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殇》莞梁

12、灵阁（二）

　　我拽着二月走回小黑屋，大家早已开饭了。
　　我的眼睛饿得发绿，便飞快地扑到九月身边：“九月，快，给我吃的。”
　　九月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没了…”
　　“没了？！”我哀嚎一声：“怎么就没了呢！”
　　“什么没了？”二月拿着馒头走了过来，他见我两手空空，便疑惑地问道：“你的馒头呢？”
　　“是啊，我的馒头呢？”我歪着头望着九月：“难不成被谁给吃了？”
　　九月为难地点点头。
　　“等等。”我刚想怒吼一声，却突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了。”
　　馒头早就被我“赔”给十月了嘛……
　　看来，今天注定是要饿肚子了……
　　唉，还不如小饭呢，起码每天都有人给她食物，不像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无计可施。
　　出手的馒头，想要要回来可就难了，尤其是出手给十月那个贪吃鬼，那更是难上加难。
　　我叹了口气：“算了，饿死我得了。”
　　二月见状，毫不犹豫地把馒头递给我。我惊喜万分，伸手去拿，却发现馒头被二月死死的抓在手里。
　　“先告诉我怎么回事。”二月向我摇摇手指：“说完再吃。”
　　我央求道：“别啊，先让我吃一口，我要饿死了。”
　　二月无奈，只好松手。我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二月还在一旁追问：“为什么你的馒头会被别人吃掉，谁吃的？馒头被别人吃了却不想着抢回来，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哪有什么风格啊……”我含糊地嘟囔着。
　　我怎么可能把那么尴尬的事情宣扬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哎呀，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大度，让给他了。”我企图蒙混过关：“没关系的。”
　　“可是你吃了二月的馒头啊……”九月在一旁小声提醒。
　　我突然回过神来，对哦，这是二月的。
　　“喏，还给你。”我腆着脸对二月笑着，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给他。
　　“小十三！”十月从远处跑了过来。
　　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节骨眼过来。
　　我扭头望着他，拼命朝他挤眉弄眼。
　　我用尽毕生所学用最夸张的口型不断地无声地重复着“别过来”三个字，可十月这个榆木脑袋老是不开窍。
　　“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奇形怪状的？”十月嫌弃地望着我。
　　“你才奇形怪状呢，奇形怪状是这么用的吗。”我白他一眼。
　　他嘿嘿笑着：“差不多意思就得了。”
　　“差远了！”
　　他见我怒火中烧，便得意地耸耸肩。
　　“哎？你嘴边怎么有馒头渣啊？”十月突然把脸凑过来，我吓了一跳，二月一把把我拽到后面，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的馒头不是给我了吗，怎么，还有存货啊？”十月戏谑地看着我。
　　“给你了？”二月松开我，皱着眉头问十月：“为何给你？”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惨。”十月长叹一声：“昨晚下了雨，今早水帘洞那可叫一个壮观。你们一大早一个个的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面对着这烂摊子。我想着去后园找点树枝和泥巴什么的补补屋顶，省得下一次下雨水帘洞变成海底洞。屋顶补好了，我的衣服也脏了，便想着换个衣服。谁成想…”
　　“谁成想？”二月追问道。
　　我又拼命地朝十月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十月望着我说：“你的脸怎么又开始奇形怪状的了？”
　　我恨的牙痒痒，对他露出我能做到的最凶狠的表情。
　　简直就是块朽木！
　　二月一把捂住我的脸，我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谁成想小十三突然闯进来了！”十月一副告状的样子：“这可是毁了我的清白啊！”
　　说罢，他便一脸委屈地望着我。
　　“你都要走我一个馒头了哎，你还要怎样！”我气不打一出来。
　　“哎哎哎，我可没要，是你给我的。”十月理直气壮。
　　“你！”我气到说不出话来。
　　十月向我做了个鬼脸。
　　“这个给你。”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二月突然开口了，他缓缓地走近十月，一把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到他手里：“我替小十三赔你。”
　　“啊？”十月一脸茫然，一抬头却望见二月阴沉的脸色：“不，不用了。”他将馒头还给二月：“小十三赔过了。况且，这半个馒头…”
　　二月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地说：“拿着。”
　　“好，好。半个馒头也是馒头嘛。”十月一边往后退，一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二月你的脸怎么也有些奇形怪状了，是有些不舒服吧，我先走了。”
　　说罢，拔腿就溜。
　　十月啊十月，你说你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享用你的战利品多好，干嘛非要过来损人不利己啊。
　　十月走了，二月转头看着我。
　　“嘿嘿。”我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然后赔着笑脸说道：“意外，这真的是个意外！”
　　二月的眼神很复杂，他淡淡地说：“看了多少。”
　　“啊？”我摸不着头脑：“什么看了多少？”
　　“十月，你看了多少。”
