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殇》莞梁

13、灵阁（三）

　　十月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像睡着了似的。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匀称的呼吸声，没有了胸口的起伏。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剑，那把剑直挺挺地刺进他的胸膛，几乎要把他的身体贯穿。
　　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地望着十月，那个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十月。
　　十月的鲜血不断地流到地上，留下一抹刺眼的鲜红。
　　殿主和灵卫们就站在十月身边，却没有丝毫反应，好像死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阿猫阿狗。
　　殿主的周围，跪着九月他们。他们恐惧，他们颤抖，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反抗。
　　我挪步向十月走去，却被二月和四月给拉住了。
　　我们躲在墙后，遥遥地观望着这一切。
　　我手脚冰冷：“他睡在地上，会冷的。”我喃喃地说：“我要去把他扶起来。”
　　一阵沉默。
　　“小十三，他死了。”二月噙着泪水，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你清醒一点。”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在颤抖，我知道他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
　　“我很清醒。”我强忍着泪水望着二月，心里疼痛至极：“为什么，为什么十月死了你们却这样无动于衷，这样冷血？！为什么我们要为了保命而忍气吞声地接受这一切？为什么我们要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我们所爱的人杀掉！”
　　我质问着，眼泪不断涌出。
　　“那你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四月突然一反常态地瞪着眼望着我：“十三月，你以为我们想袖手旁观吗，你以为我们想看到十月被杀吗？！你要怎么做，难道你要现在冲上去跟殿主和那一帮灵卫对峙，要回十月的命吗？十三月，收起你那无用的英雄主义行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四月，他的嘴唇发紫，眉头皱到了一起，他怒不可遏地望着我。
　　我语塞。
　　四月说得对，谁又想看到这一切发生呢。
　　二月低声喝住四月：“行了。”
　　四月愤愤地转过身去。
　　“我们在反抗，我们一直在反抗，可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我们再痛，也要忍着，咬碎牙也要忍着，不是懦弱，是为了真正出头的那一天。”二月叹了口气：“小十三，未来的牺牲远会比现在多，我们必须逼自己‘无情’。”
　　他的表情严肃无比。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
　　我自责。
　　四月是对的，我只是一个盲目的鲁莽的空有一腔无用的热血的人。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本事，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只是一直在添乱。
　　我轻轻地抽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四月看着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可能我的话有些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如何不放在心上。
　　二月拍拍我：“没事了，没事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我赶紧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去，发现灵卫们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人群中，我看到一个背影。
　　那人乌黑的长发束起，头戴冠冕，系着明黄色的冠绳。他一袭明黄色的华丽的长袍，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
　　那个图案，我曾在灵阁见过。
　　我回头望向二月，却发现他正死死的盯着那个人，眼神里充满杀气。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二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身着明黄长袍的那个人对殿主耳语了些什么，殿主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
　　“十三月到底去哪了！”殿主缓缓地转身，拔剑指着在他面前跪着的人们：“若是没人说实话，今天你们一个个都得死在这。”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二月一把把我拽了回去。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他为什么突然要抓我。”我的嘴唇颤抖着。
　　二月摇摇头，四月也摇摇头。
　　外面传来殿主震怒的咆哮。
　　我打了一个激灵：“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会不会真的杀了九月他们。”
　　四月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他背对着我，手紧紧的抓着墙，好似要把墙抓破。
　　我深吸一口气：“不行，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而死。”
　　这一次，不是冲动。
　　我不能让他们因我受到伤害。
　　二月死死地抓着我：“你不能去。”
　　“可是我不去，他们就会有危险。”
　　我扭头，带着哭腔对着四月的背影说道：“四月，九月还在那，我不要她死。”
　　四月浑身颤抖着。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好，灵卫找到这里来了。”二月紧紧地扼住我的手腕：“我们得走了。”
　　“不行！”我反抗道。
　　“四月！”二月见他拉不动我，便低声对着四月说：“该走了。”
　　“小九还在那。”四月回过头看着我们，他的眼眶红极了，脸色也十分苍白：“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说罢，他转身跑了出去。
　　“四月！”我伸手去抓他，却没有抓到。
　　我想喊他回来，却一把被二月捂住嘴。
　　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
　　“四月？”殿主沙哑的声音传来：“看来十三月就在附近。”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杀声，四月想要杀出重围。
　　二月将我地手腕扼得越来越紧。
　　我知道，他在为四月担心。
　　“搜！”他一声令下，灵卫们开始向我们的藏身之地涌来。
