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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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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北市
半山别苑
结束奔波劳碌的一天,他穿过回廊推开一道隐藏门,径直走了进去,暖色灯光下屋内堆放整齐的书架就像是身在一个陈列馆,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画框,随着岁月,铅笔的勾勒已显得模糊。
坐下来下意识的揉了揉肩,感觉到一阵酸痛。
手边放了一本《清式营造则例》,这是他上本科时教授所推荐的书,声誉极高,更被称为中国古代建筑的两部文法课本之一,他最近重新翻阅一遍后,和上学时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回想今日他回到母校,拜访了带领他的导师,对于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但自己并没有留校的打算,表明心迹后年老的教授露出可惜的神色,觉得他如果留校任教其实对于社会对于国家都是有更大的利益,可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好再挽留。
此时门外面传来窸窣的争吵声。
这书房的木门是他亲自选的材料所制,隔音效果已算上乘,但争吵不休的那两人好似有意让他听见那些话,早在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习惯了这里,这些人,对他抱以警戒的态度。
不去理会,习惯的戴上耳机,从抽屉里拿出的ipod早已发黄褪色,按键都被磨损的看不清上面的符号。
前奏过后,耳机中传来那道熟悉的男声,“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
他打开手机,点进了一个国外社交软件,熟练的搜索着一个ID。
头像是一片白雪皑皑 ,女生的背影站立在中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头像下面的简介也写得潦草,只是一句,“生于三月,李家幺女。”
这个账号上传的照片也大多是关于旅行中的沿途风景,看得出账号的主人热衷于四处漂泊。
一张张翻过去,起初有魁北克的老城街道,灯火下她的那双眼睛摇曳生姿,再后来努勒维特的大雪下,她走在结冰的湖面看上去一片宁静。
手指停留在最近上传的一张照片上,地标显示在南极洲,这几年她越走越远,女孩穿着一身黑色潜水衣,坐在船上正要往下跳,她对着镜头比了个手势,看起来独立自在。
目光持续在这些照片上,他就像个汲取养分的幼苗,每天提醒着自己生长。
耳朵里循环着那首千里之外,可心中思念的那个人却比千里更加遥远,遥远到不禁去想,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土,回到自己的身边。
自己没有遵守约定,她……是否还会原谅自己。
关掉手机,歌声也戛然而止,木门上响起三记缓慢的敲门声。
“请进。”他朝门外回道。
“听说你要去吴市?怎么突然要走?”来人是一位老者,开口是沉缓的声音。
“应该回去了…”沈之昭坐在书桌前起身,看向他,又说,“北市呆了九年,也够了吧。”
“老爷子不会同意的。”老者拄着拐杖,在木地板上发出一记记沉重的声响。
他站在窗前,望向外界,从十七岁到现在,自己宛如一只禁锢囚笼的鸟,渴望自由也渴望飞向远方。
月色渐转明朗,淡淡回了句,“他不会希望我的下场和那个人一样的。”
加拿大BC
李灼灼刚去研究室见完自己的研究生导师,论文在一个星期前完成了收尾工作,虽然还要经历一次修改,但看导师的态度,已经板上钉钉,毕业有望了。
为了这次的毕业论文,她准备了大半年,写到一半发现要换研究方向每天更是在紧张和焦虑中度过,好在今天总算是收获了一个好消息,李灼灼拿出手机拨打Lisa的电话,语气比往日都要轻快些,“今晚有空吗?”
“怎么?你的论文批了?”Lisa正在学校图书馆里,手里拿着一叠研究报告,穿梭在书架前。
“差不多吧,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应该能正式批下来。”李灼灼握着手机,走在校门前的小路。
“恭喜啊!我还熬在图书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Lisa从书架上找到最后一本书,手里的书占了很大一部分重量,不得不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听到电话中她喘气的声音,李灼灼微皱了下眉,表情有些不悦的说,“你那导师还不肯放人?是不是有点过于苛刻了?“
“没办法啊,那老头是个认死理的老学究,算了,自己选的专业只能咬着牙坚持咯。”
微风袭来,顿时觉得觉得外界的风是那么清爽,李灼灼换了个话题,“今晚我请你喝酒,去么?”