　　“啊？？”我结结巴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叫十月我看了多少。”
　　九月捂着嘴笑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要做，我先走了。”
　　“不行！——”我不假思索地拽住九月，朝她挤眉弄眼，从唇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十月说的对，你的脸真的有些奇形怪状了。”九月眨眨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不可以！”我哀嚎着去拽九月，却不小心磕倒在地上。
　　这一摔，又提醒了我自己我是个伤员。
　　我疼得呲牙咧嘴，九月刚想过来扶我，突然瞥见二月的脸色不太对，赶紧住了手：“我先走了。我急着呢。”
　　“喂，我磕倒了你都不管我了啊。”我绝望地说道。
　　“我管。”二月一个箭步走过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轻轻地抱起了我。
　　“其实，其实我自己可以起来的…”二月的力气很大，我动弹不得，只好将头靠在二月胸前，他的心跳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希望他千万不要把我扔到陟海了去。
　　二月没有回应我，他抱着我径直走向我的床，然后轻轻地把我放在了床上。
　　我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便只好如实回答：“就上半身吧……”
　　二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他咬牙切齿地说：“就？”
　　“啊不！是竟然！”我赶紧改口：“竟然看到了上半身！真是不应该！我怎么能这样呢。”
　　“确实不应该。”二月的脸色依旧阴沉。
　　“其实我是为了去找你嘛，我趴在门口望不见你，我急嘛，便想着进去看看，谁能想到有人在换衣服啊！”我眨眨眼讨好地说道。
　　二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我很早就出去了。”
　　“我知道嘛，所以才会找不到你，所以我才会进去，所以才会发生这样不应该的事嘛。”
　　“嗯。”
　　我松了口气，他终于不那么生气了。
　　“那你一大早找我做什么？”
　　又是一道送命题。
　　我搅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跟你道歉嘛……”
　　“道歉？”
　　“因为之前我让你留在这陪我你没有答应，我就向你发脾气了嘛……”我躲避着二月的目光：“然后我又发觉其实你一直都对我最好了，便觉得很对不起你，想着过去跟你道个歉嘛……”
　　二月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必道歉。”他摸摸我的头：“确实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的事，却没有留下来陪你。”
　　他的脸色明显的好看多了，表情也丰富了，不再是一张冰块脸了。
　　他突然俯下身子凑过来，他的脸与我的脸只有咫尺之隔，我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热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嘴角，我感到脸微微发烫，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干嘛。”
　　“馒头渣。”说罢他便将身子收了回去。
　　我听到他的心脏正咚咚咚地飞快地跳着，可是明明他已经离我有些距离了。我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胸口，这心跳，竟然是我的。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狠狠地敲敲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正常一点。
　　二月看着我的窘样，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不行，我必须扳回一城。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日殿主为何叫走你，而且你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嗯，历史遗留问题还是要解决一下的。
　　“嗯……”这下轮到他窘迫了：“其实也没什么…一些小事…”
　　显然，他又想瞒着我。
　　“哦好吧。”我装作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对了，我最近看到了一个字，可我不认识，你可会念？”
　　我示意他摊开手掌，他乖乖地伸手，我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枳”字。
　　我能明显的感受到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他盯着那字许久，不肯做声。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二月如此反应，便说明那十三个人名果真是与我们有关系的，难道，真的如我猜测的一般……
　　“还有一个。”我写下一个“翕”字。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叹了口气，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望着我说道：“小十三，你去过灵阁了。”
　　“灵阁？”我重复了一遍：“原来那里叫灵阁啊。”
　　“你如何找到的路？”
　　“小饭带我去的。”
　　二月无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两个字到底如何念啊？”我拉住他的手，又将那两个字写了一遍。
　　“枳。”他缓缓地读道：“翕。”
　　我跟着念了一遍，然后问道：“彦枳，秦翕。二月，这两个人你可知道是谁？”
