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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世外桃源(一) ...

  •   李志,男,三十四岁,无父无母,自幼在福利院长大。专科学历,未婚,土生土长的西南州Y市人,现为Y市精神疾病防治医院护工。

      这是接下来一天里,他所获知的、关于自己现在“身份”的全部信息。李清麟顶着因过量服用兴奋剂而断断续续的头痛走到镜子前,动作迟缓地洗了把脸,然后对着镜子里的影像愣住:

      ——只见一张面带病容、脸型瘦削的平凡面孔正无精打采地直对着他。李清麟眨了眨眼,对面那个男人细长的单眼皮也眨了眨……

      这是……他自己?

      李清麟惊愕地抬起手摸了摸下颌,没有任何异常。食指沿着下颌线向耳后移去,反复又确认了几遍,才终于从耳根处摸到了一点非常隐蔽的接缝。

      现在情势已经很明显了。有人帮他易容换了张“脸”,给了他一个很不起眼的、足够安全的新身份,还治好了他因嗑*药而遭受的可怕“副作用”。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姓施的女警察又去了哪里?

      若不是后面那个黑煞神似的护士大呼小叫,他还能再发一会儿呆。然而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八号房的病人又失禁了,拉了一地!你赶快收拾收拾,恶心死人了他妈的!”

      黑煞神姓霍,单名一个桑字,是医院的护士长,这里的人都叫她“霍大姐”。虽然对自己如今的处境仍旧一头雾水,可现在却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候,于是李清麟沉默地听从了她的命令,拿着拖布提着桶走了进去——

      然后,险些被熏得背过气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拘泥于什么狗屁洁癖,然而理智再强也没办法抵制生理上的本能反应:对着一地的恶臭污秽,李清麟忍了又忍,然后,一个没忍住对地干呕了起来。

      ……这是什么阿鼻地狱!让他收拾眼前这烂摊子,他宁可去死!

      “还愣着干嘛?聋子还是瘸子啊!”霍桑那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又亮了起来:“十分钟内擦干净喽,否则今天就别吃午饭!”

      “我不干了。”

      霍桑停下手头的活儿,直愣愣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李清麟面无表情地把桶往地上一摔,声音冷若冰霜:“我要辞职。”

      “……哈?”霍桑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即大笑起来:“辞职?行,你小子有种。真是见了鬼了啊,从前怎么撵你都撵不走,今儿倒是鬼上身了!滚,现在就滚!”

      李清麟走得比她撵人的速度还快。五分钟后,他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医院二楼的分诊处,再往里走个十几米就是总经理办公室,只要交个辞呈,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后呢?

      然后,还能顶着这张假脸过一段自由平静的日子……李清麟很无所谓地想着,抬脚就要继续往前走,余光却冷不丁瞧见了一个女人。

      “哗啦”一声轻响,他手里的文件洒了一地。

      听到声音之后,女人也无意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很不在意地转回头去,在一众身形彪悍的壮汉围绕之下进了电梯。直勾勾地望着电梯门缓缓阖上,此时此刻李清麟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季笙秋,季笙秋……我是在做梦么?

      ————————————————————————————————

      十分钟后,被霍桑骂的灰头土脸的“护工李志”重新出现在八号房门口,脸上蒙着密不透风的布,顶着一脸英勇就义式的悲壮表情走了进去;半小时后,他满脸菜色地退了出来,丢了一大堆垃圾之后逃命似的向浴池飞奔而去。

      再见着霍桑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定然又要挨上她一顿痛骂——真是见鬼了!从前向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何时双手沾满鲜血如他竟怕了一个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好在,意想之中的臭骂并没有发生。“黑煞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次似的一寸寸看过去,口中啧啧:“你该不是被什么厉鬼冤魂夺舍了吧?简直就是变了个人啊!手脚够利索,八号房从来都没人能收拾得那么干净——行,不错。”

      然后又瞄了他的脸一眼:“天儿有这么干吗?你脸起皮啦?”

      李清麟下意识地一抹耳后,眉头微微蹙起。他咳了一声,立刻转移话题:“护士长,我……今后可不可以换个楼层工作?”

      “啊?干得好好的换什么楼层?”霍桑抠着手指甲,漫不经心地反问。

      “是这样的,我和八号房的病人发生了些口角。”李清麟尽量把语气放得卑微:“如果可以,我想换到三楼,成吗?”

      “……也行吧,不过三楼都是封闭病房,整个医院最危险的病人都在那一层,你自己加小心着吧!”

      霍桑答应得相当痛快,完全没有起疑心阻拦的意思。李清麟目的既已达到,便也不再多废一句话,转身就往三楼走去。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也是。毕竟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到扔进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护工,谁会多看一眼?这身份真是好用,好用到了诡异的地步。

      三楼的病房虽是全封闭的,房门上却留了个带铁栏的小窗,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病人在做什么。李清麟一间一间、很有耐心地探寻过去,直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门前,才终于停下脚步。

      季笙秋就在这间病房里。此时她正跨坐在窗台上,悬空的那条修长丰满的右腿有规律地晃呀晃,长发遮掩住了小半张清秀的鹅蛋脸。她的嘴角甚至还很自然地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心情还算不错。李清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双眼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方向——

      直到,她发现了他的存在。

      “咦,怎么褚医生没来?”季笙秋眨巴着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从门上的小窗直视着他:“你是……”

      李清麟沉默地站在原地,浑身近乎僵硬。

      “刚才二楼那里……就是你吧?”季笙秋并不认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但由于这人身高实在可观,所以对他印象很是深刻:“你是这里的护工?”

