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殇》莞梁

14、灵阁（四）

　　屋内很静，只听得到烛火燃烧偶尔的轻微的爆炸声。
　　小饭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看见二月而假装的。
　　我问二月：“可是我们如何才能逃出去呢？”
　　目睹了今日的惨剧，我才深刻体会到溟南殿的统治者们的狠毒，他们没有人性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我们未来要面对的，只能是比现在更加残酷的血雨腥风。
　　“不久后就是祭典，每年的祭典总是办的很隆重的，那时候殿主的精力会被分散许多，灵卫的巡逻也会比现在少得多，那就是我们的绝佳时机。”二月靠在墙上，眼神里充满了决绝：“这么多年来，每次得以离开溟南殿的时候，我与四月便按照灵阁内的书籍勘查离开的道路，就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
　　“所以说这就是你所忙的事？”我恍然大悟。
　　二月点点头。
　　“总之，整个过程很复杂，我和四月已经提前预演了很多次了，但依然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杀出一条血路。”
　　我的心猛的一下沉了下去。
　　“如何杀出血路？”我的嘴唇颤抖着：“靠你，靠四月？”
　　“不，还有三月，还有六月和小十一，小十二，曾经还有十月。这些事用不着你们去冒险，我们身为男子，就必须扛起责任，护你们周全。我们都会拼命而为。”
　　“十一月和十二月他们还小！”我脱口而出：“他们还是孩子，怎么能让他们去冒险！”
　　二月却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何还能笑得出。
　　“小十三，你也还小啊，你害怕吗？”
　　“我…”我咬咬嘴唇：“我害怕！但是…但是我不会退缩的…”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二月揉揉我的头发。
　　“可是你们会死的。”我拽住二月的衣角，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不想你们死掉。”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些什么，这是公平的。”二月的眼神充满了决绝：“如果我们的牺牲能够换来你们的自由和平安，我们愿意。”
　　“所以，你们已经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是吗？”我苦笑着摇摇头：“二月，你死了，我又该怎么办？我又该如何活下去？”
　　二月轻轻抱住了我：“小十三，记得一月对你说的话吗？他说‘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但我们更要做自己的盾牌’，等你一天天长大，你就必须要学会坚强，学会自己生存下去。”
　　我泣不成声。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我抚摸着我的头，将我的长发一点点捋顺：“但如果我不在了，小十三，答应我，拼了命地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这么聪明，只要平安地活着，就一定能得好。”
　　他伸出手，笑着说：“拉勾。”
　　我的手指冰凉，接触到他温暖的手的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二月轻轻地拍着我，小时候每一次我受了委屈，他都会这样哄我。
　　“那你也答应我，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活下来，然后陪着我一辈子。”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笑着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好，我答应你。”
　　我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以往他的怀抱总是那么令人安心，可是这一次，我却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二月，你说，如果我们都活着逃出去了，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我轻声问道。
　　二月沉默不语。
　　“你说，外面会不会有这里一样美的格桑花，会不会跟陟海一样美的湖泊啊？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很善良，不想像殿主他们那样讨厌。我们是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睡好，不再像现在一样每天心惊胆战？”
　　二月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疑惑。
　　“没事，”二月笑着：“会有的，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隐隐觉得二月的话不太对，可是他已经把头扭到了一边，静静地望着燃烧着的蜡烛。
　　我没有再追问。
　　“小十三。”二月轻声道。
　　“嗯？”
　　“如果我们都活着逃出去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着我吗？”
　　“当然会。”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二月轻轻抚摸着我的脸：“谢谢你，小十三。”
　　他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明暗不定，他的眼睛闪烁着，眼里有无限深情。
　　我不知怎么的，竟不知不觉中凑近了他。
　　二月的脸近看更加精致好看了，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里波光粼粼。
　　“小十三？”
　　二月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我赶紧将脖子伸了回来：“二月，你真好看。”
　　我嘿嘿地笑着。
　　二月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他狠狠地掐着我的肩膀，我吃了痛，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二月…”
　　二月的脸越凑越近，他的呼吸明显重了许多，温热的气息在我脸上弥漫开来。
　　我听到自己的心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地跳着，我的脸热热的，竟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见他的唇正慢慢地向我靠近。
　　“二月…”我又唤了他一遍。
　　二月好像突然惊醒似的，猛地松开手。他站起来，背对着我，许久，轻声说道：“对不起，小十三，是我无礼了。”
　　“二月，”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你爱我吗？”
　　二月的身影明显愣住了。
　　“九月说过，有人爱我。”
　　九月说的对。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实在是有些傻。
　　在这溟南殿，有谁会爱我呢？
　　有谁会一直以来照顾我，保护我，容忍我，一次次为了我奋不顾身，为了我赴汤蹈火呢？
　　二月，只有二月。
