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31、千里起解

　　麻药药效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李清麟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某个女人正坐在他床头旁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到极致却还没睡着。

　　“哎，醒醒。”他用打着夹板的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季笙秋被他这一碰猛然惊醒，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儿来：“啊，你醒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

　　“不是，”李清麟指了指旁边的空着的病床：“你去旁边睡吧，不用在这里守着。”

　　季笙秋愣了一下，才讷讷道：“不行，我得看着你。现在刑警都睡下了，你要是想逃跑怎么办？”

　　李清麟无语地掀开白色的薄被，露出脚踝上锁着的沉重铁镣：“看到了吗？不放心的话，还有这儿，”他指着自己刚刚动过手术的后颈，笑得有些凄凉：“满意吗？”

　　“……对不起。”季笙秋这次难得没有反唇相讥：“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如果不合时宜的话，对不起啊。”

　　“这事跟你没关系。”李清麟闭了闭眼，睫毛微微颤着，显出了几分脆弱来：“我现在心情不好，语气重，见谅。”

　　“哦。”季笙秋打了个哈欠，宽容大度地摆摆手：“没事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啊，这个也是玩笑，你不会介意吧？”

　　李清麟苍白的脸有些泛红：“你——你去睡吧。”顿了顿，他似是很难堪地别开了脸：“我不会逃。”

　　季笙秋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然而她却清楚地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我好像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了。”

　　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李清麟，你听好了，我私下里从未把你当成过罪犯。你虽然违反了法律，但法律代表的是统治者的意志，不是我的。我只相信正义，而你做了正义的事，所以我很欣赏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选择相信你，愿意为你冒险。别误会！我不是在向你示爱——我的意思是，如有可能，请你把我当做朋友，我也愿意做你的朋友、你的兄弟。”

　　李清麟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他才轻轻道：“去睡吧。”

　　两日后，N市。

　　火车站南出口。

　　G586高铁缓缓停在了站台旁边，经过了数小时旅行的人们纷纷拖着行李匆匆走了下来，各奔前程。直到人流散尽，15号车厢里才又走出四个人来——

　　确切的说，是其中两个男人挟着另一个男人，唯一的女人则走在前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站台之时，迎面却走来了一对母女——

　　更要命的是，那个看起来没超过六岁的小女孩眼睛特尖、特毒。隔着还有至少十米的距离，她就大嗓门地嚷嚷了起来：“妈妈！你看那个叔叔，他手上和脚上为什么都锁着铁链呀？”

　　“小茜别看，赶快走！”母亲紧张地把孩子拽到一边，急匆匆像躲贼似的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这还不算，很快她的声音便从风中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那是警察在押解犯人，是坏蛋！记住了吗……”

　　走在前面的女人——季笙秋忽然停住脚步。她转过身来，伸手替中间的男人把帽子向下压了压：“别往心里去。老百姓就这样，嘴碎。”

　　“没事。”李清麟笑得有点儿勉强：“迟早都得习惯。”

　　季笙秋没再说什么。其实，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奇怪的：之前看报纸，新闻报道中李清麟刚归案的时候好几次指认过现场，当众“一身披挂”的也不是头一回了，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被围观、被指指点点——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好事的围观市民把他的现场照片发到网上，让这个颜值爆表的帅哥杀手从此“走红”全国。后来公安机关公布了他的入狱照，再次引发了一场舆论风潮，民间不少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对他的兴趣愈发浓厚、逐渐自发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星”行动……

　　若不是后来官方亲自下场撤掉热搜，李清麟的名字恐怕现在还挂在各类明星排行榜的榜首位置上。

　　出了车站，就有警车事先停在那里等着他们了——A市警方提前与N市警方进行了沟通，因此他们在N市的行动都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年轻的小刑警先推着李清麟坐上去，自己才跟着坐在前者旁边，一言不发。白崇简从另一边坐上车，季笙秋则坐在副驾驶上，笑容满面道：“哎呀，真是辛苦你们了！这大老远的……”她随手掏出一盒烟塞到司机手里：“一点小意思，您别嫌弃哈！”

　　“领导你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司机是N市警署聘用的社会外包人员，哪见过像季笙秋这么客气的公职人员？两人一边磨磨蹭蹭地互相把烟推来推去，另一边车子倒是开起来了。

　　“别动！老实点儿！”车没开出去半分钟，小刑警就厉声训斥了句：“你又想干嘛？”

　　“怎么了这是？”季笙秋从头顶的后视镜看去，就见李清麟似是很难受地蹙着眉，轻声道：“警官，我左臂骨折了。你别拽那么狠，成吗？”