      她继而开朗地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着男护工呢,活久见啊!”

      这女人……对自己如今危险的处境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恐惧。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心里的愧疚不至于进一步加深了。

      只是,要马上向她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面对着她的笑脸,李清麟竟然犹豫了。过了几秒之后他才轻咳一声,刻意改变了声线:“嗯,褚医生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哈?那老东西自己不来看,叫别人代劳?什么玩意儿!”季笙秋骂了一句,双眼则机警地绕着小窗边沿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压低声音:“能不能进来一下帮我收拾收拾卫生?这里脏死了。”

      李清麟当然知道她在打什么歪主意,只可惜,他即便想配合她也没有现实条件:“抱歉,我没有房门钥匙。”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一次带着她逃出这间医院的完整路线。精神病院虽然相比普通医院安全保障措施更加严密,光是门禁就有四五道,但再严还能严得过监狱?只是现在时间尚早,白天、人多的时候不便动手,即使要行动也只能先等到夜里——

      这么想着,李清麟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打算回员工宿舍,顺道解决一下因洗澡太久被水蒸气熏开的“面具”,却被身后房门里的女人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嘿,护工先生!”季笙秋一只手扒着小窗,相当不正经地冲他吹了个口哨,仿佛放学时分堵在校门口收保护费的流氓混混:“你的背影很像我的一个熟人,真的。”

      李清麟背对着她,没有回头。过了会儿,他才轻声道:“是么?”

      “他是个连环杀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将来很快就会被判处极刑了。”季笙秋毫无自觉地说了下去,一字一句,钢针一般把他的心钉得鲜血淋漓。李清麟缓缓道:“看来是我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

      说罢,他再也无法忍受眼下的尴尬,抬腿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的女人却又道:“可是,他也是我这近三十年来,所遇见过的最具性张力、最让我怦然心动的男人。”

      安静地转过身来,这一次,李清麟终于直视了她的双眼——

      良久的沉默。

      “这位小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是病人,是被人劫持来的。”她的声音很冷静,是他所不熟悉的极端冷静:“这个医院很诡异,病房外平时都有看守,偏偏今天你来时却没有了——是不是很奇怪?”

      李清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跳出来的是一条短信:

      “我在看着你。”

      很好,这回终于“不奇怪”了。

      “哦。”他重新移回视线,一瞬不瞬地隔着小窗直视着眼前的女人:“还有别的事么?我要工作了。”

      说完这句话,李清麟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为什么紧张?

      “急什么?我看你也不像一般的社畜,对吧?”季笙秋的声调懒洋洋的,像羽毛一样轻柔地骚着他的心头,酥酥痒痒的听着竟意外的很舒服:“所以你也是看守,对吗?”

      紧张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李清麟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无意识中竟有些失望,表面上倒是重拾了从前的游刃有余:“随你怎么想吧——再见。”

      “等一下!”眼见他掉头就走,季笙秋似乎是非常着急地扒着窗子大叫了声:“你……你还会再回来吗?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以陪陪我吗?”

      “当然。”

      李清麟只答了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下了三楼,直奔目前暂住的员工宿舍。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洗下去似的,他先是反复搓着自己的脸,然后又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放在冰冷的水流下方,抬头望向洗手台后的镜子。

      ……她是真的没认出自己,还是,只是在装作不认识?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以陪陪我吗?”那时,她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咫尺之遥响起,脆弱得令人心碎,可他却无能为力。原本是计划今晚就救她出去的,可那条短信似乎已经昭示了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全部在他人监视之下——

      仿佛楚门的世界一样。

      这家医院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而这恰恰是最大的“异常”。从他醒来之后,某种诡异的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

      给他发那条短信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把他带来医院的人。此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首先排除是警方的安排,即便需要他协助破案,警方也不可能任由他作为自由人留在外面;也不可能是那个自称“玫瑰女王”的歹徒,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和季笙秋见面?

      到底是谁……

      难以抑制的头痛突然袭来。李清麟无法忍受似的死死皱紧眉头,镜子里的那张瘦削平凡的面孔扭曲成了一团,好似毕加索笔下的抽象画作。沈重泽所言不假,最近他的分析、思考能力确实下降了不少:准确的说,是服用过量精神刺激类药物的副作用。现在还只是头疼、晕眩,再往后发展,就是精神错乱,发疯发狂,直至……死亡。

      既然迟早都是一死,索性便物尽其用罢。

      李清麟定了定神,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拉开了抽屉,旋即一愣。药在哪里?他明明把剩下的药都放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还想吃药?是不是疯啦!”门哐的一声被人猛地推开,霍桑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失眠就去针灸,天天吃这些西药有个屁用!越吃失眠越严重不知道吗!”

      “……”李清麟只得重新阖上抽屉,咳嗽了声:“是你拿走的?”

      “废话!不是老娘是谁?这儿除了老娘我,还有谁管你的死活!”

      李清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可惜没看出任何破绽。如果这个女人不是装的,那么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嗑*药?难道她真把自己当成护工李志,而这个李志恰巧也有常年服用精神药物的习惯?

      “哎,发什么愣!”霍桑仿佛全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大嗓门地发号施令道:“三楼的活儿干完了么你就偷懒!快去把各个屋子都打扫干净,不扫完就别睡觉了!”

      三楼……

      “抱歉,之前是因为没有钥匙。”他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恳求道:“护士长,请问三楼的钥匙是谁在管,我可以去借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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