“去去去!你拿到工资了?你请客肯定要去啊!”Lisa语气瞬间转换,抬头还不忘看了下周围,好在这个位置靠近出口,没有什么人。
她清了清嗓子,说,“那可爱的Miss李,我们老地方,不见不散~”
李灼灼笑着把手机放回到包里,Lisa这个人真是连同心情都是一秒转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骨子里的乐天派。
经过学校门口的美式汉堡店,散发出来的腻人香味,她再也熟悉不过。
自己从大一开始就在学校周围的餐厅,酒吧,更甚是华人超市,她都有过兼职经历,那些种种记忆她并不想去回想,太过单调又太过艰辛。
当初选择出国她清楚的知道不过是冲动的逃避,想尽快逃离吴市,因为那里充满着无限的妄想,她太熟悉吴市了,自己待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肯定会发疯,于是便和陈娘娘提了句自己想出国。
本以为家里会反对,没想到那两人都高举赞成票,用陈娘娘的原话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后来,那些日子,她为了留学做准备过得很忙碌,忙到自己没有一口气去想,或是思考沈之昭为什么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回到家,她换了身衣服,见离约定时间还有些空余,便从书桌下拿出了好久未用过的化妆包,有一段时间放在角落,上面都积了一层薄灰,她也不在意,随手拍了两下,就从里面翻出一支眉笔在脸上勾勒着线条。
搭配着衣服选了只颜色浓烈的口红,在嘴上描绘着棱角。
这么一收拾,看着镜中的自己,身穿黑色皮衣夹克,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打底衫,腿上是紧身牛仔裤搭配着一双长靴。
卷曲的发丝垂落在耳旁,看起来也真是飒爽中带着一些迷人的妩媚。
最后出门前她又检查了一番,又回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对大圈耳环,这才满意的出门赴约。
夜幕低垂,她来到酒吧门口,看到Lisa已经发来消息,迈起步子走进了那间灯光迷离的老式酒吧。
Lisa坐在吧台前,对着她挥了挥手。
李灼灼和她对视一眼落了座,示意酒保拿来存酒,她之前在曾在这里打过半年的工,老板是个风情摇曳的罗姆人,在她离职前特意送了一瓶价值不菲的酒,她想来也是没有机会喝,便一直存在了这里。
“今天可以啊,这风格我喜欢,够酷够骚。”Lisa撑着手盯着她看。
李灼灼笑了,直言道,“我也觉得不错。”
端起吧台上的玻璃杯,里面淡黄色液体与冰块互相缠绕,在灯光照射下也显得波光粼粼。
高度酒入口不禁皱了下眉头,灼热的口感滑过喉腔,嘴里留下一道火辣的余味。
Lisa见她这副表情,拿起酒杯尽数将里面的液体一口喝完,颇有豪爽之气,开口说道,“Miss李,你还是太嫩了。”说完还不忘发出啧啧的声音。
两人对于毕业论文聊了一会,Lisa表示兴致缺缺,表情不快,“停,别说了!今天我们还是别提学校了,你说这么美好的时间,就应该尽情享受,哪有人来酒吧还谈论论文的啊,况且你和我都不是一个专业。”
李灼灼心里知道,Lisa对于临近毕业,论文还被教授打枪的事情感到挫折,举杯和她碰了下,说了句,“确实,我们这个年纪,再不享受就没时间了。”
“我说,亲爱的李灼灼小姐,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么,我们才25岁,怎么被你说的好像半只脚要跨入土一样。”Lisa怒瞪了她一眼,对于她的话表示完全不赞同。
“过年就26了…”
“停!shut up!”
两人在酒吧里喝了不少,期间有几个人过来搭讪,他们见李灼灼的神色淡然再加上那一身行头,只当她是个不善言辞的cool girl,从而活泼明媚的Lisa倒是与他们交换了联络方式。
烈酒的后劲十足,两人几杯下去已经眼神迷离,李灼灼坐在吧台前看着舞池中间的Lisa,正与一个日耳曼帅哥打得火热,曼妙的身姿几乎是贴在了那人身上。
对于Lisa,她是知道的,这女孩一向爱的火热,作风大胆又热切,作为朋友更是没话说,只要约她,没有一次迟到早退,是个满分朋友。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爱勇往直前的女生,也有不敢回忆的往事。
她爱上了禁忌,随后便被家族抛弃,一直四处流浪。
那是三年前,两人在暴雪天相遇,她对于Lisa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一个可以吐露真话的过客。
思绪万千,交杂在一起,酒精开始发挥原始作用,原来这苦涩炙热的液体有这种魔法,叫人逃离现实,愈发沉迷。
“她喝了多少?”
Lisa从舞池中走来,微喘着气,见李灼灼已有些意识迷离,朝一旁的酒保问去。
酒保指了下那瓶已经空荡荡的酒瓶,对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f..k!李灼灼你不是吧,我才去了一会儿,你自己就把酒喝完了?”
