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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正邪两立(二) ...

  •   季笙秋在极度无聊之中坐在病房的阳台上,长发些许凌乱地倾斜一身,折射了几点零星的温暖微光。

      褚建国把一大袋零食放在地面上,冲她招了招手:“哎,丫头!开饭了,快来快来!”

      “你特么当我是动物园等待投喂的小动物呢?”季笙秋骂骂咧咧地一个白眼扔给他,身体却诚实的很——一个箭步跳下来抢过袋子里的薯条:“我靠,不是吧,又是海鲜味的?之前我不是说了要吃番茄味的吗?”

      “嘿你这兔崽子,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褚建国把白眼儿翻了回去,跟她肩并肩坐在床上:“昨天说到哪儿了?”

      “上回书说到——哎?不对啊。”季笙秋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斜眼瞅他:“褚叔,这几天光我讲故事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的事儿?这不公平吧?”

      “啊?我能有什么故事。”褚建国打了个哈哈,试图岔开话题。季笙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你的故事可太多了,比如你的老婆孩子……”

      褚建国的脸色忽然难看了起来。季笙秋以为他会发火,可过了一会儿,他却破天荒地闷葫芦开了嘴:

      “老婆死了,儿子……丢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提及自己的过去。季笙秋张口结舌半晌,半晌才想起来这种场合下该说什么:“节哀。”

      “我的前妻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一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第一句话出口,第二句话就变得非常顺畅了:“但我的儿子,他是个好孩子。”

      “是我对不起他。”褚建国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声音竟带上了哭腔:“我,我当初就不该结婚,更不该把他带来这个世界遭罪!我既不愿意照顾他,又不能保护他……摊上我这样的爹他真是太不幸了!我,我他妈真该死!该死!”

      说到最后,他竟然已经泣不成声。季笙秋愣怔地看了会儿,才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啊。早知道这是你的伤心事,我就不问了。”

      褚建国瘦削的肩膀神经质地颤抖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移开手掌时,他的情绪也已恢复平稳:“没什么,毕竟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既然只是丢了,那,将来总有找回来的一天不是吗?”季笙秋难得语气柔和地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实在找不回来,你还有我呢——我可是把你当成半个爹看待的,对不?”

      “嗯?”褚建国红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你可比不上老子的亲儿子,连他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嘿你这老东西,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季笙秋佯作恼怒地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疼得褚建国龇牙咧嘴地哀嚎了一小声:“他妈的你以为老子愿意给你当儿子?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褚建国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乐了:“当儿子?丫头,要当也是当女儿吧!你啊你,从小到大都像个假小子似的,难怪一直没有男朋友!你这样不男不女的哪个男的能喜欢啊?”

      “嘁,老子还不稀罕!”季笙秋面红耳赤道:“老子有工作有房子,虽然背着贷款吧,但总算还有个狗窝住;工资虽然不多吧,但也能保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爽到飞起的自由生活,有必要再找个雄性生物把自己束缚住、给自己添麻烦吗?”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怎的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阳光普照的房间里,柔软的大床上,苍白阴郁却俊美无俦的男人就以手支颐侧躺在她身边,脸上带着一点和煦的笑意,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温柔缱绻……

      然后呢?然后,她就被他下了逐客令:

      “你是多余的。”

      李清麟,我多余你大爷!多余你妹!多余你祖宗!还敢让我想死就去死,你为什么不先去死!好好说人话会死吗?

      季笙秋越想越气,最后简直要咬牙切齿地骂娘了。明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远离危险、为了让她活下去,可她还是很生他的气。偏偏这时褚建国那老东西还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嘴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了,丫头。”

      啊,啊?直到这时季笙秋才反应过来。她思索了会儿,才终于想起昨天讲到哪里了:“说到工作——其实我的工作内容又无聊又鸡肋,专业性不强且时常被边缘化,所以有阵儿我都想辞职去做律师了。”反正法考证也在手里,想走随时都能走成嘛。

      “那后来为什么没去做律师?”