　　“那是你活该！”

　　“李清麟，你瞧瞧你把人孩子给吓的，都PTSD了。”季笙秋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小钟同志，不要紧张嘛，手松开点儿！有白警官保护着你呢，怕什么。”

　　“我才没怕！”钟鸣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后悔的闭上了嘴。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刚才怂了吗？他怕什么，他一个经过几年特训、每年都能拿警校第一的壮实大小伙子，会怕这个病病殃殃还戴着手铐脚镣的罪犯？

　　“啊呦，你们这个案子我在电视里见过！”司机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笑道：“那个，后面那个就是……啊，那个人吧？我闺女可喜欢他了，当明星追的！嗐，这丫头……”

　　顿了顿，他又通过后视镜仔细瞅了瞅李清麟，感慨道：“啊呦……这么一看，生得是真好看，俊得跟个老外似的！咋就做了那么多吓人的事儿呐。”

　　李清麟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司机又道：“话说回来，别的不知道，但是那个黑**鬼畜生杀得好啊！他妈的，大老远跑过来祸害咱国家的小闺女，那是个什么狗东西！我呸！咱这儿的公安局也管不了他，判刑都判不了，要不是最后你这小伙子出手，这杂种估计早就回国逍遥法外去了！嗐，几位警察同志，你们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我也是气愤……我自己也有闺女，真太能感同身受了！养那么大的闺女就这么被黑**鬼糟践了，然后还给杀了！这什么世道啊，唉！”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结果车里鸦雀无声。司机说完了也有些后悔：“那个……我就随口一说，你们别在意哈。”

　　“没什么，刚才风大刮得耳朵疼，没听清您说什么。”季笙秋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对了，您是本地人吧？8月2号那天发生的爆炸案您听说了么？”

　　“咋能没听过？这案子可太大了！”司机道：“听说是紫林路回迁楼有户人家煤气爆炸，连累一整栋楼都玩儿完，当时凡是在家的全都死了……唉，那叫一个惨！”

　　季笙秋问：“那么，在案发之前，你们听到过什么可疑的流言吗？”

　　“您说谣言？哎，那可多了去了！网上传的玄乎着呢，什么三天之后肯定会发生爆炸案之类的。噢，还有更扯淡的，说是李……就后面这小伙子的同伙要报复*社会！怎么可能嘛，是不是？”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季笙秋好笑地回头看了眼李清麟，后者正闭目养神，优雅装死。

　　N市是坐落于联邦中南地区的一座小城，不像A市那般繁华，然而警署大楼却十分气派，丝毫不逊于大城市。办理好交接手续，季笙秋径自上了二楼先看案卷，一边听着N市负责爆炸案的刑警介绍案情。这之后，她拿着案卷复印件来到询问室；三分钟后，李清麟也走了进来。

　　“这里怎么样，还适应吗？”季笙秋示意白崇简和钟鸣出去，很自然地问了句。李清麟笑道：“还不错。单间能洗澡，知足了。”

　　“这才几个月，你的棱角就被磨平了？”季笙秋探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改造得这么成功，是不是我的功劳啊？看来回头我得跟市局提一下，主动给自己报个立功申请！”

　　“卷宗给我看一下。”李清麟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面。季笙秋随手把卷宗推到他面前，又贴心地调整了一下它摆放的位置。他动了动手腕，固定在桌面上的手铐链子发出细碎的轻响，纸张翻了几页：“10：27，二号楼三栋，起爆点在501。事发当天录像都是坏的？”

　　“没错，我当时也很奇怪。”季笙秋道：“后来我问了办案警察，他们说，本来那个地方管理混乱、没人维护，而且天眼系统覆盖不全，像你说的那种情况时有发生。不止当天的录像，确切的说，是前后半个月的录像都坏了，只是没人去修而已。”

　　“501室一共三名死者，分别是户主闫志国和他的妻儿。他们一家人关系如何？闫志国的社会关系调查过吗？”

　　“查是查了，但就算把闫志国所在社区、派出所全都问了个遍，也还是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查出来。闫志国是他家老幺，老爹老娘很早就没了，兄弟姐妹都在外省。因为他本人脾气火爆、兄弟姊妹间感情处的很差，所以这帮直系亲属也非常不配合警方调查，全都一问三不知。闫志国本人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常年没有工作，也没有单位什么的可供了解情况。”

　　“我知道，卷宗上写了。”李清麟点点头，继续翻阅卷宗：“我问的是，他这个年纪娶了个小十五岁的老婆，能是初婚吗？”

