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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长夜谁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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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叶孤遐携凤蝶入宫。
这是凤蝶第一次见到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分明已过花甲,但风韵犹存,美丽的容颜透着份尊贵的雍容。
“是叶丞相的未婚妻么?是个好孩子啊。”皇太后优雅一笑,拂拂袖,“赐座罢。”
“多谢皇太后。”她淡声道。
叶孤遐被皇上唤去议事,她一人面对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妇人,却也不见丝毫胆怯。
皇太后细瞧凤蝶,忽而脸色一变,挥退了一旁的宫女,“你上前来。”
她走近几步,目光与她面前的妇人相交,她微颌首,以示敬重之意。
只见皇太后又打量了她许久之后,不禁叹到:“像,实在太像了。怎会又如此相似之人……”她有些失神地喃呢。
凤蝶不接话,安静地与她相视。
皇太后回神,“凤蝶,听皇上说你不知父母是谁,是么?”她又恢复常态,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太后。
她点头,“是的。”
“也对,当时那么小……”皇太后低喃了一句,复又一笑,“凤蝶,愿意作哀家的干女儿么?”
“皇太后应知凤蝶是江湖中人,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皇太后笑笑:“什么话呀,在哀家眼里,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孩子了,就这么定了,哀家待会儿便让皇上下诏,封你作郡主。”
凤蝶不再婉拒,“多谢皇太后。”
她摆手,“以后常来宫里陪陪哀家便是了。”
“是。”凤蝶颌首。
当日,皇上一纸诏书,凤蝶便成了长乐郡主,一时间,成了朝廷官员拉拢的对象。
“孤遐。”凤蝶出现在了叶孤遐的面前,由于他的坚持,她改了对他的称呼,却依旧不见亲近,“今天有一位千金小姐拦住了我的马车。”
“哦?是谁如此大胆?敢拦我们郡主的车。”叶孤遐微笑,玩笑地道。
“说是要看看我这个新任郡主,叶丞相未过门的妻子是何等相貌。”她平静地道。
“看了之后,那位小姐如何说了?”
她勾勾唇角,“不过尔尔。”
“怎会?于我看来,凤蝶是最美的。”
凤蝶正色道:“我只是希望以后勿再发生这种事了。让人不得清静。”
叶孤遐苦笑一声,“是,是,不会有下一次了。”他顿了一下,又问,“找我有事。”
她的眼睛向外瞟了一下,这才道:“夜里有耗子乱窜。扰得我一夜未眠。”
“真有此事?看来是我的疏忽了。今晚一定不会再有了。”叶孤遐道。
凤蝶点头,“那便是有劳了。”
室外正值初夏,天气尚不算炎热,凤蝶却依旧单薄的灰衣,不见增减,此时看来,略显厚重了些。她转身欲走,叶孤遐唤住了他,“凤蝶。”她回头,他却仅是一笑,“我请人定制了些衣裳,已送到令你房间里,希望你可以收下。”
见她想拒绝,叶孤遐又忙道:“算作为我为你拿耗子,你对我的回报如何?”
怎么看,她都占了大便宜。凤蝶在心中想着,却也应了下来,“好。多谢了。”
其实她不缺这些,封了郡主,大批绫罗绸缎全送了过来,不过,皆不是灰色,全数被她放置在了库房中,依旧是穿带来的几件。
皇太后极是心疼,却也耐莫何。只道要她照顾好自己。
房间里,是一叠崭新的衣物,而最令凤蝶觉得顺眼的是那些衣服,无一例外的,皆是灰色的。烟灰,珍珠灰,苍灰,郁灰……
她伸手,抚了抚最上一层的衣料,轻柔顺滑,正是夏衫。
往下,是各式各样的裙装劲装,皆是薄凉的质地。
细看来,件件做工精制,暗纹细绣,银灰丝线滚边。
她放下了衣服,持剑外出练剑。
”原来耗子在这儿啊。“叶孤遐笑了起来,见对方惊慌地看向了他,”这么晚了,兄台不去休息,在叶某府上作甚?若有事,明日再来也不迟。“
对方一剑刺来,他侧身,轻易地夹住了剑尖,”兄台,梁上君子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当哦。“他温言道。
脚下的屋檐里,传来了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叶孤遐脸色微变,“你作了什么?”
那人抽剑,逃跑。
叶孤遐也不去追,急急来到了凤蝶的房间里。见她伏坐在了地上,茶杯碎了一地。
“凤蝶!”他扶起她,只见她苍白着脸,月魂闪着异光,有奇异的血液从月魂之下沁出,泛着幽幽的蓝色。
凤蝶合着眼睫不住颤动,神智已近昏迷。
叶孤遐顿时失了人色,扬声唤来仆人,“快去飘香楼把慕容公子请来!”眼线布满京城的他,又怎会不知泠烟在何处?
