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殇》莞梁

5、陟海（四）

　　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皮开肉绽的我的身上，每一鞭都疼痛及骨。我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我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汗水夹杂着血水不断地流下。也不知这鞭子抽了多久了，总感觉没完没了的，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头也愈发昏沉。
　　从前挨罚，总是一次最多二十鞭子，二十鞭子就够我疼好久了。这次一下来这么狠的，果然就连我十三月都吃不消啊。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我知道我要晕过去了。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一个飞奔的身影。
　　二月，你回来了。
　　我感受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抱起了我。
　　身体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的支配我的头脑，过去的事开始一幕一幕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死了，因为人将死地时候总会会想起过去的事的。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我咬着嘴唇，拽着衣角，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一切对我来说都陌生得可怕。我不知道我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我记不起任何之前的事情。
　　我被一群人包围着，他们目不转睛地好奇地望着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
　　见我许久不说话，终于，一个高峻挺拔的白衣少年走过来，他剑眉星目，衣和发都轻轻飘拂着。他笑着问道：“你是十三月？”
　　少年长得不算好看，但是莫名的令人心安。我轻轻地点点头，却不敢抬头看他。
　　“多大了？”
　　我摇摇头。
　　少年又问：“可记得之前的事？”
　　我又摇摇头。
　　少年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下去。我知道我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我难过极了，少年是第一个主动与我说话的人，可是我却没有为他带来他所期盼的消息。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衣襟上，少年见状，赶紧为我擦掉眼泪：“不要哭，”他揉揉我的头：“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要一起努力地活下去。我们只有坚强，才能赢得生存的机会。十三月，哭是最无能的表现。”
　　他身后的一群人默默的点了点头以表示赞同。
　　那时的我，还很小，总归还是个小孩子。少年的一番话令我惊讶万分，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却叹了口气：“十三月，从今天开始，你要变得坚强。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但我们更要做自己的盾牌。现在你还小，很多事情我们会帮助你。但是当你一天天长大，你必须要学会自己生存下去。”少年递给我一块馒头：“饿了吧？”
　　我点点头，可他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让我对这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拿，生怕下一秒我就会连人带馒头一起被扔出去。
　　少年笑了：“别怕。我们是不会害你的。我们所有人，都是不会害彼此的。吃吧。”他回头望了望那群人，他们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除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少年，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只是穿了件普普通通的袍子，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但由于他的个头不是很高，又很瘦削，不仔细看的话在人群中很难发现他。他面容冷峻地盯着我，我赶紧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白衣少年显然没有发现这不和谐的一幕，只是轻轻地将馒头递给我。
　　我接过馒头，一边啃，一边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们。
　　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好奇地望着我，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她。她也是很好看的，有瀑布般的长发和清秀白皙的脸庞。女孩歪着头打量着我，然后朝我微微一笑。
　　我也笑了。她的笑让我感到很温暖。
　　女孩说，我是九月。我说，我是十三月。
　　女孩又笑了，她有甜甜的梨涡，梨涡里好像灌满了让人沉醉的蜜。她说，我知道的，刚才一月问过你了。
　　我说，现在我也知道你是九月了。
　　九月在衣袖里摸摸索索：“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她张开手，一块通体温润的小小的赤红的玉佩碎片躺在她的手心里。
　　“它叫‘真心’，是四月起的名字哦，是说我们都是很真心真意的！其实它原本是一整块玉佩的，是我来这里的时候带在身上的。可是后来被我不小心摔坏了。”九月抚摸着“真心”：“还好四月聪明，将真心做成了好几个‘小真心’。”九月让我低下头，然后轻轻地为我戴上‘真心’，原来这是一条小小的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所以最后一枚真心就给你啦。”九月甜甜地笑着，“真心”乖乖地贴在我的胸前，凉凉的触感却让我心中变得温热。
　　九月拉着我要带我四处看看，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却无意中与那个面容冰冷的少年再一次对视。
　　他的眼神冰冷无比又好像藏有一丝杀气，可是他的脸却依然面无表情。我的腿好像被冻住了，吓得动弹不得。
　　少年狠狠地瞥我一眼，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透过他薄薄地衣衫，我隐隐约约看到有一点红色在他胸前跳动。
　　是“真心”。
　　九月回头：“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用力地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句没事。
　　……
　　“小十三？”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什么‘没事’，你可有好些？”
　　我猛地睁开眼，二月的脸庞映入眼帘。
　　我醒了，从我的记忆中苏醒了。眼前的二月依旧是记忆中那般好看，只是不再稚嫩，而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他也长高了，高到我必须踮着脚，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他的眼神中也再也没有了冷酷，只有温柔与坦然，还有无尽的忧愁和黯然。
　　眼前的二月，不再是从前那个对我冷冰冰的少年了，却也永远不再是从前的二月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我摸摸脖子上的“真心”，又望着二月空荡荡胸口，那里本应有他的“真心”的。
　　“你回来了。”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二月点点头，微笑道：“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好好地回来的。”
　　二月平安的回来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我的心依旧疼痛无比，痛得我不停地抽泣。
　　二月急忙摸摸我的额头：“怎么了？可是打病了？”
　　我摇摇头：“二月，我做了个梦，我梦到过去了。”
　　二月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酸楚。他眼角含泪，喃喃道：“你不该做这样的梦的。”
　　我望着他，说，二月，梦里一月还活着，梦里你的“真心”还没有丢，它总随着你的每一步而跳来跳去。梦里你不曾对我笑过，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杀掉我。
　　一滴泪从二月眼角滑落，但他很快便将它拭去，不留一点痕迹。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道：“小十三，梦醒了，都过去了。”他的怀里很暖很暖，暖得我的眼泪不住地流下。
　　我摇摇头，说，二月，那不是梦啊。
　　我说，二月，你说从前的生活好不好啊。
　　二月，过去的你，一定比现在更加自在吧。
　　你会后悔吗，想过退缩吗。
　　可是这就是我们的选择，也只能是我们的选择啊。
　　“小十三，你伤的很重，先休息吧。”不知过了多久，二月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给你留了饭食，时间不早了，我叮嘱了九月好好照顾你。”
　　他站起身来，望了我一眼，便要离开。
　　“二月。”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我终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他缓缓地回头：“嗯？”
　　“你能留在这里不走吗？”身体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迎着他的目光，期待着他能够像以往一样点点头。
　　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十三，我还有事要做，我……”
　　“你走吧。”我闭上了眼睛，用被子蒙住了头。这被子已经很旧了，又硬又薄，几乎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了。可它能掩盖住我，隐藏我泪迹斑驳的脸。
　　“小十三……”隔着被子，我听到二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走！我让你走！”
　　脚步声停住了。突然的安静让我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
　　他终究是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九月拉开我的被子，拉出了几乎要窒息的迷茫的我。
　　我说，九月，他走了。
　　九月点点头。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二月留给我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每一口都在撕扯着一切的痛苦。
　　九月抱了抱我，我说，没事，我没事了，我只是，只是，刚才做了个梦。
　　九月问，什么梦啊。
　　我笑了：“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