      “后来不就被调去给李清麟做‘心理咨询’了么!”季笙秋没好气地随口应付了句:“自从遇见那个混蛋,老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惊心动魄,哪儿还顾得上辞职?”

      “混蛋?”褚建国对这个话题似乎非常感兴趣:“他哪里得罪你了?”

      “……”没想到,她竟被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是啊,李清麟哪里得罪她了?无论作为工作上的“合作者”还是“咨询对象”,他都无可挑剔——工作中,他曾多次为她“指点迷津”,帮助她破解了无数谜题;日常相处中,除了为秦唐报仇那次越狱之外,他明明完全有能力从警方的监控下逃走,却从来都没做过任何让她为难的事情,哪怕这意味着他一次又一次放弃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既然如此,又何来“混蛋”一说?

      她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

      两天后。

      黑色“本田”疾驰在709国道上——这条国道,是从中南州开往西南州的唯一一条高速公路。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施墨湘,赤红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握着方向盘,恨得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了。

      两天前被挟持着从家门走出来的时候,她尚且抱着一种“李清麟只是为了逃出A市”的侥幸心理,在应急中心的特警们赶到三分钟前顺从地驾车驶离现场。应急中心的联络员打电话过来质问时,她又在枪口的威胁下被迫答道:“我无意间按错屏幕了,抱歉。”

      联络员第一次还能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挂断电话,然而事不过三——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内,应急中心又先后接到了施墨湘的两次“报警”,于是向来好脾气的联络员也终于在最后一次爆发了:“施组长!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大家就算值夜班也不可能总围着你转!你想把所有人都累死吗?!”

      直到放下电话时,枪口才从她的左眼前面移开。施墨湘重重地一踩油门,车子便如脱缰野马似的眨眼间蹿出去几里地:“李清麟!够了么!”

      没有回应。施墨湘下意识地一扭头,就见那刚刚还气定神闲地对她“发号施令”的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地覆在眼睑下方,生生渲染出一片瑰丽的阴影。

      难道又晕过去了?她心下大喜,正打算先停车再将此人彻底制服,一样冰冷的物事便重新顶回了她的太阳穴。李清麟毫无预兆地重新张开双眼,惨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继续开。”

      “……”施墨湘很想痛骂他一顿,然而现实是她更怕他一个不高兴打烂她的双眼:比起小命,她更在乎自己会不会变成瞎子。“你到底想去哪里?非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两天后的现在。

      “你他妈到底想去哪里?”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十四次问他相同的问题了;而在此之前,他也只是沉默不语,权当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然而这次却终于有了不同——李清麟重新阖上双眼,语气漠然:“想下车?好啊,现在就可以下去,没人拦你。”

      施墨湘哑口无言。都快到西南州了,她现在手里没有一分钱现金、手机又被这个该死的杀人犯抢走了,难道让她一个人徒步走回去吗?“可你非要我这辆车做什么!我都两天没上班了,同事发现异常一定会追踪这辆车,到时候你还能跑得了吗?”

      “闭嘴!开好你的车,否则把你也做成人彘!”

      李清麟凶神恶煞地喝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充满暴戾之气,显然是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懒得伪装。“夜鹰”即将失效,他光是要对抗一阵烈似一阵的副作用,就已经耗尽全部的精神和力气了。

      施墨湘仇恨地瞪了他一眼。她现在很想讽刺他一句“咎由自取”,可也正是这么转头一看,她却吓得险些把刹车踩成油门:

      李清麟那张的脸竟已完全成了灰白,其中隐隐泛起诡异的青紫色纹路,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活死人。

      见她面露惊悚之意,他似乎瞬间明白了自己如今的状态,当机立断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药瓶,拧开瓶盖看都不看对着嘴就倒了下去。施墨湘一边继续开车,一边用余光瞄着他,满脸冷嘲热讽:“李清麟,这次你可是真的穷途末路了!老天有眼,不用法律制裁,你自己就先被天道制裁了啊!”