他虽不喜欢泠烟,但此时已容不得那许多他想了。
凤蝶睁眼时,天色已亮,清雾朦胧,她的目光投向了身侧,泠烟跪坐在床边,下巴搁在了手边,绝世的容颜间透着一抹疲惫,虽是浅眠,却也已渐渐睡熟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凤蝶有些疑惑。
她尚不知自己已昏迷了两天一夜,着实吓坏了两人,若非昨夜她的情况稳定了不少,泠烟根本不肯能合眼。
而叶孤遐已去上朝,过个把时辰才会回来。
全身无力,她不再动,看着睡着之后脸庞犹显柔和的泠烟,最后发起呆来。
许久之后,当阳光射在泠烟侧脸上的时候,他翕合着眼睫,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光华四溢,他的五官从沉静绝美变得张扬四射的风情。
对上了凤蝶的眼,他怔了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凤蝶!”
“月魂寄于你体内的蛊是因为楚攸扬死了,所以才发作了么?”
她的表情黯了黯,不出声。
“真是因为这个?那么……”泠烟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旦这个蛊发作,凤蝶不久便会死去,换言之,是他杀死了凤蝶。
是他——害死了凤蝶。
“若非攸扬哥哥在死前解了蛊,他死时,我也该死的。”她开口,“但月魂是我自愿戴上的,解蛊,只能推迟我的死期,却无法让我不死。等到月魂里的蛊活过来,吞食完我的脑髓,我就会死。”
泠烟的唇色煞白,“不会的,那样至多……”
“至多形如痴儿,是么?”
他点头。神色僵硬。
她却冷笑,“你以为我会苟活?行尸走肉,不如死了的好,死了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凤蝶!”他低喊。他倾身拥住了她,紧紧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死了,你会如此痛苦。对不起,凤蝶。如果早知道的话,我——”
“你便不杀他么?”她问,复又冷笑,“你我皆知,那不可能。门主莫要骗自己了。”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去不出声。
凤蝶推开了他,“所以,请不要再说‘如果’了,世上本无‘如果’可言。”
她道,“多谢施救,他日,若有用得着凤蝶之处,请知会一声,凤蝶定会照办。”
“我不要你的报答。”泠烟注视她许久,哑着声道,“凤蝶,我只求你能回到我身边。”
没有回应,凤蝶注视泠烟许久,又道:“究竟为何?你、叶孤遐都是如此。”
她,并非一个倾城女子,甚至算不得一个平凡女子,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腥,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善人,恶人,老人,妇孺……只要听见他发话,她便去做,无论对错。
而现在,他已经死了,她做这些,又是为什么?为了……谁?
泠烟的目光有些迷茫,“是啊?为何呢?你明明不是个温柔的人,一直都是那么冷淡的性子,又好强,为何独独钟情于你呢。”
她歪过头来,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泠烟,“我不懂。”
“我也不明白,可凤蝶,你之于我和叶孤遐,是毒药。你让我觉得心疼,然后,不知不觉的,就沦陷了我的心。”泠烟微笑了一下,“而我,并不后悔。”
凤蝶睁大了眼,微微诧异,“值得么?”
“为了你,有何不值?”他灿然一笑,珠玉生辉,“凤蝶,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以代替。做再多,都值得。”
她合上了双眼,似是乏力。
泠烟抚了抚她的长发,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她才出声,“孤遐。”
叶孤遐自另一房暗门中走了出来,“凤蝶发现我了啊。”他赧然一笑,“其实本不想在外偷听的,但是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打扰的。所以——”
“你也是这样的想法,是么?”她问,“你和泠烟的想法,是一样的。”
“是,也不是。”他的回答棱模两可,“凤蝶,你现下觉着身子还舒服么?”他问。
“我不懂。”她还是那句话,“你们说的,我都不太明白,所以,请别对我这么好。”
他一哂,极是温和:“但我想对你好。”
“那会使我困扰。”她平平静静地到,“我不喜那样。”她的目光流过了他的脸,投向了别处,“我要的只是平静。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么?”
“不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独独这一点不行。”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愿看不到你,凤蝶,我想与你在一起,仅此而已。”
凤蝶的神色空旷,“可仅此一点,我亦办不到。”
“我会等。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会等。直到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天之前,我都会等。”
凤蝶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他和泠烟,都不会放弃,更不会停止对她的纠缠。
由于凤蝶无法离京,白夜自作主张,将醉梦阁的总舵搬至了京城。
显然,白夜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主儿,才不过搬来几日,收入又涨了不少。
只能说,越繁华的地方,明争暗斗,血光之事越多。
“阁主。”远远的,白夜瞧见了那个灰色的身影,便走了过来,“阁主好兴致呐,竟在赏花。”她调笑到。
对方转过身来,白夜不由低呼一声,“好精致的衣裳啊!”凤蝶扫了她一眼,“有什么事?”无缘无故跑来这儿做什么?
“唉,还不是那紫芝。”白夜娇嗔一声,“这些天没命地接案子,整天不见人影。”
“兴许他是想为阁多出份力。”
“我的阁主小姐唉,您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紫芝一不缺钱,二阁中不缺人手去接手任务,他那么卖命,是为谁啊!”
平静的眼波动了动,她慢慢地将目光定在白夜的脸上,“你想说什么?”
