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好在店里有空位，她被服务员引导着穿过大厅，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不一会，汤晓晓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眼神似乎在寻找，李灼灼扬起微笑朝她挥了挥手。

　　“灼灼！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汤晓晓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差不多六年。”

　　李灼灼想了下，两人曾在读大二时，自己攒了机票钱飞去法国找过她，两人拿着背包坐着火车在欧洲整整玩了有一个月，最后在里昂的机场，汤晓晓抱着她与她分别，才二十岁的两个女孩，望着对方都红了眼眶。

　　看着李灼灼现在消瘦的脸庞，汤晓晓下意识说了句，“灼灼，其实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更好看，脸总是圆圆的，笑起来特别好看。”

　　李灼灼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她低着头，刘海掩盖着心思，“晓晓，我..我们都长大了。”

　　汤晓晓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忍不住发酸，出国这些年，对于李灼灼，她是知道的，联络越来越少，说的话却是越来越沉重。

　　曾经的李灼灼，是个自由散漫的女孩，就算考试成绩不理想，就算每天在学校上完课还要去补习班，她也是精神抖擞地应付自如，这样的李灼灼怎么会变得沉默，还带着阴霾。

　　服务员把点的菜端上桌，望着锅中正翻滚着的红油，两人顿时来了精神，李灼灼正想要动筷，被汤晓晓用眼神阻止。

　　“诶，你等下，我先拍张照。”
　　汤晓晓出声叫住她，拿起手机，镜头微微抬高，朝着对面快速拍了一张，瞄了一眼李灼灼的表情，随后上传了朋友圈。

　　李灼灼看她放下手机，拿起筷子把桌上那盘牛肉全下了进去，抬头问她，“你发什么了？”

　　眼里盯着锅里那些快速被烫熟的肉，汤晓晓夹起一块在嘴前吹了吹，“你自己看呀。”

　　李灼灼快速把肉捞了起来，放到对面的盘子里，自己也夹起一块吃了起来，辛辣的口感包裹着牛肉，入口弹牙却不劲道，肉质属实上乘。

　　眼睛习惯性的眯了下，说，“算了吧，你的朋友圈无非就是日常生活，没什么好看的。”

　　汤晓晓看着她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脑袋还不自觉的跟着晃动，弯起嘴角，“你不看，可有其他人看。”

　　晚间的餐厅里声音嘈杂，空中漂浮着热气，散发着人间烟火。

　　两人点了不少东西，没有吃完，李灼灼把剩下的东西全下到锅里，锅里翻滚着，心想可以把东西打包回去，明天还能煮面吃。

　　看着李灼灼熟练的问服务员要打包盒，将涮好的食物一一打包好，汤晓晓想起以前上初中时最喜欢去李灼灼家吃蛋炒饭，不知道她在里面加了什么，炒出来的蛋炒饭总是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李灼灼一脸骄傲，说是她加了魔法在里面。

　　还有，那个一脸淡然的男生，总是被李灼灼勾住脖子，强行回答着关于她厨艺的打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一个小时前发的那条朋友圈，那个头像果然点了赞。

　　“灼灼，我们等会去哪？”
　　“你想去哪？”李灼灼把东西都系好，放到纸袋里。

　　“去老地方不？”汤晓晓站起来，一手挽过她。
　　觉得她的手臂有些硌着慌，手不自觉的往上摸了摸，表情显得有些生气，说，“灼灼同学，你这几年是没有吃饭吗？怎么比上高中的时候还瘦！”

　　李灼灼躲避过她的目光，扫一眼自己的全身，对于这几年的消瘦，自己是知道的，学业的压力，和不规律的饮食，还有自己那年出的意外…

　　她也勾住汤晓晓，看着她现在锻炼后愈发凹凸有致的身材，说，“国外的东西吃不惯，所以回来长胖了啊。”

　　两人走出餐厅，外界的余热扑面而来，走在街道，头顶上的树枝被打理干净，抬头就能看见厚重的夜色。
　　以前这街道两旁的树经过长时间的攀爬都能连成一座湾桥，将那夜空尽数遮去，自私地只留下自己繁茂的倒影。

　　两人来到小区后门的便利店，光亮映着街道，照亮了门前的一片。

　　汤晓晓用眼神示意，赶紧把门口的那两个空座占着，李灼灼接过信号，在唯一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下去。

　　以前上高中时，两人就经常在这家便利店里见面，李灼灼要去补习班，汤晓晓则是回家上家教，唯一空余的时间就是在这里喝个饮料，吃点零食。
　　现在想想那段筋疲力尽的岁月，留下的也更多是美好的回忆。

　　“晓晓，你怎么买这么贵的。”李灼灼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瓶，本以为只是喝罐啤酒的事情。