　　“这……”季笙秋也愣住了。是啊，怎么可能是初婚？警方为什么没仔细调查闫志国的婚姻状况，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家是起爆点，怎么可能不先仔细调查他的社会关系？难道——

　　“这份卷宗很不完整。”李清麟把卷宗向前推了推，语带讥讽：“他们就给你这么多？是查了但不想给你，还是根本没查？”

　　“就这么多。”季笙秋抬头看了眼监控探头，欲言又止，最后把声音压得极低：“李清麟，别给自己惹麻烦，不要对N市警方的做法妄加评论！”

　　李清麟挑了挑眉，不再作声。季笙秋咳嗽了声，才道：“这样吧，他们不查我去查，你在这儿等我消息。”

　　李清麟没有反对。虽然也很希望能亲自调查，但他现在的情况去哪里都不方便，也就不再拖她的后腿：“之前网购手链的那三个人，还能找到吗？”

　　“不提这个我都忘了，”季笙秋一拍脑门：“能，她们目前还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她们之后，我们就进行了重点监控，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证明她们跟爆炸案之间的关联，所以一直没能找到突破口。”毕竟，警方总不能凭着“网购某种手链”这种无厘头的理由随便传唤普通市民吧？

　　李清麟垂眸沉吟半晌，才道：“我想见一见她们。”

　　季笙秋为难地皱了皱眉：“这可不好办。她们与你没有亲属关系，我们没有理由叫她们进到这里来探视你。如果不用探视这种借口，那就只能传唤……问题就在这儿，我们没理由传唤她们。”

　　李清麟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缺少证据。所以，为何不考虑换一种思路，先大胆假设答案、再由答案反推过程和逻辑链呢？警方不是能随时监控所有人的聊天记录么？先假定她们与此案有关，从社会关系入手，一定能找到你们想要的证据。”

　　“你就这么有把握，这个案子跟你说的那个什么‘SDM’有关？你确定真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吗，就只因为之前你在齐莹莹的锁骨上见过这三个字母？”

　　“我没有把握，目前也不能确定。但若事事都要十成把握才去做，那便什么都做不成。”李清麟道：“而且，原本我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直到你证实确实有人专程定制了类似饰物，我才确信——直觉有时也是很有用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深灰色的眼珠无意识向右上方转动，看得季笙秋心里一紧。根据心理学研究，百分之八十的人在说谎时都会不自觉向右上方看，难道……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没说？”她立刻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然而还没来得及加以进一步思考、那张脸便消失了：“李清麟，我希望你能完全相信我，不要有任何隐瞒和欺骗，那样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

　　“我没理由骗你。”李清麟微笑道：“毕竟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可是有着共同目的的‘合作伙伴’。”

　　“有道理。”季笙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才又多疑了，抱歉啊。”

　　“只是关于你这个说法，我还是很好奇。”李清麟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杀害你家人的凶手与诱导我误杀齐教授的人有所关联？有什么证据么？”

　　“玫瑰花。”季笙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凶手曾在现场留下一朵枯萎的玫瑰花。而那个寄信的恐*怖分子，诨号里也有‘玫瑰’二字。更奇怪的是，她的第二封信提到了另一个人，‘他’。”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他’指的是你，直到看守所里见到你的反应，才知道是另有其人。既然‘玫瑰女王’这四个字是有人特意为她取的，我很难不把它与十九年前的那朵玫瑰花联系起来。”

　　她说这话时很认真，却不料李清麟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还边摇头：“你这思维还真是……”

　　“真是”后面没了后文。季笙秋感觉自尊心再次遭到了打击，当即瘪着嘴咕哝了句：“有什么好笑的嘛！反正我就是凭着第六感，觉得它们之间有关系！”

　　“好吧。”李清麟止住笑，很正经地问了句：“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查出当年的真相了？”

　　“废话！”季笙秋的表情瞬间阴沉了起来，一双漆黑无神的大眼睛骤然亮如鬼火——在这一刻，她仿佛成了他的同类，脸上已然写满了名为“杀戮”的欲*望：“如果你妈你爸也当着你的面被人宰了，你会在揪出真凶这件事上有任何犹豫么！”

　　“如果会有危险呢？我是说，生命危险。”

　　“从第一天接手你的案子起，我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季笙秋冷冷道：“所以，根本无需你提醒我。”

　　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索性起身就走。李清麟在她身后又道：“季小姐，你要记住一个事实——秦唐已经死了。”

　　季笙秋停住脚步，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声：“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让白崇简陪着你去，不要单独行动。”他说：“注意安全。”