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殇》莞梁

4、陟海（三）

　　织布实在是个又累又无聊地事情，没过多久我便坐不住了。
　　我托着腮望着九月，她的手就像两只灵巧的云雀，正在织机上灵活的不停穿梭。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心灵手巧呢，或者，有她一半也好啊。
　　我一直是以笨手笨脚著称的，就因为这，我总是被五月取笑。五月取笑别人总是尖锐却正中要害，无论你如何反驳，她总会让你无话可说，最终接受自己确实不怎么样的事实。可是就算被无数次取笑，我的手脚依旧是很不听话的（当然，是指在干活上，在东窜西跑到处闯祸方面我可是行家），每次要做什么事情，总得二月和九月不停地给我收拾残局。四月偶尔也会来，但我总是毫不客气地赶他走，我可不想多一个人笑话我。
　　我打量着四周，无聊的时候总喜欢这样做。虽然这只是间又小又破的织房。
　　这间织房实在是破败得令人鄙夷，地面坑坑洼洼满是尘土和碎石，窗户不知何时已经破损，冬天的陟海特别冷，可这窗连风都挡不住。房顶的木梁已经裂了缝，随便谁一跺脚就会有木屑飘落下来。好不容易有扇木门还早已年久失修，推门时吱嘎吱嘎得唱的比谁都起劲。
　　可是织房外的大殿不是这样寒酸的。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很是好看的。整个溟南殿被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是殿主以及手下们的，如大殿一般金碧辉煌，应有尽有。而殿深处则是几间寒酸破败的屋子，要什么没什么，我们便整天被迫窝在那里。我们一直认为华丽漂亮的那部分才叫溟南殿，我们统称那里为“大殿”，而我们生活的地方只能叫“小屋”，或者说，“小黑屋”，毕竟这里终年少见阳光。若是没来过的人走进溟南殿，一定会觉得这里华丽贵气无比，谁能想到里面还藏着如此这般磕碜而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呢？“大殿”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不敢去，只是每每路过时贪婪地多看几眼，幻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能脱离苦海享受如此般奢华的生活。那里时时刻刻有人看守，那些看守叫做灵卫，他们的脸上都刻着黑字，终日穿着黑衣，我从未听他们说过话，从来都是殿主下令，他们默默地执行。“灵卫“这个名字倒是很有意思的，他们“卫”的是什么，是“灵”吗可是灵又是什么？还是说只是殿主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随便叫了？毕竟殿主在这里是可以一手遮天的。
　　我正想得入神，小饭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小饭是这里的常客，是一只毛色黑得发亮的漂亮的小猫。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小很小的，她很虚弱，好像刚从哪里逃出来一样，身上全是血痕，趴在我的腿上微弱地叫着。九月帮她仔细包扎，又将自己的饭食捣碎喂给她吃，她也很争气地将食物一扫而光。幸运的是，她活下来了而且很快就恢复了，能够活蹦乱跳了。可是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要想进入小黑屋就必须要经过大殿，可是进入大殿对一只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满身的血痕又是哪来的？难道是被灵卫发现了这一切都令人疑惑。她十分活泼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可是如果被殿主发现我们养了一只猫，那满身血痕的可能就变成我们了。大家都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把她送走，可是她跑来跑去一会儿蹭蹭这个，一会儿挠挠那个，实在是惹人喜爱，她的到来对于我们这些终日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无疑是增添了一丝光亮。可是万一被发现了，代价可就大了。最后，是我咬咬牙一把抱住她说我养她，以后她就是我的猫，一切由我承担。于是她真的成了我的猫。由于她特别爱吃，几乎吃掉了我和九月一半的饭食，我便叫她小饭。
　　小饭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显然是想来讨吃的。我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无奈地说：“没办法哦小饭，我也正饿着呢，实在没有吃的。”
　　小饭不满地叫了一声，不停地抓挠着我的衣服。我撅起嘴：“你个小白眼猫，忘记当初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的了？真是不枉当初给你起名叫小饭!”