　　汤晓晓稍显魄力的拧开瓶盖，拿着一次性杯子，往里面加着冰块，黄色液体浇灌着透明方块，她摇晃着杯子，说了句，“刚刚吃了这么多，喝不下啤酒了。”

　　李灼灼接过杯子，和她碰了下，抿了口，苦辣的味道直冲口腔，她拿起桌上的花生压了下去，开着玩笑，“还挺潮，中西结合。”

　　说着又喝了一口，她皱起眉头，拿起桌上那瓶酒一看究竟。

　　酒精度数标的是55度，李灼灼咂舌，怪不得这酒入口这么辛辣，这么高度数的酒她只在严寒地带喝过。

　　耳朵听到一记咔嚓声，她回过头，看见汤晓晓又拿着手机在摆弄，不禁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汤晓晓小姐，你这是社交网络综合症。”

　　汤晓晓听到声音，看向她，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一脸兴奋样，“灼灼，我不是说你，你怎么现在变得跟个小老太一样，就算是老太，我奶奶手机玩得比你还溜。”

　　李灼灼对于她的话不做评价，确实，这几年自己活得清心寡欲，朋友圈也只是寥寥几条，不是风景照就是…风景照…唯一在用的那个社交软件，现在回了国也想不起来更新了。

　　她们坐在店外，开开合合的感应门，随着里面的冷气，能听到里面一首首切换的歌曲。

　　音响里响起前奏，这是一首发行于千禧年前的歌，歌手随意的唱腔轻松的唱着，“等待，我随时随地在等待，做你感情上的依赖，我没有任何的疑问，这是爱…”

　　李灼灼清楚的记得，这首歌上一次听，是在加拿大渥太华。

　　她跟着教授去随访，短暂的自由时间，她漫步在里多运河旁，严寒的冬季，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溜冰场，周围的一个公园里，响起熟悉的中文声，她好奇的靠近。

　　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用古筝正在弹奏这首歌，她就那样站着，寒风凛冽，不知温度。

　　“灼灼？”汤晓晓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面容红润。
　　“啊？”

　　李灼灼整理好思绪，看向她，背后的光映着她稍显单薄的背，吐出一句，“晓晓，我们都长大了。”

　　汤晓晓望着她眼中交杂在一起的那些情感，她只读懂了一半。

　　没等她回应，就听见身旁的李灼灼又说，“小时候，我一直很羡慕那些比我大的哥哥姐姐，她们能穿自己想穿的衣服，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一直期盼着能快点长大。”

　　汤晓晓看着街道，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的，李灼灼这几年，过得不好，更或者说，她把自己禁锢在了过去，一直走不出来。

　　李灼灼，是多么好的女孩，作为朋友在听到她要出国时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忘掉不好的一切，可事情总是不尽人意，甚至有些捉弄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足够大了，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甚至更怀念小时候的那个自己，至少那时候，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也都还在。”李灼灼手里拿着纸杯，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

　　九点过后，便利店门口人进出已不再频繁，感应门牢牢地合着，听不见里面的音乐。

　　李灼灼继续喝着酒，今夜在这张小桌上，两人似乎做着不醉不归的打算。
　　透明瓶子的液体早已消失大半，55度的伏特加，就这样被这两个六年没见的女生喝到了头。

　　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从她们背后经过，进了店里。

　　李灼灼坐在椅子上，双眼迷离，望着过往的路人，估计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在便利店门口喝醉的酒鬼，虽然大脑已经行动迟缓，本能还不忘打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妄想进行行为分析，李灼灼真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论文搞得一团糟。

　　她拍了拍对面已经趴下的汤晓晓肩膀，“晓晓，醒醒，我还得跟你回去呢。”

　　今天订了床，但最快也要后天才能送过来，所以她打算这两天住在汤晓晓家里。

　　汤晓晓从桌子上起来，只觉得现在头昏眼花，真不该睡过去，现在脑子疼的厉害。

　　这时便利店感应门又自动打开，里面发出一记叮咚声，李灼灼不知怎的抬头朝那道影子看去。

　　原来二十六岁的他，是长这样的。
　　黑色的运动服，利落的短发，和那张变得更为成熟的面容。
　　她曾几度幻想，与他再次相遇，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

　　她看了许久，原来，再次看到他，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那藏在镜片下的狭长双眼微微闪动了下，站在原地，就那样望进她的心里，打乱她的阵脚。
　　“李灼灼。”

　　那道声音，她日思夜想，伴随着许多记不清的梦魇。

　　她看着一旁早就意识不清的汤晓晓，说了一句，“汤晓晓，你最好现在阻止我。”

　　她支撑起身体，走入那道光亮，嘴里喃喃低语，“我要闯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