Lisa拍了下她的脸,见她红晕上脸,趴在桌子上有些酣睡的势头,只好拿起椅子上的包,一手捞起她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
在酒吧门口等了一会车,Lisa费劲力气把李灼灼塞到了车里,和司机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吐在车里才启动了引擎。
“我走了啊,你睡觉吧。”
把人扔在床上,见她已进入梦乡,Lisa把公寓的门带上,望着夜色又在门口抽了支烟才走。
凌晨三点
李灼灼一顿口干舌燥,看着头顶熟悉的挂灯,隐约记得自己在酒吧里看着Lisa热舞,怎么就回来了呢。
她在周围寻找着手机,摸到冰凉的触感才发现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走下床,脚步摇晃,心想这酒劲真大,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瞬间干涸的嗓子得到了解救。
回到床边,手机插上电后开了机,她扫了一眼发现陈娘娘竟然从几小时前陆续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她喝着水回拨了过去,电话马上被接通,背景声音嘈杂。
“妈,你有……”
话还没问出口,便被急促的声音打断,“李灼灼,你在哪里啊!我打你那么多电话,你知道有多急吗!你现在赶快订票回来,你爷爷没了…”
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一切都没了声音,只有那句“你爷爷没了”不停的回放,她嘴唇颤抖,对着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妈,你说什么?”
“你现在赶紧订票!你爷爷突发心脏病刚刚去世了。”陈翠华的声音向来急促又凌厉,说完啪地一声通话结束。
李灼灼望着手机表情呆滞,冲进了厕所,把脸浸湿在水里,冰凉的触感让她知道,刚刚那通电话是来自现实,传输着灼人的消息。
她一遍遍拨打着汤晓晓的电话,没有人接。
发丝上的水珠滑过脸颊,掉落到衣服上。
傍晚画的妆早已斑驳,睫毛膏晕成了一片乌黑,有些纤维碎渣还刺到了眼睛里,又痒又疼。
电话突然响起,像是划破长空的惊雷,她呆坐在床边,身体被电话声惊得一抖。
她按下通话键,随后汤晓晓的声音出现在空荡的公寓里。
“灼灼,怎么了?”声音慵懒,似一道午后的阳光,让李灼灼想抓住她。
她沉默着,直到那头又问了句,“灼灼,你怎么了?”
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大颗的泪水才从眼眶中滚落,“刚刚我妈打电话来,她说,我爷爷没了。”
声音哽咽,掉落的泪珠就像是断了线不停的涌出,喃喃低喃,“你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吗?我在酒吧喝酒,我在挥霍我那可笑的青春,却不知道我的爷爷,已经没有了…”
汤晓晓听着那头失了灵魂的声音,话哽在喉间,越是发酸。
想起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她曾去过李灼灼爷爷家,老人亲切的招待她吃饭,说话间风趣幽默,在她高二去法国前还不忘给她包了个红包塞在手里,笑容是那般慈祥美好。
鼻头发酸,她忍住眼泪,轻声和李灼灼说,“你订机票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订。”
李灼灼拿着手机,双眼模糊,快速的订了最快飞吴市的机票,就在几个小时后。
“嗯,我订好了。”李灼灼抹去屏幕上的水痕,表情呆滞。
“晓晓,对不起,我先挂了。”
她匆匆挂断电话,将头埋在被子里。
耳边仿佛听到了老旧电视机里的黄梅戏,唱着那出熟悉的《天仙配》,她自牙牙学语时就长在爷爷家,陈翠华在她刚满月就去上班,没有时间带她。
那时正赶巧爷爷奶奶退休,她便被接了过去,从小萦绕在耳边的不是黄梅戏就是越剧,还没学会说话便跟着唱。
爷爷每次带她出去,手里总是拿着个水壶里面装着浓厚的茶叶水,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牵着她,遇到人就说,“这是我们李家的小孙女,将来定有大出息。”
在她出国前夕,爷爷把她叫到跟前,那时的他身子骨还算硬朗,身穿格子西服带着贝雷帽,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和一个玉坠,说是特地从庙里求来,能保她一生平安。
这些片段就像一把利剑刺痛着她,告诉自己,你可真不孝,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三小时后,她出现在机场,镜片也遮挡不了那双通红的双眼,随着人流过了安检,通过海关,坐上飞机,她缩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一架架飞机停靠着,像极了她当初刚走时的样子。
起飞后,屏幕上播放着一个名为“你好,之华”的电影,她抬头看着,一言不发,直到邻座一位白人老者递来纸巾,她才发觉泪水径直滴落到衬衫上,湿了一片。
对上对方慈善的眼神,明明是不同的肤色不同的面容,情感却是相通的,她吸了吸鼻子,朝他看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这天,李灼灼久违的更新了朋友圈,图片是闪烁着星星的夜空,她在上面写道,“我回来了,老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