　　九月还说，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送他香囊，而是要对他好。
　　二月爱我，我知道的。
　　如今的我，面临与九月相同的处境。
　　二月为了我们，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当真的面临抉择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有多么的不舍。
　　我曾经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神仙来了也要让三步的十三月，终于尝到了害怕失去的滋味。
　　如今我终于明白，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他一直在我身边。
　　我走到二月身边。
　　二月回过头，表情又惊又喜。
　　“小十三…”
　　我踮起脚，将我的唇轻轻地覆上他的唇。
　　那温热的触感令我沉醉，时间好像静止在这一刻。
　　二月紧紧地抱着我，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把我吞没。
　　我的眼泪却不知为何流了下来。
　　我多想就这样一辈子，平平安安，不必为了活着而挣扎。
　　为什么我们要经受这么多，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小十三，如果我们活下来了，我便娶你为妻。”二月拉着我的手，一脸深情地望着我。
　　他的脸还是红红的，我摸摸我的脸，也是依旧是发烫的。
　　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什么叫娶我为妻啊？”
　　“夫妻是携手相伴一生永不分离的人，等我娶了你，我就是夫，你就是妻，我们永远永远相互陪伴着彼此，直到生命的尽头。”
　　“好。”我笑着望着二月，他也在笑，他的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
　　小饭伸了个懒腰，从梦中醒来。
　　这只懒猫，原来真的是睡着了。
　　不过也好，刚才那一幕要是被她看到了，好多不好意思啊。
　　小饭扭头望了我们一眼，扭着屁股跑走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二月，我们再去灵阁看看吧。”我捏着二月的衣角问道。
　　“好。”
　　二月走向那面藏有机关的墙，准确地找到了那块可以活动的砖，轻轻按了下去。
　　墙从中间分成了两半，露出了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入口。
　　二月拉着我走了进去。
　　强烈的光向我射来，我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努力地睁开眼。
　　我找到那十三张绢帛，将它们一一摊开，指着那些我不认识的字问道：“这些字我都不认识，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这些都是老梁王下令抓捕我们的秘密诏令。”
　　我抚摸着一张张已经泛黄的的绢帛，手指停留在最后一张上。
　　“这一张，说的是我。”
　　二月点了点头。
　　“大致说了些什么啊？”
　　他拿起那张绢帛打量着，缓缓开口道：“秦王无子，长公主秦笙远嫁辽国，二公主秦莨体弱多病，常年抱病在床，生命垂危。”
　　“秦国三公主秦翕，年虽尚幼，却机敏聪慧，一直被视作秦国的继承人。”二月叹了口气，回头望着我：“所以，你便成了他们抓捕的对象。”
　　他将绢帛还给我，我伸手接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我的亲人的事情，我的心里堵堵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老秦王不知道，在你被抓后不久，秦国便降生了一位公子。”
　　“可是为什么那个什么公子没有被抓过来啊？”我挠挠头。
　　“你是老梁王计划中的最后一个人，在你被抓后，老梁王的计谋就被识破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已与你说过了。”
　　我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秦国的公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幸免于难，能够平安地活着。各国也都联合起来，给了梁国一个下马威。
　　难过的是，承受这一切的，终究是我。
　　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怨。
　　二月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揉揉我的头发：“没事的，小十三很棒，也很坚强，都挺过来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拿起写着“彦枳”的那一张绢帛，递给了二月。
　　二月轻声说道：“彦枳，陈国二公子。”他又拿起一月的那张绢帛：“彦景，陈国大公子。”
　　他喃喃地读道：“陈国国力强盛，乃梁国大患。二子皆聪敏，均为君王之才。”
　　“所以，我和一月都被抓到了这里。”
　　“这么说，”我喉咙一阵发紧：“一月是你的兄长。”
　　“嗯。”
　　我心里一阵难过。
　　二月早就知道了所有人的身份，一月也是知道的。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亲被杀害，心里该有多么痛苦啊。
　　我伸出手，像以往他拍我一样轻轻拍拍他，二月微微笑了：“没事，都过去了。总该从伤痛中走出来了。”
　　二月在强颜欢笑，而我心中却一阵失落。
　　一月虽然不在了，但他毕竟曾经陪伴过我们，陪伴过二月。
　　而我，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了我的家人们的任何踪迹。
　　我轻轻地将绢帛塞回原处。
　　我不愿再见证这一件件悲剧了。
　　我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打破了灵阁内的平静。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记起自己已经饿了很久了。
　　二月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饿了…”
　　他笑了。
　　他思索着：“估计外面现在已经闹得差不多了。”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吧。”
　　“不行！”我一把拉住他：“外面太危险了。”
　　“我会平安回来的。”二月温柔地望着我：“相信我。”
　　我犹豫了。
　　上一次他被殿主带走，答应我会平安的回来，也的确是做到了。
　　可是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啊。
　　“放心。”二月说道：“我们也许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天，没有食物是不行的。正好我也要回去拿些什么。”他摸摸我的头：“放心，他们抓不到我的。”
　　我知道拦不住他，只好迟疑地点点头。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在这好好地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嗯。”
　　“那我走了。”他笑着朝我挥挥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向他挥挥手。
　　二月推开门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