　　“二月，我不能再在这里躲着了，我必须做些什么。”我心急如焚：“我只要让他们看见我，知道我在这，他们就会一心一意地搜寻我，说不定就不会再找其他人的麻烦了。
　　“殿主是不会杀了九月他们的。”二月低声说道。
　　我震惊地望着他。
　　“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去吧。但是要赶紧回来，我们要躲起来。”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才是要紧的。
　　我望了二月一眼，他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便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狼藉，我隐隐约约能看到四月在灵卫们的包围中厮杀着。
　　“我在这！”我冲着灵卫和殿主做鬼脸：“有本事来抓我啊！”
　　殿主愣了一下，回过头，望见是我，嘴角几乎都要咧到面具外面了。
　　“十三月？”他笑着，喉咙里沙沙作响：“得来全不费工夫。”
　　“抓住她。”他扔下冷冷的一句话，灵卫们立即放弃了对四月的追杀，转头向我扑来。
　　“小十三！”四月终于得以探出头来，他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跑！”
　　“你也跑！”我急匆匆的喊道。
　　灵卫们气势汹汹地向我逼近，我扭头就跑。
　　逃跑，这可是我的强项。
　　可我没想到这群看似笨重的灵卫们也这么能跑。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二月在不远处等着我，我咬咬牙，拼了命的往二月身边赶。
　　二月伸手拉住我，开始拽着我往大殿地方向跑。
　　“喂，那可是大殿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二月就要拉着我跑进大殿了，我赶紧伸手想要制止他。
　　“我们去灵阁。”二月推开我的手：“去灵阁的路有两条，我们走的这一条他们并不知道。”
　　灵卫们的追杀声越来越远了，二月拉着我，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入口中。
　　他停下了，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们当真不知道这里？”我跑得大汗淋漓，汗珠不住地从发梢流下。
　　“不知。”二月突然呛到了，不住地咳嗽着。
　　我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摸索着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
　　“你为何说殿主不会杀了九月他们？”
　　二月的喘息声逐渐平复了：“你可记得我之前讲的关于陈国的故事？”
　　“记得。”我轻声说道：”那是你的国家，对吗？
　　四周黑漆漆的，我看不见二月的脸，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微微点头的。
　　“老梁王抓走我们，是想把我们当作威胁各国的筹码，如今的梁王，或者说皇上，也是如此。”
　　“皇上？”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背对着我们的身影：“是那个穿明黄色衣袍的人吗？“
　　“大概是吧。”
　　我愤愤地挥挥拳头：“坏人！”
　　我们越来越接近灵阁，路也逐渐亮堂起来，二月皱着眉头说道：“那个所谓的皇上，若是真想赶尽杀绝，断不会把我们留到现在。如今中原还并未统一，梁国也只是吞并了部分小国而已，对待剩下的国家，他还是要留一手的。这可是逼各国归顺梁国的杀手锏。”
　　”可是他杀了十月，还有一月。”
　　“一月与我都是陈国的人，而陈国只需要有一个傀儡就够了。十月是晋国的储君，晋国由于国力衰微，前不久刚刚被梁国吞并。于是十月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奴隶。”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原来我们的未来早就被人安排好了，我们只是一个个排好队在等着死亡的到来。
　　“你又如何知道外面的事？”
　　“灵阁里有梁国的国史，每次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殿主总会派人来修改或补充些什么。”
　　“倒是挺勤奋。”我嘟囔着。
　　不知不觉间，我们又站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前。二月轻轻推开门，那门吱呀呀地响着。
　　我跟随他走了进去，发现蜡烛已经燃尽。
　　小饭突然窜出来，我蹲下来抚摸着她的柔软的毛，她亲昵地在我脚边蹭蹭。
　　我看到她的身后，是一些吃剩的馒头渣。
　　我突然想起了十月。不久前还刚刚赚走我一个馒头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不知是否会有人心疼他将他扶起？
　　悲伤袭来，扼住了我的喉咙，可我的眼睛已经发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二月不知从何出找来了蜡烛，娴熟的将它在烛台上安好。
　　房间里霎时间明亮起来，小饭看见了站在烛台旁的二月，又吓得躲到一旁去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二月：”每天来更换蜡烛的，是你？”
　　二月点点头：“每天我都会来查看一下，是否有大事发生，毕竟那关系着我们的生存。”
　　“至于小饭……”他无奈地望着小饭，小饭扭头将自己的屁股朝向二月：“之前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穿着灵卫的黑衣，万一殿主突然出现，不至于一下子被认出来。每次我都会给她带些饭食，可她从不肯当着我的面吃。可能在她看来，我真的就是一个潜伏的灵卫吧。”
　　小饭晃了晃尾巴。
　　“灵卫的黑衣？哪来的？”我惊讶道。
　　二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衣服，我定睛一看，那黑黢黢的，确实是灵卫的黑衣。
　　“当年一月被杀之前，曾杀死了几个灵卫，我便偷偷地将他们的衣服拿来了。”二月将黑衣展开，上面果然沾满了血迹。
　　我的心情突然又变得沉重起来。
　　一月，如果一月还在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二月看出了我的难过，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活着。小十三，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
　　他望着我，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你愿意跟我一起逃出去吗？”
　　我望着周围，所有的墙壁都是灰蒙蒙的，越发觉得这里像个囚笼。溟南殿困住了我们。
　　我记得，这样的问题，四月也曾问过九月。
　　九月，我向往外面的生活，我担心我们在这里的安危。
　　如果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我宁愿闯个头破血流。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二月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们会逃出去的，对吗？”我问他。
　　“我们会逃出去的。”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