她娇笑数声,“您莫要误会了,白夜仅是想提醒您,莫要忽视了眼前人呐。那些整日在您面前晃的人,又有几个如他这般忠心不二?”
凤蝶沉默,许久道:“雏凰呢?”
“在练武功呢,那丫头资质不错,颇有几分您当年的架势,不过性子单纯了些,着实容易受骗。”
“月蓝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阁主您还不知道吧,雏凰那孩子前几天竟对着月蓝说将来要嫁给他,把月蓝吓得不轻呢。”白夜掩唇笑道,“说来这丫头也着实了得,竟敢对月蓝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得的,凤蝶颌首,“也是。”
白夜把玩自己的手指,“当年我不过是偷亲了他一下,他居然一连一个多月不理我,还在我的饭里放了一个月的泻药。偏生他总是装做无害不争的模样,致使你们都不信我他会下药!”她说到这儿,便有些愤愤不平起来。为何雏凰那丫头还是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着实不公平!
“我们没有不信。”凤蝶道,“只是觉得那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白夜瞪大了眼,“自作自受?!阁主您怎可如此说呢?太伤我的心了……”
“月蓝对雏凰如何?”凤蝶转而问到,毕竟这雏凰乃她内定的继承人,得由这孩子来接掌门杀手之王的位子,月蓝万一下手太重,弄死了她,那可不好办。
“最让我觉得不公平的就是这一点,雏凰这些天能吃能睡,好得很,月蓝也才几天没影而已。”白夜愤愤地道。
极为罕见地一笑,虽清浅,却也秀雅动人,白夜看得眼睛都直了。
凤蝶止住笑,“白夜,你出神了。”
“阁主,您好久没笑了呢。”白夜回神,赞道,“真好看。”
她晃晃头,也不答话。
青春及秋橙端着茶水糕点走来,同声道:“阁主。”齐齐行礼,她们奉上东西,“该歇息一会儿了,待会儿还有几名分舵主要来。”
白夜这才发现,凤蝶看似在赏花,实则在修炼内功,却似乎只是在练习,因而没有入定。
她点了点头,白夜眼尖地瞧见了一丝雪白,“阁主!”她看向白夜,听得白夜道,“您的头发里有白发……”白夜吃惊不已。
但见凤蝶伸手抚了抚,“无妨。”
仅是早生白发罢了,何必如此吃惊。人,终归是该老的。
白夜住了口,不知该怎么说。
“阁主!”黄柳匆匆而来,一不留神,又绊到了衣摆,跌了一跤,他站起,道,“阁主,不好了!”
凤蝶挑眉,“怎么了?”
“紫芝伤重归来,现在已经昏迷了!”他急道。
“月蓝呢?”
“找不到人。”
凤蝶衣袖一摆,飞掠而去。
在前堂见着奄奄一息的他,未思量,她斥退众人,扶起紫芝,单手抵在他后心,将内力输入他体内。
约莫半盏茶之后,紫芝的脸色稍佳了些,凤蝶微乏地安置好他,唤来赤霞,“加派人手去找月蓝,尽快。”
青春,秋橙守着紫芝,等他醒来。
“阁主,有您的信。”赤霞持信而来,“放在门口,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放着罢。”凤蝶放下笔,“我一会儿看。”
赤霞放好信,道,“紫芝醒了。”
她顿了一下,“嗯。”
“您不见他么?”
“待他痊愈再说。‘她看了一眼朴素的信笺,“赤霞,先下去。”她摆手。
等到赤霞走出几丈之外,凤蝶才隔空取来了信,转眼间戴上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她这才取出其中的信纸。
潦潦几字,是同为杀手组织的首领瞳写来的。
扫视完,她将之轻掷在了地上,不消片刻,那信纸便如被烧灼过了一般,“嗤嗤”作响,然后,化作一片灰烬。
凤蝶摘了手套,只见其上隐约泛黑。
她轻哼一声。瞳仍是老样子,连花招都没变。
明天……她抿唇,目光深深。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又不能不去。
瞳的组织,虽不及醉梦阁势力庞大,但也不容小觑,那些杀手,都是不要命的。
只要有钱,任何事都会做到。
但醉梦阁是爱惜羽翼的,断不会如此做。
那么,终有一日,瞳的势力定会超过醉梦阁。
而瞳此次来信,正是为此。
数年不见,瞳的功力定有增进,而她……昨日为了紫芝耗费了太多的内力,明日是不敌他。
莫非,必须得修炼那套心法不成?
击掌,唤来了翠荷,“我闭关半日,莫让人来打搅我。”她顿了顿,又道:“月蓝呢?”
“尚未有消息。月蓝哥的易容术是越发高明了呢。”翠荷甜甜一笑,答。
她颌首,转而进了密室。
“我来看看凤蝶。”站在大门外的泠烟微笑着道,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谪仙似的气质。
“抱歉,阁主吩咐了,暂时不见任何人。”墨光堵在了门口,双手环胸。
“这样啊,那我便在此等候好了。”他拢了拢披风,在夏末秋初的夜风中伫立,“她什么时候见我,我什么时候走。”
墨光摆手,“随你。”他转身进去,大门轰然关上,声响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