　　“不知。”
　　“好了二月，你能不能不要再瞒我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果然，他依旧不愿与我说实话。
　　“你们总是以我还小为借口瞒我这个瞒我那个，可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何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二月面露难色。
　　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是一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参与者，是最没用的那个。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再继续做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我也想跟二月一样做一个冲锋陷阵的人。
　　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去灵阁一探究竟。
　　一月到底为何而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关于溟南殿的一切，一切真相，我相信二月都是知道的，可他从来都对我闭口不提。
　　我不服，人都是从小孩子长成大人的，为什么非要把我禁锢在一个小孩子的笼子里，剥夺我知晓真相的权利。
　　二月的眼神很复杂，他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我只是不想你因此受到伤害。”
　　我苦笑：“难道你们就不会受到伤害吗？”
　　二月默不作声。
　　周围寂静地可怕，我望着二月为难的样子，心里终是有些心疼的。
　　“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可是二月，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一个终日活在保护中的人。”
　　许久，二月开口了：“小十三，都怪我。我总是太过小心了，可我是真的害怕你受到伤害。”
　　我看得到他眼里的泪，亦听得到他满含悲伤与愧疚的话语。
　　我心里又何尝不痛。
　　结痂结的久了，便总觉得是那丑陋的痂阻碍了一切的再生。我狠狠地撕掉它，露出来的却是淋淋的血肉。
　　我从床上爬下来，轻轻地握住了二月的手。
　　二月喃喃道：“小十三，这么多年，我一直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会发生什么让我悔恨终生的事。
　　我是如此，四月也是如此。我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向你们隐瞒真相，因为你们，是我们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我们想着让你们远离残酷的现实，一切荆棘坎坷之路我们替你们开拓，一切伤和痛我们替你们扛。
　　我们以为只要瞒着你们，你们就可以安心地平安的生活了。
　　可是如今我发现，这并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九月与四月之间产生了难以消除的隔阂，而如今你也在努力自己寻找我们所隐瞒的真相。小十三，或许你说的对，我们不该再继续自以为是下去了。”
　　我感觉鼻头一阵发酸，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二月轻轻地拍拍我的背：“不要哭。”
　　我点了点头。
　　二月对着我挤出一丝微笑。
　　“那些绢帛，你都看完了？”二月替我擦干眼泪。
　　“嗯。”我吸吸鼻子：“那绢帛有十三张，代表十三个人，而第一个人的名字被划去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死了。最后一个人的绢帛是与之前的不同，说明是后来加在里面的。”
　　“不错。”二月点点头。
　　“所以，那十三个人真的是我们，对吗？”我的声音颤抖着：“一月就是彦景，你就是彦枳，而我就是秦翕，对吗？”
　　“嗯。”
　　“所以那日你给我讲的陈国与梁国的故事，就是我们的故事，那些被抓走的储君和王嗣，就是我们，对吗？”
　　“嗯。”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一切都被一一印证，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们并非生来就是奴隶，我们并非低贱到可以被践踏。我们有自己的家，我们的家不在这里，在中原。
　　“二月，我想回家。”我强忍着泪水说。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也并未对家有任何印象。我只知道，它叫秦国。就像二月的家在陈国，家离我们太远了，远到我们无法企及。
　　但我知道，家一定是比溟南殿好一万倍多地方。
　　“小十三，你想逃出去吗？”二月轻声道。
　　我记得，四月也曾问过九月这个问题。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九月，我太想离开这里了，我想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去看看。这一路一定会有危险，有艰难，但我们会一起扛的。
　　“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去，你怕吗？”
　　“不怕。”
　　二月一把把我拥入怀里：“好，那我们就一起逃出去。”
　　“先别逃了。”四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我吓了一跳，赶紧从二月怀里钻出来，尴尬地干笑两声。
　　可四月一脸严峻。
　　“殿主回来了。”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十月他…”
　　“他怎么了？”我的心突然紧起来，二月也眉头紧皱。
　　“他死了。”四月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