　　小饭再一次不满地叫了一声。
　　我托着腮，苦恼地说道：“算了，随你怎么叫好了，反正我也没有吃的。”
　　她好像终于相信了我“身无分文”，扭过头高傲地向九月走去，好像她问谁要吃的是谁的荣幸似的。可没走两步，她突然变得惊恐万分，死死的盯着门口。她回头瞥了我一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一溜烟跑走了。
　　我望向门口，果然，是二月。
　　对于小饭这种混世小魔王来说，整个“小黑屋”几乎全是她的天下，可她唯独害怕二月，每次看到二月便会吓得立马逃走。我不知道小饭为什么要害怕二月，明明二月脾气很好的，长得也好看极了，一点也不吓人。
　　“小十三。”二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揉揉脑袋，刚想回应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完蛋了，说好在外面等着他的呢。
　　二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的心里却开始像打鼓一样咚咚个不停。
　　他会不会生气啊，毕竟是我非要他出去的，却放了他鸽子。
　　可是明明他就是应该出去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也失信了哎……
　　唉，他可千万不要生气啊不要生气啊。
　　短短的几秒钟，我的脑海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且惨烈的战争，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二月满含怒气的眼睛。
　　可下一秒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头上。
　　我伸手摸了摸——是花环！
　　“原来你没忘啊！”我激动的手舞足蹈，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摩挲着头顶的花环，嘿嘿地朝二月笑着。
　　二月眼角含笑：“我可没忘。我怎么会忘记答应小十三的事情呢。”
　　我眨眨眼，人家牢牢地记着我们的约定，还尽心尽力地做好花环给我送过来了，早知道就不该说我以为他忘记了，搞得好像我很不信任他似的。
　　必须要采取点挽救措施。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忘，刚才是故意开玩笑考验你呢。”我摇着头晃着脑：“而且，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不会生气的，我可是很善解人意而且很温柔的。”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九月捂着嘴笑了。二月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月低头打量着我的织机：“嗯……看起来，还是要费些时间啊。”
　　这句话成功地使上一秒还满面红光的我，下一秒就泄了气地趴在织机上。
　　九月看着我这颓废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待会儿我可以帮她的。”
　　二月把我从织机上拽起来：“可不能每次都要靠九月啊。”
　　“我知道啦……”我揉揉太阳穴：“我会自己完成的。”
　　“那就好。”二月满意地点点头。
　　我也点点头，并且郑重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尽快完成任务。
　　二月与九月相视一笑，都也郑重地表示他们非常的相信我。
　　这就对了嘛。
　　突然，房门被粗鲁地踹开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喃喃道：“坏了，不会这么背吧。”
　　二月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盯着被踹开的门希望这只是个意外。
　　可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殿主。
　　十几个灵卫涌了进来，将我们层层包围，本就狭小的屋子更加拥挤了，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灵卫的身后，带着黄金面具的殿主向我们缓缓走来。他身上的配饰很多，每走一步，便发出相互碰撞的清脆的响声。
　　我一直不理解殿主为什么无时无刻都要带着面具，难道是因为他的面容丑陋无比？可是我们都很正直善良的，从来不会歧视长得丑的人的。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环从头上摘下来，然后偷偷的扔到角落，企图掩盖罪行。
　　可我的所作所为还是被殿主看到了，他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响着，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他冷冷地扫视着我们，最终将目光落到了二月的脸上。透过面具我可以隐约看到他抽搐的嘴角，他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二月，然后用力挤出几个字：“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几个灵卫便向我们走来，我竭尽全力地将他们推开，却是徒劳。
　　我瞪大了眼睛，明明藏花环的是我，为什么要抓二月。”不对啊不对啊，你应该抓的我，抓错人了吧你。”灵卫们停下脚步，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显然是在等待殿主的下一步指示。
　　“小十三。”二月眉头紧皱。九月也紧紧地拽住了我。
　　我急得跳了起来，努力从灵卫包围的缝隙中向殿主喊道：“讲不讲道理！”
　　呸，殿主那个臭男人当然不讲道理了，他就是只恶心的臭虫。
　　二月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我挣扎着：“跑出去的是我，藏花环的也是我，你凭什么要带走他。”
　　“小十三。”二月压低声音，示意我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他抓我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且安心待在九月身边便好，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解又气愤地望着二月：“不能就这么屈服！”
　　二月平静地望着我，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有些事，我一时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他抬起头，依旧冷冷地与殿主对视：“你相信我吗，小十三。”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我们的呼吸声。我望着他冷峻挺拔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眼泪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
　　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啊。
　　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的。
　　“我相信。”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手脚也越发冰冷。
　　“好。”二月笑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着殿主走去。灵卫们望着殿主，殿主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便迅速将刀架在二月的脖子上，押着他向屋外走去。
　　我的身体在颤抖，从前都是我在挨罚，如今却是二月被带走了，我控制不住地恐惧与担心，心里实在安定不下来。九月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我呆呆地问她：”二月从来不会骗我的，对吗。”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所以，他一定能平安回来。”
　　我点点头。
　　二月已经被带走了，殿主缓缓地走在灵卫们身后。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盯着我。以往我从未如此这般与他对视过，因为他很少正眼看我，我更是连一眼都不想看他。我从没见过这么冰冷这么没有生气地目光，好似一滩冰封千年的死水，寒气逼人，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既然你认为你有罪，那便罚你五十鞭子。”
　　“什么？”我的火气又一次窜了上来：“喂，你都把二月抓走了你还要打我？你是人吗？！”
　　“小十三！”九月慌张地拉住我：“不可乱来，我们打不过他们的，我们要活命的。”
　　我抿抿嘴。九月说的对，我们打不过的，此时几个灵卫正对着我们磨拳擦掌，蓄势待发呢。
　　“你若是想造反，我随时恭候。”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又死板，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却令人恐惧。
　　我欲言又止。造反？好像我还不太行。我们好像都还不太行，不然一月也就不会死了。算了，逞英雄我还不够格，与死比起来，三十鞭子算什么，死了可就等不到二月回来了，况且二月一直告诉我要懂得忍耐的。
　　九月见我不再作声，便向殿主九月哀求道：“殿主大人，十三月只是一时冲动，出言冒犯了大人，请大人看在她还小，饶了她吧。”她刚要跪下，却被我一把拉住。
　　“为何要跪！”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就是五十鞭子吗，我挨就是了！”
　　“小十三……”九月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故作镇定地拍拍她：“五十鞭子算什么，从小到大我都不知挨过多少鞭子了，你不要担心。”我冲她眨眨眼：“再说，我还有你给我的‘防鞭垫’呢。”
　　九月抱住我，我轻轻推开她：“你且等着我，等着二月。”
　　我向灵卫走去，他们的手上早已不知何时多了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鞭子。
　　来吧，早死早超生，快点打，可别耽误了我的晚饭，而且我还要回去等二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