      对于她这不要命的发言,李清麟却并未反唇相讥或大发雷霆。事实上,旁边那个女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模模糊糊,听在耳中仿佛毫无意义的背景音。这一次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久经各种“毒*品”摧残的身体竟也破天荒出现了强烈的反应——

      当枪从那个杀人犯手中无声滑落下去之时,施墨湘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将车减速开至紧急停车带,缓缓踩了刹车。几乎是以一种悠闲的态势捡起自己的枪,她仿佛瞬间捡回了自己过去引以为豪的自信和对全局的掌控力,枪口调转对准痛苦地蜷缩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她的话,李清麟始终置若罔闻。他的身体已然在极度疼痛之中逐渐麻木,一双水墨似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头顶笑容得意而狰狞的女警——又或者,是透过她,望向湛蓝澄澈的无垠天空。

      能死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幕天席地,真好啊。

      ……

      “喂,之前就是你一直在外面看我吧?”终于有一天,少女发现了病房外的少年,便索性敲了敲反锁的房门,笑嘻嘻道:“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病房与外面隔着的门板上有一道小小的方形玻璃,少年苍白的脸清晰无比地映在她的眼中,灰绿色的眸子水墨似的雾蒙蒙,仿佛永远笼罩在一片难以言表的悲哀与阴郁之中。听见她的声音,他却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慌乱,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侧过头看向她的方向:“……嗯。”

      “那,为什么你在外面,我却只能在里面?”少女郁闷地瘪了瘪嘴,花瓣似的小嘴凑近玻璃,压低声音道:“大哥哥你帮帮我呗?把门打开好不好,我想出去玩儿嘛。”

      “……”

      “啊~真是的。”少女却没有因为希望落空而像同龄人一样大吵大闹。她瘦小的身子沿着房门缓缓滑落于地,背对着他,喃喃地说了句:“别骗人了,你和我根本就不一样——你和那些杀了我爸妈的人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良久的沉默。终于,少年艰难地应道:“对。”

      他忽然很认真地反问:“你恨我吗?想不想杀了我?”

      “哈!”少女翻了个身,嘟囔着:“为什么恨你?如果不是你求情,我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挠了挠乱糟糟的长发,声音忽然有些烦躁:“我爸是警察,他发现了你们的秘密,所以你们的头头要杀他。你又不认识我们一家,能为我求情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过,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们之前又不认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啊?”

      “我求他们放过你,是因为……”

      是因为——你的父母,是被我亲手了结的!

      他的心底仿佛有猛兽挣扎欲出,再怎么拼命压抑住向她坦承的冲动竟也无济于事!

      少年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只不过动了一场手术你就全都忘了吗?!是我杀了你爸妈!”

      “你在说什么啊?”少女站起身来,茫然地透过玻璃看着他:“我亲眼所见,杀害我爸妈的是一个女人,怎么会是你?”

      女人?什么女人?不可能,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是他自己动的手——虽然事出有因甚至情有可原,但这毕竟是事实……

      耳边听得她继续说道:“哎,大哥哥,我这个受害者都没得精神病,你不会比我还脆弱吧,这就精神错乱了?还有你说的什么手术……我根本没动过手术啊,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你推进手术室的。”

      “没有这回事!”少女嗤笑道:“你看错了吧?我从来到这儿就没出过这间屋子,哪里来的手术室?”

      不,他不可能看错,更不可能记错——

      他杀了不该杀的人!

      他亲手杀了她的父母——这本是他埋藏于心底十九年的、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而她,竟然全都忘了!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竟也是刚刚想起来不久!他这个始作俑者竟然也失去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直至,他终于记起了当年的少女究竟是谁……

      “啊!”

      李清麟猛地坐了起来,连带着吊瓶架子发出“咣”的一声巨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略长的碎发被汗水洇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很是令人难受。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扯出半截的针头,他皱了皱眉,刚想发问,却见一个护士模样的黑瘦女人“哐”地一声踹开了门,同样大嗓门地吼了声:“李志!你老小子又装病是吧,啊?没死就赶紧给老娘滚下来干活儿,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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